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华裔科学家李文渝：从弹钢琴到实验室，我知道自己想要的

“相比小提琴可以在管弦乐队中演奏，弹钢琴的人职业受限更多，全世界能成为真正钢琴家的人可能不超过10个，大多数人最终只能成为教小朋友弹钢琴的老师。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庆幸的是我在高中时，科学成绩还不错。所以那时我想是不是可以回到科学领域，看看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位科学家。”谈到自己为何从学音乐到做学术，2020年科学突破奖——生命科学突破奖得主李文渝（Virginia Man-Yee Lee）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如是说。

李文渝

科学突破奖，又被誉为“科学界的奥斯卡”，已举办第八届，旨在表彰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科学突破奖，每个奖项的奖金为300万美元，因高额的奖金，科学突破奖也被称为是科学界的第一巨奖。分为生命科学奖（每年最多四个奖项）、基础物理奖（每年一个奖项）以及数学奖（每年一个奖项）。

1945年，李文渝出生在重庆，为了纪念出生地，父母在她的名字里加了“渝”。因为发现了额颞叶痴呆和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中的TDP43蛋白聚合体，并揭示了不同细胞类型中不同形式的α-突触核蛋白是导致帕金森病和多系统萎缩的原因，李文渝获得了2020年的科学突破奖。值得一提的是，她也是今年“生命科学突破奖”5位得主中的唯一女性。李文渝现为宾夕法尼亚大学神经退行性疾病研究中心的主任。

从弹钢琴到研究帕金森病

“我在香港长大，成长在传统的华人家庭，我母亲从不希望我成为专业人士，更别说科学家了。”李文渝这样描述自己的经历。

确实，如果没有后来的选择，李文渝可能会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演奏家。因为高中毕业后，在母亲的安排下，李文渝前往伦敦皇家音乐学院学习钢琴。

但来到英国后，李文渝发现音乐并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更实际地说，她认为弹钢琴并不能养活自己。

“全世界能成为真正钢琴家的人可能不超过10个，大多数人最终只能成为教小朋友弹钢琴的老师。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庆幸的是我在高中时，科学成绩还不错。所以那时我想是不是我可以回到科学领域，看看我能不能成为一位科学家。” 李文渝告诉澎湃新闻。

李文渝在突破奖红毯上

1964年，李文渝放弃成为音乐家的机会，在英国转入伦敦大学学习生物化学专业，并于1968年获得硕士学位。

“我觉得保持学习很重要，我获得学士学位后，我没有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也不能让自己生活得更舒适，所以我就想那我去读个硕士吧。当我获得硕士学位后，我又想或许我读博士可以让自己获得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于是我完成了博士学位，之后博士后也顺理成章。”

在获得自己的硕士学位后，李文渝前往美国进入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深造，于1973年获得生物化学博士学位。

在外人开来，从学音乐跳到做生命科学研究，似乎是无法完成的路径转换。但在李文渝这，一切都显得非常合理。许多年轻人找不到的生活和学习目标，在她这却异常清晰。

“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榜样，我基于许多事实做出决定：我想去哪里生活，想看什么以及想学什么，然后我就去做。”李文渝说：“在不断的学习过程中，你需要做的就是将注意力放在你的目标上。”

这种不按照预设目标完成工作的态度，帮助其完成了择业，也成为她未来取得科学研究成功的关键。

呼吁合作，看好中国科研力量

进入生物科学领域后，在她丈夫，同时也是她研究合作伙伴约翰·特罗扬沃斯基教授的鼓励下，李文渝走上研究神经退行疾病的道路 。特罗扬沃斯基教授目前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神经退行性疾病研究中心的联合主任。

“我的终身伴侣和合作伙伴约翰·特罗扬沃斯基说服我踏上了这个奇妙旅程，研究与毁灭性神经疾病相关的蛋白质，这种疾病影响了许多人，却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 李文渝说。

突破奖颁奖典礼现场，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的夫人与超模KK共同为李文渝颁奖

1991年，李文渝提出了“tau蛋白假说”。假说认为，大多数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神经元中会出现由tau蛋白组成的缠结网络，这些缠结会抑制神经元的正常放电。她还在帕金森病和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患者神经元中发现了类似的缠结结构。此后，李文渝揭示了错误折叠的蛋白质在中枢神经系统细胞间扩散的过程。通过重复tau蛋白的病理演化过程，李文渝提出了与神经退行性疾病相关的蛋白质路线图，并阐明了神经退行的常见机制。

2000年左右，李文渝团队将研究注意力转向额颞叶痴呆的疾病上。经过数年研究，他们找到了一种叫做TDP-43的蛋白质。这种蛋白在患者的病灶处大量积聚。团队用基因改造的方法，开发了一种小鼠动物模型，使其表达突变的TDP-43。这些动物表现出了和人类患者类似的痴呆症状。经过进一步的分析，李文渝团队确认，无论是在突变的小鼠还是人类的患者中，TDP-43都失去了正常的细胞核定位，出现在了细胞质中。这是一种RNA结合蛋白，这也是人类首次发现RNA结合蛋白在神经退行性疾病中的作用。

2018年，李文渝团队公布了另一个发现：在帕金森病和多系统萎缩疾病中，在患者的脑区里，虽然都有大量α-突触核蛋白积聚，但两者的结构与性质却迥然不同。“我们发现同样是α-突触核蛋白，其不同的变异体（strain）可能由于翻译后修饰不同会产生不同的折叠构象，导致不同的疾病形态。” 李文渝在突破奖颁奖礼后的学术研讨会上提到：“所以不同的神经退行性疾病，也有可能是致病蛋白的不同变异体所导致的，这改变了我们过去的简单认知。”

基于在神经退行疾病里近30年的研究，李文渝的研究成果逐渐被外界注意，这也为她赢得了2020年生命科学突破奖。

至于未来的研究计划，李文渝说她希望能找到治疗神经退行性疾病的药物，让研究变成真正解决疾病的疗法。

“我们现在已经对小鼠动物模型了解得足够多了，现在是获取所有这些信息，并提出疗法的合适时机。现在有几家公司正在使用我们的模型，并完全按照我们研究研制药物和疗法。 我希望他们能取得成功过。” 李文渝说。

虽然有信心会取得成功，但李文渝并非盲目乐观。她说这是一个需要大家合作一起解决的问题。在采访中，李文渝还介绍了她目前与国内两个团队的合作。一是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申勇教授课题组的合作。二是与香港科技大学叶玉如（Nancy Ip）教授课题组的合作。

“中国现在正在加大对基础学科的投入，投入更多的资源确实非常好，中国的行动速度比我预期的要快，这非常了不起。我认为未来五到十年，中国会成为科学研究的主要参与者。他们正在投入基础研究最需要的资金，并招聘有才华的人才。事实就是，我的许多实习生和学生都回国了。” 李文渝告诉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