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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音堂十五年,一个上海文艺地标的诞生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2019-12-24 09:54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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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育音堂以演出主办方身份成立的时候,中国主流音乐体系外的音乐人们虽已经历1990年代的爆发期,想正经找个合适的演出场所仍然困难。这一年,今天的行业巨头摩登天空已经诞生,但全国几乎没有像样的Live House,只有零星的音乐酒吧。乐队要演出,只能在酒吧和娱乐场所,或介于二者之间的场地。另一个摇篮,迷笛音乐节已经免费办了几届,但直到这一年的10月,它才向观众收取10元门票(作为北京国际雕塑公园的门票),开了中国音乐节收费的先河。

育音堂在上海成立的时候,张海生和另外几位合伙人还在上班。他们用业余时间各司其职地筹办演出,从纪念约翰·列侬被枪杀的12支乐队联演,自中午十二点持续至午夜十二点;到日后上海最有影响力的乐队“顶楼的马戏团”圣诞夜专场……

在育音堂找到落脚点(先是龙漕路,然后是凯旋路),从演出主办方摇身变为Live House经营者之前,张海生的工作是上海ARK酒吧的调音师及两支乐队的乐手。2001年5月,ARK开业,成为全国音响设备最好、理念最先进的Live House先驱。张海生自开业第二年起便在此担任调音师,多了一重主办方身份后,ARK自然成为他们的演出场地之一,还有东大名艺术创库、比翼画廊,等等。

2006年随着策划的演出渐多,一直在寻找固定演出场所的育音堂找到了龙漕路的旧址,后又于2007年搬进了面朝延安西路地铁站、背靠天山公园的凯旋路现址,年底证照齐全。对乐队和歌迷来说永远亲切、永远可靠、永远包容的育音堂,见证一代代本地乐队的成长。

凯旋路的育音堂老店

十五年前张海生长得像英俊的唐僧,现在像唐僧发了福,还跋涉在取经路上。2018年在中山公园边上开了新店“育音堂音乐公园”之后,他每天两头跑,工作时长和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无异。但老张没有双休日。最初的合伙人都走了,他和新的合伙人一起,坚持到现在。

和育音堂在同一时期起步的同行们消失的消失,做大的做大,保持现状的极少。“开小店很枯燥,有时候乐队水平太差……;在这一行,离开的都比留下的过得好。”张海生不是理想主义者,不说漂亮话,野心不大。但那么多年过去,育音堂仍是本地乐队的第一座学校和舞台,外地巡演来沪乐队的心仪之地,所有来过这里的音乐人怀有最深厚感情的上海Live House。太多回忆在这里发生。演出,喝酒,踢球(那时候育音堂后门的天山公园收门票,晚上关门后草坪就变成育音堂的后花园),演完后人们流连不去,大家有一个共同愿望:尽量延长夜的长度。

今年是育音堂成立十五周年,他们难得地花头筋很透,搞了跨年演出、十五周年颁奖礼、回忆征集、纪录短片、人物系列专访、回顾展示。本来想以育音堂历年的跨年演出为脉络听老张讲故事,结果不成,“跨年嘛每年都差不多,大家都蛮高兴的”。那就来听老张讲讲育音堂的十五年。

在育音堂公园跟老张聊天。当天下午有几支乐队来调音,准备晚上的演出,说是“乐队的夏天”导演组会来看。来的都是南京乐队,老张站在门口吃着冷风迎接他们,“你们南京乐队很厉害哦”。但后来导演组似乎爽约了,没来。

以下是张海生的自述。

张海生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图

“当时全国都没有Live House”

我毕业以后在琴行做过,当过调音师。在ARK做调音师的时候,它最初以日本Live House的方式在做。但因为上海原创音乐市场基础太薄弱,经营实在困难,后来逐渐改为晚上找乐队翻唱流行歌曲,偶尔接日本和国内的巡演,都是包场性质。这种情况下,给本地原创音乐的舞台空间很少。

2004年育音堂注册成立公司,一开始是做演出策划。当时上海做演出策划的很少。孙孟晋在做,但做的场次很少,大部分都是外地的。我们跟不同的场地合作,做了幸福大街,声音玩具等。在东大名路创库做过“顶马”的圣诞夜专场,还搞了个中午十二点到午夜十二点的小型音乐节,一共12支乐队登场。

2006年演出多起来了,六个合伙人都还在上班,大家负责不同工作,开始想找固定场地。下河迷仓的底楼空着,地方不大也不贵,就租下来了。当时全国都没有Live House,北京也没有,只有介于酒吧和娱乐场所中间的场所。

2007年搬到凯旋路的老育音堂,年底证照齐全。同年,北京MAO Livehouse开张。

2003-2010之间是上海本地原创音乐的黄金时期,之后进入漫长的低谷期。

2009-2010是个转折。这一年我们的跨年音乐会阵容蛮强的。模仿林肯公园的蘑菇团到了成熟期,FAF刚出道有股新生的力量。后来有一年跨年空想家也参加过,但这时候陈粒已经走了。这些团到2015-2016年基本上都停了。

凯旋路的育音堂老店

“怎么坚持下来的?省呀”

育音堂关注的是本地音乐场景。我们想让更多新乐队有演出的地方。刚起步的乐队没法演很大的场地。

我们场地小,两三百人的容量,门票从最开始的30块到现在100块很久没涨了。其实按照现在的物价,应该涨到200块。像我们这样大小的场地,如果在松江大学城开饭店,一年大概可以挣200万。这个数字对我们来说:不可思议。

(门票收入)我们和乐队一直是三七分成。当然,有资本的演出公司也会操作一些场次。

“怎么坚持下来的?”省呀。一个人做几个人的活。比如昨天老店里办了个民谣演出,卖了七十多张票,按成本来算是亏的。平时的演出大部分都是亏的,靠周末盈利。

“对面开了啤酒阿姨之后,酒水我们竞争不过了”

观众刚开始以大学生为主。现在年龄层宽一点了,从18-30岁都有,40岁左右的偶尔也会回来看看。

我们统计过,上海如果同一天主要的Live House同时开演,万代南梦宫、摩登天空、MAO、Lofas……加上我们两家店,可以有5000多个观众。也就是说,有这个观演习惯的人数大约在5000-10000人之间。这个数字在上海适龄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极小,反过来说上升空间很大。

2018年开新场地是因为刚好有这个机会,长宁区政府也支持。新店模式和老店差不多,但是现在好演出会放到新店,老店受影响。(新店)这里中国台湾、日本的演出多,格调高一点,老店以本地的为主。

酒水?我们这里对面开了啤酒阿姨,酒水上我们竞争不过了。他们卖得便宜嘛。

现在的演出场地越来越像剧场,能够带动周边消费。老店对面的麦当劳在开场前总是生意很好,人家先去吃一顿再来看演出。但现在的观众看完演出以后不会都留在店里。结束后他们会分成一拨一拨,去找下一趴的地点。

育音堂音乐公园(新店)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图

“新乐队在某个瞬间迸发出强烈的东西,我还是会很激动”

我96、97年入行,接触到一些主流艺人,知道是怎么运作的。不喜欢。我们这里也会有流行艺人来演出,一般他们的时间卡得很紧,写了八点开始就一定要准时。乐迷都希望有位子坐。我会跟他们说,八点观众还没来,要不要晚点。但如果他们一定要准时开始,就让他们开始好了。

也会碰到太松散的(音乐人),但喝酒迟到演不了这种极端案例近几年少多了。太松散了也要管要骂的。

前段时间流行后摇,现在是city-pop。我不会根据自己的喜好确定演出,但一定要是认真的。前几年民谣火的时候有民谣艺人琴不好好练,到处巡演又没人看,我就会劝他们先回去练琴写歌再出来。

有日本人来看演出,很诚实地说把台上的乐队当业余爱好者来看。但是,有些新乐队会在某个瞬间迸发出强烈的东西,我还是会很激动。

还有一次,一个美国人在一个月里经常来。他喝到半醉的时候跟我说:“大部分都是shit,但有小部分不错,跟纽约的乐队一个水准。”

我觉得中国的乐队一定要走出去,不能老是留在这里当井底之蛙。

关于颁奖

问题不应该是:为什么今年颁奖。应该是:为什么之前都没有颁奖?

颁奖那天(1月11日),北京的School(也是一家老牌Live House)也搞颁奖。人家的名单好长,我们的就很短。

育音堂音乐公园(新店)

“该工作去工作,该劳动去劳动”

现在大城市不再是绝对中心了。很多在全国有影响力的乐队都来自二三四线城市。一是因为生活成本不高,二是找乐手和排练比较容易。有互联网之后,在小地方也一样能接触到资讯。那里生活压力小,但可以去大城市体现他们的音乐。

最近几年的像卧轨的火车、动物园钉子户,都属于此列。“草东”是“万青”成功的模仿者,青年情绪的集合。万青更严肃。

“万青去哪里了?”有钱就舒服了。

“为什么大理聚集了很多音乐人,反而没出什么特别好的乐队/作品/项目?”也是因为太安逸,不思变,就慢慢地不吸引年轻人了。一个转型成功的例子是郭顶。他本来是R&B出道,后来换了风格,也确实做得好,就成功了。以前票房很好的野孩子什么的,现在也没有以前卖得动了。

我们那一辈太苦了。我现在认为做音乐一定要有一定经济基础。你知道Kurt Cobain怎么死的吗?生病死的。跟他早年穷困潦倒在大桥底下睡觉落下的病根有关系。

总之,该工作去工作,该劳动的去劳动。

“开小店很枯燥,坚持下去很难”

我自己每年会抽时间去日本看演出。几大音乐节看下来,国外好乐队够看了。除此之外,过年会关店半个月走走亲戚。其它时候每天上班,两家店两头跑。下午两三点到,晚上演出不一定看到结束走人。

我是1976年生人,20岁的时候房子差不多是5000块一平,虽然很便宜,还是买不起房子。现在想,如果当时不做调音师,去做音响器材租赁,可以赚很多钱。我也知道如果当时投资点房产,或者在周围做点生意(靠Live House带动)可以赚钱,但是盈利始终没有多到可以做这些事情。

开小店很枯燥,坚持下去很难。不是每天都有新鲜感。有时候乐队太差了……

但转行又不容易。人有惯性,离开这行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是想做厂牌的,想发现一支乐队,从十八九岁开始带,好好训练。

最想做的,其实是去山里住一段时间。耳根清净,每天九点睡觉。但不放心把这里托给别人,还是每天要来上班,不来总归要出点小毛病。

育音堂音乐公园(新店),乐手进场试音。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图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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