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一种促进共同利益的力量

非常高兴《共同利益经济学》中文版终于付梓出版。在此，我要诚挚地感谢商务印书馆、中文版翻译团队的所有成员，以及我的同事和好友张昕竹，是他自始至终主持了本书的翻译工作。

本书面向的是大众读者，不需要专业的经济学基础：拥有求知欲和渴望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便足矣。全书共有17 章，每章独立成篇，读者可以根据兴趣选择阅读。不过，全书仍可划分为两个部分。

前五章提出了我对经济学和经济学家的一些思考，探讨了其他经济学家的著述中鲜有论及的一些话题。这些思考源自我的个人观点，即经济学是一门关于道德和哲学的科学，属于更为宏大的社会科学的范畴。正是这个观点，引领我探讨了市场的道德界限，描述了如何将哲学、社会学及其他社会科学引入经济学，刻画了经济学家的日常工作以及他们的思维方式（狐狸型，还是刺猬型），坦率评估了经济学分析在政策制定中的优势与不足，并厘清了企业社会责任的概念。

关于经济学和经济学家的这些思考还有另一层原因，即人们普遍不信任市场制度。尽管当今世界几乎所有经济体都实行了市场经济（伴以不同程度的政府干预），但许多人认为这个世界已被毫无怜悯与同情的私利所裹挟，他们痛惜社会契约的瓦解、人类尊严的丧失、政治和公共服务的衰落，以及环境的不可持续。

伴随着民粹主义运动在世界各地的兴起，这些观点最近流传甚广。民粹主义在不同国家兴起的具体原因或许有所不同，但人们对诸多问题的担忧，例如高失业率、机器人“劫持”工作、移民接纳困难、金融和主权债务危机、经济增长放缓、债务高企、气候变化以及不平等加剧等，似乎是普遍的缘由。

民粹主义者的共同点在于他们热衷于利用选民的无知与偏见。在世界各地，一旦专业知识与公共政策交叉，例如医学、遗传、演化、气候变化以及经济学等，拥有专业知识的专家就会被无视。但单纯批评民粹主义徒劳无益，因为在一定程度上，民粹主义是被全球化和技术进步所遗弃的人群发出的求救信号。相当一部分选民正在转向一些机会主义政党和政客，他们既谴责替罪羊——建制派、超国家组织、移民、金融、贸易——也鼓吹不受约束的自由经济。类似地，对“强权人物”“救世主”的呼唤往往与绝望的情绪相对应，而绝非基于理性的思考和严谨的论证。不幸的是，选民们并非总能意识到那些煽动者及其对公共事务的短视只会令问题变得更糟。

本书从经济学学科的缺陷以及我们的认知偏差两个方面分析了造成对市场和经济学家双重不信任的原因。正如我们所指出的，本书的众多见解同样适用于与公共政策讨论直接相关的其他学科（医学、气候变化、生物学等）。然而，本书表明，如果运用得当，经济学可以成为一种促进共同利益的力量，一种帮助我们的制度服务于普遍利益的力量。

本书的第二个目的无须过多解释。本书通俗地阐释了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内的诸多重大社会挑战、应对这些挑战的方式，以及需要在哪些地方突破现有思维的窠臼。这些挑战包括气候变化、失业、金融监管、欧洲前景、数字化及其监管等。

经济学无处不在，我真心希望中国读者能够从《共同利益经济学》中汲取到思想的营养。

我并非中国问题专家，因此不会冒昧地给出空泛的建议。但我由衷感慨中国经济取得的巨大成就。中国经济的增长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中国及其年轻、勤劳、富有创业精神的劳动者，已经使超过8.5亿人摆脱了极端贫困。

自20世纪70年代末邓小平推动的市场化改革以及80年代的一系列改革以来，中国经济走过了快速追赶阶段。如今，中国正面临着前沿经济体的共同挑战：要在21世纪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加大对知识的投资。到目前为止，中国经济已经转向基于创新、平台和生命科学的新经济，这一点相当令人瞩目。

尽管如此，中国仍面临着众多挑战：实现全面脱贫并构筑安全网、打击腐败和消除不平等、缩小国有部门规模（根据我在本书中阐述的原因，政府必须是一个强有力的监管者，而不是一个全能的经济活动参与者）、创造更好的大学治理机制（提供更多的精英管理和学术自由）、加强银行的审慎性监管（尤其是针对国有银行及影子银行）以及反垄断执法等。

每个国家都有其具体国情及相应难题，但所有国家都面临着一个关键挑战，即从温室气体排放的灾难中拯救地球。全球变暖将会严重影响中国，这与其他许多国家的情况一样。正如本书所述，只要国际社会团结起来，停止观望博弈，那么可持续性便触手可及，解决之道也就在面前；而忽视子孙后代福祉的自私自利，以及坐享别国努力的“搭便车”行为，则与共同利益背道而驰。

我们即将经历经济、社会和政治结构的剧变。数据采集和存储以及人工智能都展现出令人振奋的前景。这些技术会让我们更加富有、更加健康，也更能保护好环境；它们也有可能让我们的社会更加包容，使人们更广泛地获得教育、医疗、创业机会、金融服务、性别平等和政治权利等；此外，它们还有可能极大地降低社会的不文明程度。

尽管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感到乐观，但我们仍须确保技术革命符合预期，因为它也带来了许多社会挑战，并可能造成社会失衡。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转折的时代，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将会改变我们的教育、医疗、就业、金融媒介、消费品和服务，以及政治，等等。在每一个领域，变革都可能是一把双刃剑。我们应该关注其对隐私和政治表达带来的风险，关注劳动力市场的未来，关注平台的市场势力。如果我们希望技术革命的结果如我们所愿，就必须运用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来应对即将出现的各种社会问题。

尽管本书充满了警示，但我还是希望您能从中发现抱有希望的理由，因为经济学为我们面对的诸多挑战提供了解决之道。本书正是要提供一把解密之钥，成为打开世界的一扇窗。

最后，祝您阅读愉快！

（作者让·梯若尔为法国经济学家，201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本文为《共同利益经济学》中文版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