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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根长城:肃州区,金佛不知处,魁星点鳌头
原创: 寻根长城 张明弘寻根长城
走进长城历史
考察长城现状
梳理长城文化
挖掘边堡艺术
践行长城精神
跟随我们的脚步
感受不一样的长城文化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龟雄。
—— 屈原·《国殇》节选
在边关古堡五年来的采访中,知晓曾祖父名字的寥寥无几,多“谱谍亡散,不能自详”。家族史凝聚力靠的是敬畏和感恩,是所在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的折射,像一面镜子,在回顾中反思现状,建设未来。
路遇丧葬礼,路边放着幡绫,大姐告诉我上面是楼子,下面是筒子,一个筒子代表十岁,说明去世的人有七十多岁了。国家的历史,是各个家族史的总和。有时候,一部家族史便是一部地方史。而今,家族逐渐变成越来越遥远的词汇。在金佛寺堡这座赫赫有名的军堡里,两家后人把我们带进了段风雨飘摇的家族故事。
路边的花卉种子基地,成灿烂花海。我们赶到金佛寺堡已是晌午,街上赶集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赶集买卖的无非是粮面果蔬,或者看起来半新不旧的卫生纸洗洁精……只有位大娘亲手缝制的浓绿深紫的布鞋,还算有趣些。
夏日时长乏得很,在路边吃了顿面条,水壶里灌满了水,大家回车里打会盹儿。
面馆热气腾腾,买卖两旺。张老师找了个最舒适的睡姿醒来再看街角,恢复了熟悉的光景。每天太阳并没有邀请,可还是来了很多人,蹲着吸旱烟看街上路过的一切,或是带上水晶太阳镜围在一起打扑克。
茫然的是我们。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
敲门试问野人家。
苏轼 《浣溪沙》
主街上,一家畜牧兽医服务站看起来最敞亮,也离我们最近。进去买药的人多得很,和屈臣氏一样有导购员。细瞧货架上牛马驴猪肾炎痛风呼吸道感染,动物一样病症复杂得很。挨上前去,掌柜的是位30多岁的年轻男人,虽然不抱很大希望还是问道,您知道金佛寺堡老堡子吗?他皱着眉头,说不太清楚,您到对面的修正堂隔壁的杂货铺,找姓吴的师傅打听吧。
晚上临走时,畜牧站的小哥还送了我们一袋子杏,超级感谢!身后便是魁星楼。杂货铺是两间通房,地面堆满了货物,一进门差点被绊倒。吴师傅生意兴隆,张老师都快插不上嘴。还是吴师傅抬头问,您有什么事情?张老师说,金佛寺堡的老堡子,您有印象吗?老板边算账边说,老堡子拆了几十年,只剩一座魁星楼,是原来堡子的西南角。另一位头戴迷彩帽身穿粉衬衫的大哥看了张老师一眼说,太久没啥子印象了。吴师傅停下来,想了想说,我56岁,曾在堡子里的学堂念过小学,堡子大概是六七十年代拆的。接着客人和他讲价还价,我们便在旁一等。
询问,等待。客人走后,吴师傅又回忆道,2000年左右,有人把老魁星楼夯土墩子围在砖里看不到了,上面新盖了魁星楼。我的太爷爷曾经是这里的把总,相当于七品,管着堡子的。老宅院是现乡政府原址,其他堡子里的老房子也都不在了,新修了广场,盖了楼房,一点旧痕迹都没有。不仅堡子和堡子最重要的金佛寺拆了,连祁连山里面与金佛寺同样有名的西沟寺也拆了呢。
张老师问,还记得堡门在哪里吗。吴师傅说不记得哪边,又想了好久说可能是在现在的小学附近(堡里另有座已经废弃的小学,曾是吴师傅童年学堂,后改成过幼儿园,今废),没准是西门哩。唉!实在记不清了,出门右转,十字街那里有很多老人打牌,你们到那里打听吧!
人生碎片,消失的记忆。速速来到牌桌前,问,金佛寺老堡子,除了一个能看见的魁星楼,其他的打听不着人了,您们知道吗?大爷们开始都没吭声,看了看,有位大爷马上要赢了的紧要关头,等他们洗牌又大声问才有人说,你去找吴得祥,他在对面呢,可好找了。
打牌真上头啊据说,世界上通过五个人,就可以认识你想认识的那个人。算上到金佛寺镇在烟酒店向位大姐打听魁星楼,吴得祥爷爷还真是我们寻找到的第五个人了。对面的一棵树荫下,吴爷爷没赶上牌局,坐在旁边有滋有味的看着。说明了来意,倒是很容易的把他拉了出来。就近找了个小卖店门口,借了板凳开始打听金佛寺堡的故事。
终于找到金佛寺堡的知情人82岁的吴得祥爷爷,他的爷爷是金佛寺堡的最后一位把总吴永泰。当年,在金佛寺堡里面最大的宅院就是他们家,他们家族的百年史也就是金佛寺堡的百年变迁史。
你在我后半生的城市里 翩翩舞蹈清朝灭亡后,金佛寺堡被手握重兵、号称“西部天子”马步芳军阀所占领,将古老的防守堡寨作为据点,衙署和吴家把总的宅院被野蛮征用。吴永泰把总上下老小,福大命大仓皇逃出了堡城,在堡东门外重建宅院,繁华落尽,苟全性命于乱世。近百年来,几经波折,吴氏一家人依然居住于此。
吴得祥爷爷的小孙女砖墙里很多年月都圈着这头牛,也圈着古今的对话。虽然旧堡内故宅拆的所剩无几,但砖石静默,无声有语。吴爷爷家房顶的瓦是马王庙上的,南房的四块柱基石是大仕庙的,仍有两块古代的柱基石在院子一角放着。
那些发生在院子里的喜怒哀乐大仕庙柱基石两块老基石落在尘埃回首明嘉靖二十八(1549)年,俺答大举入侵大同,总督翁万达请筑大同内外边。此时,从金佛寺以南祁连山的观山口入山,沿观山河谷,翻越祁连山,可进入青海。车马可行,使此地自夏至冬,频频遭受鞑靼骚然。同年,肃州巡抚杨博兴土木,始修金佛寺堡防御驻兵。
此处极其险要,不得不防。到清末明初,这里商贾云集,贸易繁荣。大商户主要来自山西,以经营日用品、中药材为主。山中还盛产黄金,金客频繁往来。民国三十三年,城内惨遭青海土匪抢劫,大商人受尽酷刑折磨,被抢走大量金银、绸缎、骡马,土匪从观山口逃之夭夭。之后有些大商户返回老家,经济日渐萧条。在《酒泉文史资料》中,被称为“民国三十三年土匪抢劫纪实”,可见金佛寺堡军事地位之重。
时光穿越了我,想念的眼睛。长长的时间线,并未断了线。《肃镇华夷志》载:金佛寺堡,设在近山极冲中地,土城周围二百四十丈。内设防守官一员,军丁一百四十三名,番夷二十名,马六十八匹。所管墩台二十二座,内腹里墩台六座,境外沿山墩台一十六座。
明·陕西行都司地图·局部《重修肃州新志》记,同治年间回回战乱,不仅城堡被毁,很多庙宇也被破坏。光绪年间,对金佛寺堡进行了维修扩建,形成了一座比较完善的军事城堡,和以金佛寺为中心的庙宇群,同时金佛寺堡也成了酒泉沿山地区的经济贸易中心。
《九边图说》· 隆庆三年版金佛寺堡是南线长城极其重要的边堡。据吴爷爷回忆,城高三丈,东西长三百步,南北长两百步。东门瓮城出南门,东门瓮城外护城河上有吊桥,护城河有一丈宽,深约一丈,护城河外还有绕城壕沟。进东门一条东西大街,尽头就是坐西向东的就是金佛寺的衙署,衙署大门南首就是吴得祥爷爷的家,也就是把总的家属院。街道两侧就是各色买卖生意铺面,多为晋商。
吴爷爷的最强大脑在衙署后面西墙下有无量庙,城墙北腰台之上有关帝庙一座,腰台外护城壕沟北面有孤魂庙一座,向东沿壕沟依次建大士庙、龙王庙。东北角台上筑玉皇阁,瓮城北墙下有马王庙一座,东南角角台上面有一座魁星楼。
金佛寺堡对照旧建制航拍图根据吴爷爷的口述,张老师手绘复原金佛寺堡最后的样子吴爷爷怀念着家族过往,因此至今留着其爷爷吴把总用过的一个炕桌和一个八十公分左右的清代暗柜。打开暗柜,竟然找不到抽屉,原来还有个小机关,不得不感叹古人的智慧。里面是几十年来一直保留的纪念物,有年轻时吹过的一把笛子和自己带过的很多不同的毛主席像章和充满回忆的各种小物品,他说,这些破烂儿是自己的秘密,是不可讲的故事。张老师笑着说,有秘密的男人最可爱。
长辈的暖心小秘密问的清清楚楚后,心也敞亮了。祁连山段南线长城因有祁连天险,多以烽火台、边堡、关隘为主,鲜有连绵墙体。且可查资料零落稀少,关于古堡中的建制亦是空白,无据可依。与老人家同忆少年,将古堡最后可贵的样子记录下来,是寻根长城团队一项新工作。
深谢可爱的吴爷爷魁星楼外围铁栅栏有缺口,可钻进去,但若要爬上楼,楼门已锁。于是张老师在此水墨写生,记录下金佛寺堡的最后历史遗迹。
魁星楼自左而右:汤镇宇、张明弘、汤永豪莘莘学子虔诚往,魁星点斗送状元。这时,一位大爷推着三轮车带着女娃娃,打开了魁星楼的铁门。大爷姓黄,说,他是位佛教居士,平时保管着道教魁星楼的钥匙。因明后两天有人要来参观,于是安排他提前来给庭院除除草。
重要的是,黄大爷说这不仅是魁星楼,当年还是烽燧。当时并没有反应上来,之后,查阅《肃镇华夷志·烽堠》,的确记载:金佛寺堡墩在堡城上,嘉靖二十六年建堡时筑此墩,且位于东南角。
带来好消息的黄大爷烽燧建在了堡城上,整本书也仅此一座而已。那么,这座魁星楼便是史书记载的金佛寺堡墩台,实属极大的意外收获!!我们无法再去询问黄爷爷是如何知道魁星楼的前身是座烽火台,也许是祖辈口口相传的文化魅力。感谢上天,与并不是每天来这里的黄大爷能在此刻相遇。当我们记下在这一个句子里,便是永远的重逢。
魁星楼文保标识感谢黄大爷的指点2002年,当地企业家出资,在遗留的角墩上建起了古建式魁星楼。夯土的墩台外,为了“美观”包青砖。墩台右侧设楼梯,可登魁星楼。2005年,在楼阁中雕塑了魁星神像,一尊“举其斗而起其足”的魁星神像立于正中。他眦目龇牙,右脚踩鳌鱼,左脚高高抬起,一副奔跑的姿势,左手捧墨斗,右手握笔,看起来形貌凶戾霸气不可侵犯。
“魁星点斗,独占鳌头”的吉祥寓意正是辛辛学子们的美好诉求。对于金佛寺堡的村民来讲,魁星楼是一份对于历史怀念的抚慰,也是对于未来梦想的期望。
石香炉是个老物件黄爷爷对往事的回忆和感慨不停的流露着,晚清时,同宗族的黄宣达(音)是位举人,是他在堡子的西北角最早开办了金佛寺堡小学。小时候不仅庙多,庙里的塑像都还在,还记得自己到关帝庙爬到关羽背上,拿他头上的珠子玩。其他三个角台和魁星楼是一模一样的,城门和瓮城都是完整的,连着护城河的是大吊桥,甚为壮观。
魁星独占鳌头上世纪五十年中期,酒泉很多部门的办公大院的基础建设需要木头,但是在茫茫戈壁滩上木头是最稀缺的。堡内木结构的古寺庙,两三年的功夫,就被拆光了。庙拆没了,仅剩的一圈城墙,就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铲除封建残余,把城墙土作为肥料,一大部分运到了庄稼地里,还有一部分被生产队做了牲畜圈的填土,到了六十年代初,墙体基本就没有了。东南角台上的魁星楼当作航空的坐标,免于劫难。文化大革命最紧张的阶段,把魁星楼两层木制阁楼拆毁了。现在所修的魁星楼,不可与往昔同日而语。
黄大爷总说,不可能恢复了。是堡子,也是时光。古时,马蹄卒步,滔滔旷旷,眼与俱驶,猛掣始回。远望,炉峰绝顶,复岫回峦,消散云烟。听者的我,还沉浸在故事中发呆,黄爷爷走出回忆,开始擦拭烛台,下楼除草。院子里,种了些小槐树,已经开了艳粉粉的花,有对情侣在拍结婚照,沾了文化的气质,结悠悠世缘。似乎,老人家早已习惯在回忆与现实中交错沉浮,将其归之于同一份沙粒不停地循环轮转。不论高兴还是伤心,历史永无尽期。
看着小朋友与爷爷除草,想起姥爷接我下幼儿园的那条路上。想家了。仿古建下流行的婚纱照金佛寺堡,堡以寺而得名。黄爷爷把新修的金佛寺称为“钢房”,在他心中童年的木制雕梁画栋是最美的建筑。
金佛寺据传,有一金佛从观山口步至此处,见人而止,遂修寺,建于北魏。由于此处修建的寺院,将所塑释迦牟尼大佛,用沙金铸成佛心,又以泥金妆饰佛身,大佛金光闪闪,人们遂将此寺称名为金佛寺。从此,淘金客和过往商人及周边居民,络绎不绝来寺叩拜金佛,使金佛寺香火鼎盛,闻名遐迩。金佛寺成了重要的交通要道和经往观山口入山的重要门户。
寺院修建中,空空荡荡。因老金佛寺已毁于战火,于一片平坦大地上,新修金佛寺三座大殿气势恢宏,十分引人注目。《重修肃州新志》载:青山绿水,古刹连环,林木参天,固可爱矣。”抱着期待的心情走进一看,现在由民众和当地企业集资慢慢修缮,外部刚刚修好,内部装修材料散落一地,尚未归整。
木公枝头白蝶落生命于角落绽放金佛寺内金佛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照彻大千清似水,也曾照彻微尘。愿在善男子,善女子的发愿下金佛寺可重现辉煌。
老琉璃藏传佛教烧松枝称为尾桑,以香供养护法。落照,牧羊妇人逢着风调雨顺的年景,姗姗而过,再不见缭绕的狼烟以及光灿的烽火。这一日收获颇多,关于堡子,关于堡子上奇特的墩台,及吴黄二位老先生的家族故事。从吴爷爷家出门时,见到了他正在念大学的孙子。张老师问,你知道这里的长城吗?小孩子说,长城这里可没有,长城在嘉峪关呢。突如其来的愕然,使刚刚画出堡子建制的地图也变浑了。曾经的长城边堡是他的家,也许小朋友从未问起爷爷以前的故事,也许爷爷也明白小朋友未必想听,他们感兴趣的是家乡的远方。
张明弘老师金佛寺写生泰戈尔曾写道:“如果不去遍历世界,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是我们精神和情感的寄托,但我们一旦遍历了世界,却发现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当我们开始寻求,我们就已经失去,而我们不开始寻求,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自己身边的一切是如此可贵。”
飞光昼短,与月同归。如果我们没有忘记过去,从来都不是因为怀念别人,而是怀念过去岁月中的自己。
金佛寺堡,再见。我们把这段旅程称为【寻根 ·长城】 ,就是想通过对长城的一路考察,走进长城历史,梳理长城文化,寻找那些遗失的传统长城文化根脉。去弘扬长城文化,重新认识和思考传统长城文化对于今天的价值和意义。
寻根长城
项目发起者
张明弘,1971年生于济南。
长城学者。北京科技大学国际学院副教授,首都师范大学现代水墨研究所研究员,中国长城学会专家库专家,北京长城文化研究会研究员,渤海大学山水研究所副所长,渤海大学艺术学院特聘教授,章丘国画院院长。
原标题:《寻根·长城|肃州区-金佛不知处 魁星点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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