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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家暴,陷入贫困,她们的处境需要被更多人看见
在近期发生的家暴事件中,网上总有一些声音在质疑:为什么她们不离开?为什么受害的是她们不是别人?为什么她们这么软弱?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更好的人?而社会大环境对家暴的沉默和容忍度也让人绝望,有人还会说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劝和不劝离等等言论。而在中国的现实生活中,有更多被家暴的女性没有人能保护她们,司法机构以及法律法规对受害者的保护存在很多的难题,失去经济来源,没有生存能力,甚至在离婚后被报复的事也屡见不鲜。
在每一段亲密关系里,被家暴的人已经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一名录下视频、说出这一切的女性,需要积攒多少的勇气才能打破沉默?与其指责“为什么她们不离开”,不如了解这些事件背后的深层原因,以及质问“为什么施暴者还没被阻止?”。美国作家艾米莉·温斯洛在其回忆被性侵的经历的《女人无名》中写到:“在他们看来,但凡有这样经历的人都不会像我这样乐观、外向。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还有很多他们认识的人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只不过,他们要么只字不提,要么还是像这事发生前那样生活下去。”
《女人无名》(美)艾米莉·温斯洛 著,徐晓丽 译
事实上,人们在要求一个完美受害人,没有及时离开、保持沉默变成了受害人的缺点。而家暴背后女性真实的生存处境是怎样的呢?为什么有些人沉默,有些人害怕,在逃离施暴者之后又面临着怎样的生活?
家庭环境,是造成女性贫困的原因之一,性别歧视导致的收入不公更是雪上加霜。
在译文纪实系列《女性贫困》一书中,日本NHK特别节目录制组采访了许许多多的贫困女性,因家暴导致的女性贫困占很大比例:有婚后做了家庭主妇,长期被精神虐待的40岁的晴美;有因家暴逃离丈夫,带三个孩子,打四份工的礼子;有被继父性虐待,从中学开始就靠“援交”谋生的吉吉。
通过NHK的深入采访,我们深切体会到的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成为单身妈妈的女性,在得不到足够经济援助的情况下,会将贫困传递给下一代。贫困家庭长大的孩子,在踏入社会时就输在起跑线上,所以有些人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贫困。家庭暴力造成的社会问题和“贫困的代际传递”的严重性,可能是人们无法想象的。
在此摘录晴美、礼子和吉吉的故事,如果你身边的人遭遇暴力,请支持她们,帮助她们,为她们的发声点赞!除了追责施暴者,社会大环境需要更多的反对暴力和呼吁性别平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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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四十的晴美:“如果前途有望,再苦我也能坚持下去。”
关于隐藏在女性贫困背后的非正式雇用问题,如今我们仍在继续追踪调查。
最近在采访中遇到一位女性,她无意间的一句话让我难以忘怀。她是住在近畿地区的佐佐木晴美(化名),四十出头,我们相约在一家新商场内的咖啡厅见面。她是位单身妈妈,有两个儿子,分别上初中和高中。据说她毕业于国立大学,托业考试有过八百多分的好成绩,结婚前曾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正式职工。
由于丈夫的工作调动,晴美不得不离职当上了家庭主妇。然而生完孩子后,她却受到了丈夫严重的精神虐待。丈夫经常骂她“明明就是靠我养活”、“才没有公司要你呢”。最后丈夫要求生活费亲自管理,并把钱都投到股市,赔光后他们沦落到了靠借贷过活的地步。(补充一句,采访单身妈妈时,她们多数会讲到前夫。很多人不仅对妻子实施身体和语言上的暴力,而且连孩子的抚养费也分文不出,颇令人震惊。)晴美的丈夫在外面是个老好人,但在家里就完全是另一副模样,晴美精神崩溃,最后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晴美一直忍气吞声地过了将近十年,最终在她父母的劝告下离婚,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然而晴美的父亲身患癌症,经济上没有能力帮助她,所以离婚后晴美很快就开始找工作。她英语流利,本想靠这份技能找份工作,但是事与愿违,在人才派遣公司帮助下才找到了一份客服的工作。为了换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她又到了一家贸易公司做办公室文员,合同是三年一签。
新单位的工作内容与正式职工没什么两样,有时反而责任更重,还不能拒绝加班,然而收入却不及正式职工的一半。晴美对于这种待遇感到疑惑,问上司是否能够转成正式职工。可是上司尖酸地说:“正式职工都是考进来的,你有接受SPI(即性格特征综合检查)考试的能力吗?不过是在这干了几年,就想成为正式职工,这不公平吧!”
之后晴美又受到了另一个上司执拗的排挤,被迫离职。现在她在另一家公司做贸易文员,合同是三个月一签。工作虽然比以前轻松,但即使做再多年,英语水平也不会提高,而且还要担心合同能续签到什么时候。每天她都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只是一个廉价劳动力。
“我别无选择,只能拿那些比自己更惨的人来自我安慰。如果前途有望,再苦我也能坚持下去。然而现状却是不管条件多么苛刻,为了生存只能选择默默忍受。说到底这个国家就是靠这些能吃苦耐劳的女人支撑的啊!”
辛苦打工的单亲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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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岁的礼子:养三个孩子、打四份工
我们又遇到一位为了不陷入这种极端生活而咬紧牙关养育孩子的单身妈妈。她是桥本礼子(化名),今年三十五岁。听到她描述的情形,真让人担心她马上就会倒下,而孩子们也立刻要露宿街头。
礼子有三个孩子,分别是上小学六年级的儿子、上四年级的女儿和上幼儿园大班的儿子。她一个人养活三个孩子,同时打四份零工,每个月只有两天不用上班。刚开始采访时,她就说经常觉得身体不舒服。
礼子二十二岁结婚,作为家庭主妇生育了三个孩子。她于五年前离婚,原因是丈夫对孩子们的暴力。据说他们半夜像逃跑一样离开了丈夫的住处。虽然与前夫一年会见一次面,但是她没有索要抚养费。
礼子身兼四职,分别是在援助老年人的NPO组织里打扫卫生和买东西、在残疾人服务机构内邮寄信件、在针灸治疗所做整理数据的文职工作和上门做面膜。做面膜完全按次数计算,一次三百日元,外加每小时一千日元的时薪。她一周的日程安排得异常紧凑,周一到周五基本上全天都在援助老年人的NPO组织里工作,空余时间投入做面膜或整理数据的工作。周末主要做面膜,每个月两次晚上去做面膜或整理数据。工作结束后,她要赶紧骑自行车到幼儿园接小儿子、回家做饭、照顾孩子们的日常起居。
“最累的是早上,我经常感到身体非常疲劳。而且我还患有抑郁症,有时早上就躺在床上爬不起来。这时孩子们都很担心我,主动帮忙做饭和洗衣服。我感觉与孩子们是在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包括育儿补贴在内,礼子的收入大约在二十万日元左右。尽管如此,她还是每个月存一点点钱,从她的谈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虽然收入有限,她仍与孩子们脚踏实地生活着。但是在问起养育孩子们的方式时,我们才知道,这个家是她一省再省才勉强撑起来的。礼子是这样形容三个孩子的未来和现在的生活状况的:
“老大参加了学校的足球俱乐部,最近他说将来想当足球运动员。但是钉子鞋等费用真的很贵。而且以前他还说想上补习班,我不停地告诉他坚持上补习班实在负担不起,让他断了念头。但在他上高中之前,我一定会让他上补习班。此外,为了方便联络,家里还放了一部手机,主要是女儿在用。她说过想要换成当今流行的智能手机,我就直接跟她讲买不起智能手机,让她放弃了。”
礼子每天都体会着不能满足孩子们愿望的焦躁感。我们问她,现在的处境有没有让她对社会感到愤怒。她静静地说道:“我尽量不去想未来的困境这些负面的事情,因为这会让我更加痛恨把单身妈妈们逼到这种地步的国家和社会。”
礼子虽然抚养三个孩子、打四份工,但她一点也不气馁,与孩子们共同认真对待生活的挑战。为了让孩子了解钱的重要性,他们每次帮助洗衣、做饭都会得到小费。例如,帮忙做一次饭是十日元。想必这十日元中还包含了母亲感谢孩子们在逆境中与自己一起奋斗的意思吧!我们也衷心希望,孩子们能充分理解母亲的心意,健康地成长。
无家可归的“拉杆箱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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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吉吉:父亲失业、从中学开始就靠“援交”谋生
“能活到三十岁就知足了。”
这个十六岁的女孩自称叫“吉吉”,很明显不是真名,我们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就继续采访了。她的父亲(继父)曾在鲜鱼市场专门负责杀鱼,因为手受伤而失去工作。因此吉吉中学毕业后就离开家独立生活。但是十六岁的女孩哪有什么谋生手段,她之后的生活不难想象。
“我做‘援交’挣钱,现在正在等男人的电话。因为未成年,所以连想打工都没人雇,也只能这样了。平时也是这样边给手机充电边在这里待着。”
活了十六年的吉吉的人生经历令人无法想象。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母亲后来和在鲜鱼市场工作的人再婚。然而继父受伤后自暴自弃,家庭经济情况十分严峻。
“我从中学起就不上学了。父母也没说什么,感觉只要我能找个工作干就行了。第一次通过‘援交’挣钱是中学二年级,是几岁呢?好像是十三四岁吧。”
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贫困,吉吉还几次遭到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性侵。
“我曾从继父那里遭到过性虐待……或许继父也因为失去工作而心情郁闷……刚开始是小学四年级,当时我不清楚他在对我做什么。我真想诅咒儿童时代。”
贫困加上性虐待,为了摆脱这些,吉吉开始离开家独自生活。但是十六岁的她无法拥有单独的住所,只能用“援交”挣来的钱在漫画饮茶店、咖啡店等处流浪。每天只为寻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年仅十六岁的吉吉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倦意。
“漫画饮茶店、涩谷的……我去过各种店、各种地方……真心累了……”
“能活到三十岁就知足了。”
一反低落的情绪,吉吉很兴奋地给我们看了一样东西,那是她和相差好几岁、还是小学生的妹妹一起用手机拍的照片。“这是我妹妹哦!我们的合照只有这一张。妹妹很可爱,我偶尔回家时,会用挣来的钱给她买些零食或她想要的东西,因为估计父母也没钱给她买。”
一谈到自己的事情,吉吉的表情又忧郁起来。
“能活到三十岁就知足了……到了三十就够了吧。”
“你没有梦想什么的吗?”
“没有。”
“真没有梦想吗?”
“没有梦想。以前想过当模特,现在也不可能了。我已经累了,绝对不可能了。虽然我才十六岁,但是经历了太多事,也看过太多东西,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在这次采访中,我们遇到过很多漂流少女,她们说出的话都惊人的相似,其中之一就是“能活到三十岁就知足了”。虽说是为了摆脱经济困境,但是少女们获得金钱的手段非常有限,很多人不得不依靠“援交”等方法。这份工作就是吃青春饭,所以她们才会说“到三十岁就行了”这句话。
在大街上拖着拉杆箱的少女们随处可见。在快餐店、家庭餐厅和咖啡店也经常遇到给手机充电的少女。开始这次采访之前,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种日常生活场景。但是真正聆听了她们的诉说以后,才知道这种现象的背后是贫困的凄惨现实。她们想要摆脱出来,然而垂死挣扎的结果却是以漂流的形式出现在社会上。
将女性封闭在贫困里的社会结构
在非正式雇用情况下,无论怎么努力,生活水平也不会得到提高。非正式雇用今后还会成为趋势并固定化。应该如何处理将如此多女性围困起来的非正式雇用魔咒呢?在思考如何克服女性贫困之前,我觉得应该先解决这个问题。很多人认为离婚和生子都是个人选择,贫困是个人不够努力的结果,这些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即便对于一般国民来说,改善女性的待遇也是非常有价值的。这些女性有的作为母亲愿意为了孩子加倍努力工作,有的有强烈劳动愿望或熟练技能,可以说是国家的资源。为了支撑这个少子化、高龄化的社会,与其将女性作为廉价劳动力使用,扣上紧箍,远远不如让她们充分发挥自身能力过上自立的生活。
摘自《女性贫困》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
《女性贫困》,(日)NHK特别节目录制组 编著,李颖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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