吉隆坡峰会落幕，伊斯兰世界新兴国家与传统大国博弈却已启幕

马来西亚于本月18日至21日在首都吉隆坡举办“伊斯兰教国家2019年吉隆坡峰会”，旨在探讨当前伊斯兰世界面临的诸多热点问题。此次会议共有来自56个国家、超过450名代表出席，然而沙特的缺席引起各方关注。峰会主席、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在会前曾专门致电沙特国王，表示此次会议仅就当前伊斯兰国家面临的共同困境进行沟通，不会在伊斯兰合作组织（OIC，下文简称“伊合组织”）框架外成立新的机制，但伊合组织秘书长尤素福·欧赛敏（Yousef Al-Othaimeen）仍公开表示“在伊斯兰合作组织框架外举行峰会不符合伊斯兰国家的利益，尤其是在当前面临各种困难的时刻，任何削弱伊斯兰合作组织平台的行为就是对伊斯兰和穆斯林的削弱”。

今年正值伊合组织成立50周年，欧赛敏此番言论虽然并未点名批评吉隆坡峰会，但已然折射出这一成立了半个世纪的组织正面临激烈的内部博弈与领导权争夺。

沙特与伊斯兰合作组织

成立伊斯兰国际组织的思想渊源可追溯至上世纪20年代埃及法学家阿卜杜·拉扎克阿尔·苏胡里（Abd Al-Razzaq Al-Sunhuri），他希望能够建立一个新的全球性的伊斯兰国际组织。这一思想成为当代伊斯兰国际组织试图建立全球穆斯林共同体的思想源头。

根据国际社团联合会（UIA）的《国际组织年鉴》的信息，全球共有伊斯兰国际组织400余个，其中能查到较为完整的组织信息和具备完善组织形式的组织163个，并仍以较为稳定的速度增长。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由于全球伊斯兰复兴运动发展及沙特等产油国的积极支持，伊斯兰国际组织迅速发展壮大，伊合组织正是在这一时期成立。沙特积极将伊合组织打造成为促进全球穆斯林共同发展的平台；同时，获得国际影响力的伊合组织也进一步巩固了沙特在伊斯兰世界的领头羊地位，两者之间形成双向且正面的影响。此后，伊合组织成为沙特推行外交政策和提升影响力的重要工具。然而此次峰会向沙特释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即沙特近年来在国内政治改革与地缘政治博弈中的一些做法已经对其在伊斯兰世界的领导地位产生消极影响。

“新兴国家”企图另起炉灶？

据马新社（Bernama）报道，马来西亚、土耳其、巴基斯坦三国领导人在去年联合国大会期间决定召开此次会议。就在会议召开前夕，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突然宣布由巴基斯坦外交部长沙阿·库雷希代为出席，随后印尼副总理也取消了原定的参会计划。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马来西亚外长阿卜杜拉先后发表言论谴责这一现象，阿卜杜拉公开表示：“当马来西亚宣布希望组织吉隆坡峰会时，其中一些人指责我们分裂伊斯兰国家，但是，这些人也同意轰炸其他国家或对其施加制裁”。

如上文所述，沙特与伊合组织在“相互成就”的过程中，使这一原本为全球穆斯林搭建的平台带上了过多的沙特色彩，引起其他伊斯兰国家的不满。以沙特、阿联酋为代表的阿拉伯-伊斯兰国家，以土耳其、伊朗为代表的非阿拉伯民族的伊斯兰国家，以及以印尼、马来西亚为代表的东南亚伊斯兰国家在诸多热点问题上的立场与利益愈发难以调和，进一步加剧了伊合组织内部“碎片化”的趋势。

如2017年特朗普政府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伊合组织随即召开紧急会议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强调东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被占领的首都”。但沙特方面仅派出一名外交官参会，被认为是对巴勒斯坦问题极大的不尊重，多个伊斯兰国家指责沙特将伊合组织作为政策工具，仅在对沙特有利的议题上发挥作用。

同样由沙特成立的伊斯兰世界联盟也被视为维护沙美关系的传声筒。2017年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访问沙特并出席“阿拉伯-伊斯兰-美国峰会”（Arab-Islamic-American Summit）之际，伊盟秘书长专门撰写《特朗普访问的意义》（The Significance of Trump’s Visit）一文，文中将美国称为伊斯兰世界的天然盟友，并认为特朗普的访问具有积极意义，将开创双方合作的新历程。因此，此次吉隆坡峰会被外界认为是伊斯兰世界“新兴国家”企图另起炉灶一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近年来伊合组织内部分歧必然导致的结果。

沙特领导地位仍难撼动

正如土耳其、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国被定义为“新兴经济体”一样，上述国家在全球伊斯兰信仰格局变迁过程中也扮演了“新兴国家”的角色。从信教人口数量来看，土耳其、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国的穆斯林人口远远超过沙特、埃及等传统的伊斯兰大国，但前者在伊斯兰世界的话语权却较为有限。因此，近年来伴随国内经济与综合国力的发展，上述“新兴国家”逐渐开始强调自身独特的“伊斯兰属性”，以保持伊斯兰信仰多样性为由对沙特发起挑战。

吉隆坡峰会已经落幕，但其在伊斯兰世界的影响仍在持续。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以提倡包容、团结、与时俱进的伊斯兰理念而著称，此次峰会顺利举办无疑将提升其个人在伊斯兰世界的声誉与威望。然而峰会真正的成效仍有待时间检验，吉隆坡峰会明年是否仍会召开、届时沙特是否会出席等一系列问题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

对于“新兴国家”的愿景与雄心而言，其自身实力与其在伊斯兰世界的影响力尚不足以撼动沙特的领导地位。更为重要的问题是，就伊斯兰世界面临的诸多现实困境而言，建立一个不由沙特主导的新平台是否能够推动问题解决，土耳其、马来西亚等“新兴国家”又是否有能力引导这一机制发挥作用。显然，困境产生的根源并不在于缺少治理机制，而是在于更深层次、更为复杂的利益分歧与冲突。

伊合组织是沙特发挥政治影响力的重要平台，从沙特在吉隆坡峰会召开前对其的批评与施压来看，企图绕开沙特另起炉灶这一行为显然触及了沙特的核心利益。未来，沙特势必会进一步巩固其在伊合组织内部乃至在伊斯兰世界的领导地位，并将通过多种渠道减少土耳其、马来西亚等“新兴国家”对伊合组织以及沙特领导地位所构成威胁与挑战。

（田艺琼，上海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本文受复旦大学发展研究院“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支持，特此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