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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日夜商店迁新址:它曾点亮上海的夜空
编者按:
开业已满54年的上海星火日夜食品商店,于8月22日由西藏中路迁至600米外的北京西路。星火日夜是全国第一家24小时通宵服务的商店,搬迁至新址后,已不少老顾客专程赶来采购。
曾经,上海的夜晚并不像今天那么流光溢彩。但有那么一家店,如同夜上海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上海人民的心,给进城农民一个温暖的栖息之处。那一块店招牌,全国闻名。它就是著名的星火日夜商店。
舞台上,大雪漫天,夜幕浓浓,师徒俩艰难行走。师傅方晓红身穿白色工作服,一条红围巾如火焰跳动,手拿天蓝色的伞,身边梳着辫子的姑娘是她的徒弟李小春。这是沪剧《雪夜春风》中感人的一幕。这出戏以星火日夜商店的故事为原型,由宗华、文牧、姚声黄编剧,其中文牧是著名沪剧《芦荡火种》的作者。剧情是一居民不慎咬断体温表致使水银入肚,被解放军战士张东海送进医院。因治疗需新鲜牛奶,张东海到日夜商店求购。值班的徒弟李小春不安心工作,应付了事,战士无获而返。送货回店的师傅得知后,与徒弟顶风冒雪,想方设法将自己的一瓶牛奶送到病家,并帮助徒弟提高认识。
“星火”的灯光让人感到温暖牛奶会有的
自“星火”改“日夜”营业起,王裕熙就在这儿工作到1993年退休。在这位店经理的记忆里,像《雪夜春风》这样半夜买牛奶的事,他碰到好几回。
星火日夜商店的年轻营业员正热情接待顾客(选自 1973年02月13《解放日报》)1979年12月8日,也是冬日夜深,黄浦区一户人家仍灯火通明。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的徐维加、王署英夫妇满头大汗。回想起当时情景,徐维加至今心有余悸:“上班回来,我到家里看到小孩不大舒服。”
王署英补充道:“一摸小人头上老烫呃。一想不对头,马上给小人量寒热。”(沪语中“量寒热”就是量体温)没想到,体温表一放进孩子嘴里,人一犟,牙一碰,体温表断了。
“我老紧张。这东西多少危险,有毒的。”王署英十分担心体温表断后,水银会落入孩子的肚子里。
虽然体温表里的水银不多,但吞后会引起口腔炎和急性胃肠炎。夫妇俩连忙带孩子上医院,医生的解药是把生鸡蛋打入牛奶,搅混后服下。以此保护消化道黏膜和胃黏膜不吸收水银。深更半夜到哪买这救命的鸡蛋和牛奶?夫妻俩不约而同想到了“星火”。
王裕熙记得清楚,“当晚12点到次日凌晨1点这个时间,有人急匆匆跑来。他要买牛奶。同时,也要买鸡蛋。那时候,牛奶公司要到三四点钟才会把牛奶送到。我就骑车到牛奶厂与人商量,牛奶没出厂前,先拿两瓶。再到牛庄路菜场跟人商量,买几个鸡蛋。”
那时,居民牛奶和鸡蛋凭卡配给。牛奶供应自1976年起,采取长期饮户(1976年前饮户)和新订户短期照顾卡(半年、一年、两年等)并行。照顾范围:婴儿1瓶供应至1周岁,另有癌症、胃出血3+、吃流质等少数群体可享。此外它还是特殊工种的保健奶。有人说,“星火”往南就是牛奶公司,“找一瓶牛奶易如反掌”。实为误解:那里的上海市牛奶公司为行政部门,不是生产牛奶的工厂。另据《上海副食品商业志》,自1974年10月份起,“鲜蛋供应采取按户定量供应办法,每户每月供应鲜蛋0.5斤”。直到1992年1月28日,才取消鲜蛋凭证(票)供应。不要说三更半夜,就是在大白天,王裕熙要弄到计划外的牛奶、鸡蛋,也不容易。这就是“星火人”的本事和责任担当了。
1968年9月26日:星火点燃
1968年9月26号。在热烈的掌声里,“国营星火日夜(24小时)服务食品商店”的店招挂上了西藏中路627号墙。上海第一家24小时营业的商店就这样诞生了,同时也成为全国商业界通宵营业的开山鼻祖。比年中无休的罗森1996年7月落户上海,早了整整28个年头。回想当时情景,王裕熙说:“挂牌时非常闹猛。本来夜里老暗呃,现在锃亮。”
星火日夜商店挂牌这里原是益新茶叶店。就在那年,36岁的王裕熙成为商店负责人。说起商店易帜,他说,“我们在学习为人民服务中想到,我们商店怎样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只要走心,就有触动。每到月底店打烊时,总有人匆忙挤进来。因配给的糖票、烟票等就要到期,有的还从很远地方跨区赶来。不少是“双职工”,平时他们下班时店也打烊了。于是,王裕熙决定每月最后3天延长营业时间,望着3天里店内的排队长龙,他又想把店改为24小时营业。不久前受到的批评也触动了他。附近一妇女烧菜没糖,从早上7点多开始跑商店,共跑4次,到9点半才买到。她说:你们这么晚开门,买到糖,我们要吃中饭了。
是否要24小时营业?有人说,我们已从上午9点半开到晚7点半,营业时间整整10个小时;没啥好改了。但多数人认为:我们北近北站,南临人民广场和南京路,附近有12条公交线路,日夜来往人多。还是应该改的。
上海最早开通宵服务的是上海第六医药商店,时间在1956年。为方便群众购买急需药品,设夜间通宵窗口。当时极“左”思潮泛滥,有人说“服务好会出修正主义”。大多数商店是“太阳三尺高,门板都关牢。太阳一落山,东西买不到”。“星火”亮出24小时旗帜,实属不易。
牌子亮了,做却不易。罗克勤刚开始值夜班,“到凌晨4点钟要打瞌睡,眼睛闭伐闭伐。手上包三角包,头歪下去了。贴票证,贴着贴着,两张叠在一起了”。
王裕熙有同感:“到一两点钟,就感到不适应了。特别是这个胃不舒服,现在有了胃窦炎。”
“星火”营业员的工作服上印着毛主席“为人民服务”的手迹。墙上大字抄着毛主席语录,“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地为中国人民服务”。作为一家食品商店,“星火”经营糖果、糕点、饼干、酒、冷饮等,同时还卖其他食品店没有的肥皂、草纸、牙刷、牙膏和毛巾等,甚至还有保险丝。他们还急顾客之所急,与王仁和合作开发辅助治疗婴儿厌食症的奶痨糕,0.72元一斤,收6两粮票。
星火日夜商店的营业员在热情为民服务(选自1970年08月16日《解放日报》)同时,服务也在发展:灯泡送上门并帮老人装好,练“一抓准”减少顾客等候时间,天天毛笔大字抄写气象预报挂门口。“借针送线”四个字下放着针线包、打气筒、自行车气门芯和小橡皮。王裕熙到北站和虬江路汽车站抄来时刻表,店里还贴了“夜间通过本店的通宵公交车辆时刻表”“经过本店的公交车辆头、末班车时刻表”……
人人会踏“黄鱼车”
上海人把脚踏三轮车叫作“黄鱼车”,用于拉货。有句话叫作:会骑“黄鱼车”就会骑脚踏车,会骑脚踏车不一定会骑“黄鱼车”。别看“黄鱼车”三只轮子,掌控车龙头难度高于脚踏车;它转的幅度大,可180度调头朝向自己。新手下坡,一不小心就翻车。
“星火”有条不成文规定:每个员工都要学会骑“黄鱼车”。它不仅是运货车,晚上还常用作流动服务车。
为学“黄鱼车”,罗克勤翻车手脱臼。当时,自己脱臼也不知道,回来又不敢跟师傅说。但还是被师傅发现了:“侬一只手为啥不动?”
罗克勤倒牛奶一只手,递东西给顾客还是一只手。服务要求是两手端拿商品给顾客,师傅还以为她有啥想法,一问问哭了罗克勤:“刚刚‘黄鱼车’翻脱,手痛。”
商店的青年们在老职工指导下练习包扎商品(选自 1972年09月08日《解放日报》)郑明珠1972年进“星火”,做过柜组长的她记得:店里的“黄鱼车”,不仅夜里给一些工厂、医院送急需品,而且是周围邻居的免费出租车,同时还是没有警报器的救护车。
一天,她正在中、夜班交接,一位50来岁的妇女奔进店,着急地说:“快快快。女儿好像要生了,已经见血了。”刚下中班的几位营业员马上踏“黄鱼车”过去,把她女儿送进医院。医生说:晚一步就会大出血,就要危及生命。
老顾客谢春凤更是记着“星火”的救命之恩。那时,她家住大上海电影院旁。一天凌晨1点钟左右,她妈妈因高血压突然昏了过去。她跑到“星火”求援,“店里的领导、职工都非常好,马上弄了辆‘黄鱼车’,把我妈妈送到长征医院,救了我妈妈一条命呀。”她感叹,“星火日夜食品商店,分内事、分外事它都管的。”
“黄鱼车”还是没有警灯的警车。
2012年新年前,有人来店里找王裕熙表示感谢。她叫王桂裕,原市经委副处级调研员。37年前,中班下班的她,碰到小流氓跟踪。那是深夜12点,看见“星火”灯光的她,拼命奔了过去。因为回家的路冷僻,王桂裕准备在店里坐到天亮再回去。
凌晨1点多,当王裕熙问她要啥点心时,她才说出了事情经过。王裕熙想,有困难,总要帮忙解决。他对王桂裕说:“我送你回去。你家住什么地方?”王师傅就用“黄鱼车”送她到家,已是凌晨2点钟。见她父母出来,才放心走了。
忆往事,王裕熙不无幽默地说:“我现在身体好,就是因为一直踏‘黄鱼车’,有时一个晚上要踏几趟出去。”
一部“黄鱼车”,留下多少温馨故事。
这里是伲农民呃家
原叫“泥城桥”的西藏路桥,是市郊菜农进城送菜的一条必经之路,“星火”也成了必经之店。菜农既有来自北边大场、张庙的,也有来自南面梅陇的。
长途踏车消耗大,“黄鱼车”的坐垫海绵里都是农民的汗水。16岁开始送菜的潘凤娣不会忘记,“骑到一半骑不动,就要哭。一车菜要1000多斤。少一点是800斤、900斤”。
与潘凤娣一同送菜的杜金鑫说:“我们一人一部‘黄鱼车’,上桥时已经踏不动。3个人推一部上来。点心店到9点半、10点钟关门打烊了。肚皮饿得要死。”
从原上海县梅陇公社骑到这里,从南到北横穿市区,已是肚子“咕咕”叫的潘凤娣,就吃自己带的冷饭团。
有营业员看到这个情况提出,他们现在的服务项目没考虑到农民的真正需要。“星火”开始备价廉耐饥的面包糕点。杜金鑫回味:“有芝麻饼,半两粮票,5分一只。1角洋钿,可买两只芝麻饼充饥。”
店里还免费供应开水,盛夏备有凉水让菜农洗脸揩身。罗克勤说:“我们门口有一个老大的桶。就舀桶水,洗脸的洗脸,擦背的擦背。有桌子可围坐休息,我们去倒茶,卖糕点给他们吃。”
星火日夜商店宣传画农民也是为保证城市居民吃菜,送菜风雨无阻。潘凤娣说起当年情景:“那时候雨披也没有,戴个草帽,披块塑料布。有时下雨天,衣裳还淋湿了。总是不方便。”
日夜营业的“星火”,成了送菜农民的家。对大雨夜被淋湿的菜农,营业员递毛巾、送姜茶,还把自己的工作服借给他们换。
“热水有了,好吃东西了。可以坐着休息休息。有时碰到困难,他们还可以帮忙,有时骑到一半裤子坏脱了,他们有针线可以让你缝;否则难堪。”潘凤娣记忆犹新。
车轮胎没气,“星火”有打气筒。见菜农车上桥艰难,营业员就出店帮忙推。而给农民备下喝的开水、洗的热水,已成店里每天的功课。
1974年,潘凤娣成了全国公路自行车锦标赛50公里女子组冠军,还代表国家队去朝鲜比赛。望着今天的西藏路桥,她说:“现在的桥比老早子坡度长了,还是高的。”
当年这座叫她发怵的桥,也像村口的老槐树,告诉她:翻过桥,有盏温暖的灯在等着她。
喜看星火已燎原
邓复新发表在1969年2月16日《解放日报》的文章《日夜商店的日日夜夜》,让“星火”走进了更多人的视野。1970年8月17日,《人民日报》的报道又将“星火”推向全国。王裕熙说:“居民看了报纸。说你们辛苦了,来慰问。附近有里弄提出来,给我们烧饭,给我们洗衣服。”
“星火”所在的黄浦区,“全区在1970年推广‘星火’精神后,商业系统不同形式的日夜服务迅速发展。1970年有日夜商店31户。早晚服务网点259户” 。(《黄浦区志》)
1972年,在全国商业工作会议上,周恩来总理为“星火”点赞。王裕熙说:“总理就讲了,‘星火’很好,星火要燎原。为工农兵服务很好,大城市要办,中小城市也要办。”
4月,全市副食品行业开展“学星火、赶长支(长寿支路菜场)”劳动竞赛。全国商业系统掀起学“星火”热潮。京、津等地很多商店门口放有一个免费打气筒……
“星火”在上海几乎家喻户晓,也有文艺作品的一份功劳:1972年9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连环画《星火日夜食品商店》,每册0.10元。1973年,取材“星火”故事的沪剧《雪夜春风》上演。
成为全国商业标兵的“星火”没有停步,店堂里贴的《便民措施》更进了一步:1、代售邮票,2、缺货登记,3、电话预约,4、团体预订,5、代烫食品袋(封口),6、代借圆珠笔,7、代开罐头……
店里本不卖邮票,但晚上常有顾客来问。王裕熙就去了邮局,“他们说,你们糖果店卖什么邮票。我们说,我们晚上有需要。后来,他们批准我们卖邮票。”
改革开放后,“星火”更旺。铺面从两开间到八开间,经营商品从240种拓至近千种,门店从一家到鼎盛时的8家,并在1992年成立星火日夜实业公司。
2002年10月30日下午5点,“星火”因西藏路桥改建,结束了在西藏中路627号的营业。那年,80岁的王裕熙拿着摄像机默默在拍,在这儿工作30多年的郑明珠暗暗流下了眼泪……
“星火”搬到对面的西藏中路630号,不变的你,依然是深夜里那颗最亮的星。
(本文原发于2019年11月,照片由作者提供或出自解放日报资料库。题图为《星火日夜商店》连环画封面)
作者:袁念琪 上海人家AB面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 编辑:许云倩
袁念琪。1978年从农场考入大学,获法学士学位。1983年考入上海电视台,高级编辑(专业技术二级),上海长江韬奋奖获得者。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获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一等奖等,入选王蒙主编《中国最佳散文》和《中国新闻年鉴》。著有《上海品牌生活》、《上海门槛》、《上海姻缘》、《上海B面》和《零食当饭吃》等。
原标题:《星火日夜商店,点亮了上海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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