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学者于赓哲：薛绍墓被毁应是官方行为，最大嫌疑是李隆基

12月17日，“咸阳空港新城唐驸马都尉薛绍墓”的发布会举办，发布会上，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公布了最新发掘成果。因为电视剧《大明宫词》的加成，“太平公主丈夫薛绍墓被发现”一度占据微博热搜榜首。

唐史学者、陕西师大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于赓哲一直在关注和跟进薛绍墓的发掘情况。17日晚，就薛绍墓本身以及历史背景等问题，他接受了澎湃新闻采访。

为什么是官方毁墓而不是盗墓？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公布的发掘成果显示，甬道和墓室已完全毁坏，仅余部分砖铺地和石棺床。于赓哲表示，这显然是官方毁墓而不是盗墓。

“薛绍墓遭到严重破坏，很多砖都掉落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墓里发现了雕刻件。这原本应该是在外头的，怎么掉进墓道里面来了？这就说明墓道被打开过，或者说毁墓的人把它们当作垃圾扔到了墓道里面。”于赓哲表示，这绝对不是一般的盗墓所为，“盗墓贼冲的是金银财宝，不会这么无聊，毁坏这些东西。”

再加上，唐朝政治斗争失败者不仅身死，家人或亲旧受牵累遭到毁墓的也屡见不鲜，例如徐敬业起兵失败后，武则天下令“追削敬业祖（即李勣）、父官爵，剖坟斫棺，复本姓徐氏。”（《旧唐书》卷六七）垂拱中，郝处俊的孙子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坐事伏诛，郝处俊也遭到毁墓。唐睿宗继位后，清洗武三思余党，武三思、武崇训父子墓遭到平毁。韦皇后父亲韦玄贞“荣先陵”也遭到平毁。唐玄宗天宝年间再次发掘。2013年发现的上官婉儿墓也有官方毁墓迹象，据分析就是李隆基所为。

“所以现在怀疑薛绍墓也是遭官方毁墓。”于赓哲说道。

为什么唐玄宗李隆基毁墓嫌疑最大？

薛绍于神龙年间也就是唐中宗时期下葬，所以毁墓者一定是唐中宗以后，那么在于赓哲看来，“嫌疑”最大的就是唐玄宗李隆基。

“虽然我们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但是有较大把握认为应该就是李隆基所为。他爱干这种事，有‘前科’。”太平公主第二位驸马武攸暨早于太平公主去世，公主事败后，李隆基就下令“令平毁其墓。”（《旧唐书》卷一八三）

薛绍墓极有可能遭遇了同样的待遇。

墓室内部

但问题是，薛绍长兄薛顗参与宗室李冲谋反，薛绍也是因此遭到牵连，被武则天“杖一百，饿死于狱”。按理说薛家拥李反武，和李隆基在政治立场上是一致的，为何李隆基仍要毁其墓呢？

于赓哲解释，这里可以看到薛绍具有两重身份：“一是心向李唐的唐朝旧臣，起码他哥哥是，另外一个就是太平公主的第一任驸马。那么对于李隆基来说，很明显，他更看重薛绍是太平公主的丈夫这个身份。因为太平公主，迁怒于她的丈夫是很正常的。既然第二任丈夫的墓已经平毁了，再顺手把她前夫的坟也毁了，顺理成章。”至于当年薛绍因何而死，其兄做过什么积极贡献，“都跟我李隆基没关系，因为那是前朝的事。”

薛绍与太平公主的感情生活如何？

在《大明宫词》中，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初见极为浪漫，而他们的感情生活又极富冲突和悲剧意味。然而，“毁童年”的来了，于赓哲表示，“这都是剧作者的虚构。”

于赓哲认为，太平公主想嫁人时，心里恐怕并没有薛绍这个人选，毕竟那个年代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是表达了嫁人的意愿。

《新唐书·太平公主传》记载，“主衣紫袍玉带，折上巾，具纷砺，歌舞帝前。帝及后大笑曰：‘儿不为武官，何遽尔？’主曰：‘以赐驸马可乎？’帝识其意，择薛绍尚之。”意思是，太平公主长大后想嫁人，又不好明说，所以穿着武官服在高宗和武则天面前晃荡，做父母的心领神会，为她选择了薛绍。

之所以会选择薛绍，于赓哲解释，一方面是亲上加亲，薛绍与太平公主是表兄妹，薛绍的母亲是唐太宗之女城阳公主。另一方面，薛家有与皇室联姻的传统，“而且地位比较高，政治上也比较可靠。”

薛家与皇室通婚有悠久历史。北魏时期，河东薛氏家族西房薛洪祚尚文成帝女西河长公主。入唐后，薛氏家族经常与皇室通婚。根据《薛振行状》记载：“神尧皇帝（唐高祖）婕妤河东郡夫人，公之姑也”。薛振即薛元超，薛元超本人尚巢王（李元吉）女和静县主。薛稷之子薛伯阳尚仙源公主，伯阳之子薛谈尚常山公主。薛瓘尚太宗女城阳公主，瓘子薛绍尚太平公主。薛愿尚惠宣太子（唐玄宗弟李业）女宣郡县主。

薛绍本人生于660年左右。祖父薛怀昱，父亲是薛瓘。薛瓘迎娶的是唐太宗女儿城阳公主。在此之前城阳公主的丈夫杜荷（杜如晦之子）因为参与太子位之争被杀。

永隆二年（681年）七月，薛绍迎娶太平公主。仪式十分盛大，“自兴安门（大明宫之门）南至宣阳坊西，燎炬相属，夹路槐木多死。” 照明的火把甚至烤焦了沿途的树木。出于尊重传统，唐代结婚都要在空地搭棚子，加上宾客车马，很占地盘的。太平公主与薛绍结婚的时候，新房选在平康坊，宾客太多，空地根本不够用，武则天要求借用附近宣阳坊的万年县衙，为了让宽大的婚车通过，甚至不得不拆除了万年县衙的围墙。唐高宗指出那大门是隋朝宇文恺亲自设计建造的，不宜拆毁，于是改为拆围墙。

《大明宫词》中，武则天为了让薛绍娶太平公主，杀了他的原配夫人，成为导致薛绍最后自杀的导火索。这个情节实际上是发生在太平公主第二任丈夫武攸暨的身上。

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姻持续了约八年，因为史料不足，但从育有二子二女上来看，于赓哲认为“夫妻感情似乎不错”。

薛绍墓考古发现的俑

唐朝公主再婚率高但不好嫁

据统计，《新唐书·公主传》中记载从高宗至肃宗朝有名字的公主共计98位，除了未嫁早亡的12位外，初婚公主59位，二婚24位，三婚的有3位（中宗女安定公主，玄宗女齐国公主以及肃宗女萧国公主），再婚率相当高。

于赓哲表示，唐朝公主再婚现象主要出现在唐前期，这一个是出于鼓励生育、增加人口的考虑，另外也和社会风气比较自由有关，而到了后期因为儒家礼法走向新的高度，公主再婚的情况基本上就被杜绝了。

尽管公主再婚率很高，但当时公主并不好嫁，甚至“愁嫁”。“因为大家都怕娶公主，第一公主脾气大，公主脾气、公主病嘛。”说公主病其实还是好的，实际上，唐朝公主豪侈、骄纵者有之，专横、淫荡者有之，妒悍、残暴者胜多，公主不修妇礼的情况不仅存在，而且并不少见。公主不修妇礼，甚至专横、淫荡、残暴，使士族之家望而生畏，也是士族之家不愿与皇室结亲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据学者研究，唐朝驸马大多数结局都不大好，其中除了一些驸马死于战乱或者自然疾病外，大部分是在政治上失势，或被诛杀，或被贬谪，于是公主再嫁。所以说，在唐朝做驸马是一个相当高危的职业。

第二，当时婚姻更看重的郡望阀阅，也就是名门望族，其中最重要的是“五姓七家”，即崔卢李郑王，崔氏分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李氏分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这七家从汉代以来就是名门望族，社会名望高，其闺门女儿有教养、懂规矩，所以在婚恋市场上极受欢迎。”于赓哲说道。

比如，唐文宗曾向宰相郑覃求婚，希望郑覃能把孙女嫁给皇太子，但郑覃宁可把孙女嫁给时为九品官的崔某。这让唐文宗很委屈，说民间婚姻嫁娶，不看重官品而看重门第，“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都当了两百年皇帝，老李家还是赶不上崔氏、卢氏啊！

薛绍墓考古发现的石刻

薛绍扮演者赵文瑄胖了，但不必担心

薛绍墓发布会后，发掘者、考古学家赵占锐在微博上喊话薛绍扮演者、演员赵文瑄，欢迎他前去现场观摩薛绍墓。

赵文瑄回应说：“完蛋了……蜀黍把薛绍胖成这样，薛绍本尊也坐不住了，出土了~~不知有没有顺带发现薛绍的肖像？说不定人家也是胖胖的。”

薛绍的画像是没有发现，但赵文瑄也大可不必担心。史书中明确记载了太平公主的长相，“方额广颐、体丰硕”，方额头，大脸盘，身材丰腴”。“太平公主也是个胖子，和影视剧中的形象差异比较大，周迅、陈红都太瘦了。”所以于赓哲告诉赵文瑄不要怕，“胖子何必为难胖子，何况赵老师胖了也是帅胖。”虽然史料中没有对薛绍形象的描述，但其父薛瓘“神宇辉杰，高标朗秀”，形象是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