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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城记|现代变奏,重返二十年前的精神乐园
“现代变奏”(www.rockself.com)最早的那批用户,后来大多数都组了乐队,有的现在成了电影导演,有的在写小说——喜欢“大香蕉”专辑的朋友们莫要急着笑,我们要说的并不是“地下丝绒”在中国的山寨传奇,但是,在这个“上海制造”的故事里,的确存在着某种模仿与翻录。
创立“现代变奏”的那个人叫“章志强”,但是我们更愿意称呼他“兔子”,因为他给自己取了一个“bunnyman”的网名。这个网名来自英国乐队Echo & the Bunnyman,正如“现代变奏”的抬头是从孙孟晋主持的同名电台节目里搬过来的。这种行为很难一概而论,有时叫抄袭,有时叫致敬,章志强的情况显然属于后者。他干这件事情的动机还挺邪典的。那是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他从网上看到一则新闻,有人在网上替南斯拉夫复国,更确切地说,办了一个网站,一个信仰南斯拉夫的精神乐园。他受此启发,想要办一个网上的“现代变奏”——在这之前,他心爱的摇滚乐节目《现代变奏》已经被广播台叫停了。
“东广101.7兆赫,晚上11点直播,我自己主持的。”据孙孟晋(诗人、文化评论家)回忆,他在电台里推广摇滚乐始于1993年的夏天。“有人把我介绍给陆明(电台的资深监制),我接手的第一档节目叫《HI-Fi金碟》。”提起孙孟晋,有点年岁的上海乐迷都不会忘了他的孙氏风格——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在节目里念好多诗;喜欢预告上海的摇滚演出;放过灰野敬二的长篇迷幻噪音,也用行为艺术的方式现场唱了一段《心太软》。当然,节目的主角还是摇滚乐,所以档期都不够理想,存活的时间都不够长,就像一家另类审美的唱片店,原本开在二楼,为了活下去,越搬越高,每一次搬家,出于某种原因总要换一个名字——《HI-Fi金碟》、《节奏王国》、《现代变奏》、《布鲁斯文化》,最后是《蓝调之夜》。
2002年夏天,《蓝调之夜》停播,算是为孙孟晋的电台生涯画了句点。俞冰夏(作家、翻译家)记得,《蓝调之夜》播出最后一期的时候恰逢她高考,听到节目要没了,她还哭了。她从《现代变奏》开始追孙孟晋的节目,靠着听节目入了摇滚乐的门,在一个资讯闭塞、唱片匮乏的特定年代,有一个人通过电波分享他的收藏和审美,俨然成了她的偶像,然后在网上的“现代变奏”,她与偶像相见了。
“现代变奏”作为网站的名字是这样来的,域名相对复杂一些。最初想叫rock,但是跟rock有关的域名差不多都被申请掉了,章志强心想,干脆摇滚你自己,就生造了rockself这个词。1999年12月,“现代变奏”上线。章志强能够给出这个时间点,依据的并非记忆。他最近找到了2002年的一封求职信,一条更可靠、更清晰的时间线收录在他的简历中。
最初的“现代变奏”,只是一个静态页面,挂了一些从杂志上扒下来的摇滚乐文章。章志强当时在“梦想家中文网”工作,单位配备了专业的打字员,他经常拿了一叠《音像世界》杂志,给人家布置课外作业。有了网站,还想做社区。他之前在“高地音乐网”玩,对“高地”的BBS很是羡慕。他先是仿照“高地”的样式,在国外服务器申请了一个差不多风格的BBS,可是网速太慢。碰巧那时候各大门户网站提供免费的BBS空间,他就去乐趣网申请了一个。那是2000年3月,域名使用的是免费空间。
2000年,现代变奏还没有论坛化,只有一个“上海地下音乐聊天室”。丁大闻是“变奏”BBS的第一批用户。“当时还没有社区,就是一个聊天室,叫‘上海地下音乐聊天室’,”据他回忆,“会去聊天室的基本上都是圈内人。”聊天室是不分区的,所有帖子堆在一个页面上。丁大闻那时经常和B6玩在一起,创作电子音乐。“我住南方商城附近,他住莲花路,我去他家骑个自行车就行了。他家当时是一套房子一隔为二,门推开,左边属于他的父母,右边属于B6。他父母基本上不到B6这边来,我去呢,有时会在B6这边住一晚,在他做音乐的那个房间。”
他们的电音组合叫Dustbox,在本世纪初是国内的电子音乐节、各种艺术展馆开幕表演的常客,上过英国的音乐杂志Wire。比起丁大闻的本名,我们更熟悉CY这个艺名。“CY其实是我进聊天室给自己取的昵称,当时我知道苍蝇乐队要来上海演出了,我脑子里有‘苍蝇’这两个字,就用拼音的首字母作为昵称。”
在CY的印象里,当时聊天室主要是聊演出,多数人的想法就是多结交一些同道中人,了解一点演出信息,然后线下交流,毕竟那是拨号上网的时代,要节约网费。林剑(乐评人)在聊天室是很活跃的,他的昵称是“拖鞋”。CY和“拖鞋”这对网友,第一次在现实世界见面是在2000年8月3日的衡山路,Westside酒吧当晚有日本Ruins乐队的专场。
离开音乐圈后,CY创办了新茶网,如今是一个烟斗慢抽的大玩家。“是颜峻办的,”林剑回忆,“记得在上海地下音乐聊天室,几天前大家就在嚷嚷小日本演出大家别去看啊,可最后不是一个都没少嘛。”章志强去了,还有他的朋友全宏杰,帮忙拍了不少现场照片。有一张照片,水晶蝶乐队的那几位成员站得离舞台特别近,目光对着Ruins的鼓手吉田达也。“和Ruins吃饭很有意思,”林剑说,“吉田达也、佐佐木说日语,上海方面的组织者孙孟晋一个劲儿地讲上海话,以至于佐佐木以为自己听了半天日语,而一句都没听懂。”
同样玩“变奏”的姜亦朋也在演出现场。她当时还在电台主持《流行音乐一小时》,经常推送欧美的另类摇滚乐。这档节目是她参加“大江杯业余音乐节目主持人大赛”的奖品。1999年的夏天,东方广播电台办了这个比赛。“我参加是因为作家走走,她是我的复旦师妹,当时也是我的文友,”姜亦朋说,“走走的声音很好听,录了一盘磁带,打算参赛,我说那我也要参加。录了什么记不得了,寄过去之后就收到复赛通知。复赛就是出题目,即兴主持,进了一个录音棚,透明玻璃,对面是评委,阿彦、陆明(后来我的监制)。隔着玻璃看我,我当时讲了几句,就看到外面低着头不要听的手势,我心想完蛋了,没想到得了流行类的一等奖。”
2000年,Ruins乐队在衡山路演出,在吉他手佐佐木的左边,能看到水晶蝶乐队、戈多乐队的成员。奖品是一套音响,还有主持《流行音乐一小时》。她当时大学刚毕业,没急着找工作。“我和复旦的文艺朋友说,我要去电台做节目了,他们都很兴奋,帮了我很多,带我去买碟啊。比如林剑,他是上海理工的,不知道为什么老混在复旦的圈子里,一直是我节目的主要撰稿人;谢立治,‘布拉格之春’乐队的吉他手,借给我很多唱片;小我两届的伍叁伍伍,后来创建了坏蛋调频,现在是《摩登天空》杂志的主编。他们当时搞了一个剧社,我老和他们混在一起。”姜亦朋说的他们,无一不是“变奏”的早期骨干。
姜亦朋还记得,有一期节目的主题是Goodbye 20th Century,谢立治给了她一张Sonic Youth的同名唱片。那时她的节目已经从录播改成直播了,她放了唱片里Steve Reich的那首Pendulum Music。后来,楼下监管部门的领导冲进直播间,质问她:“你在放什么东西,赶紧停下来,你再这样,我要让你的节目停播。”她就把音乐的声音拉低,对着麦克风说:“对不起哦,刚才大家听到的不是噪音,而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简约派音乐家的作品。”她这样解释,但是唱片还是没能保住。
节目刚播完,她打电话给谢立治:“唱片被没收了,他们要去检查一下,到底是噪音还是真的唱片。”后面的事情更好玩,谢立治把整个事件写在“现代变奏”的聊天室里,引发了一场哲学与音乐的讨论。“讨论得非常学术、真诚,我就在一旁围观,”姜亦朋说,“她非常怀念最初的‘现代变奏’,那时候网络论坛兴起,都是特别真诚的讨论。”有点像八十年代的文艺青年大串联,等于上海当时的独立文化圈都在那个聊天室里泡着,看演出,淘碟,讨论,构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那时候,电台里仅有的几档摇滚乐节目与“现代变奏”保持着某种互动。B6忘了他是怎么走进“现代变奏”的。但是他记得当时有两个渠道:“一个是摇滚乐的现场演出,有宣传,还有就是孙孟晋的电台节目,也经常提,所以我想不起来到底哪个在前了。”反正这个BBS在当时的圈内已经很有名气了。
吴峻(戈多乐队的吉他手)2000年1月在嵩山路的弄堂工厂里开辟了一个排练室。当时“现代变奏”刚刚上线,网友聚会经常就约在“戈多”的排练室,一是可以看到乐队排练,二是因为嵩山路毗邻人民广场,交通便利。经常有“现代变奏”的用户突然闯进排练房,自称“戈多”的粉丝,问能不能看排练。
“这还不是最好笑的,”吴峻说,“最好笑的是什么?我当时住在排练室里,经常是我出去了,因为排练室经常有朋友来排练,等我回来,整整一房间的人啊,我一个都不认识,都是‘变奏’的朋友带朋友。”但那段岁月也是他最快乐的日子,人多的好处是吃饭比较便宜,他记得当时盖浇饭五块钱一份,人多大家各买一份,你点鱼香肉丝,他点蚝油牛肉,饭菜分开,就是一桌菜,所谓的吃“摇滚饭”。
2000年11月,“现代变奏”升级为比较成熟的论坛,日后成为影评人的九只苍蝇撞墙也是“变奏”的一员。升级之后的网站页面。2000年11月,“现代变奏”完成了蜕变,简陋的聊天室升级为比较成熟的论坛,有着天蓝色的界面,分为若干版块,每个版块都配置了一到两名版主。章志强为了租用互动力量的社区论坛,还在聊天室发起过募捐。姜亦朋捐了六百元。但是原有的感觉丢了,分区之后,有的版块比较萧条,譬如“个人哲学”,有的版块特别热闹,譬如“海报区”(二手交易)。那种真诚、学术的气氛被某种淘碟文化带动的物欲、仇富心理所取代。大量涌入的新用户,主要是把“现代变奏”当作线上的大自鸣钟来使用,或者说,那是一个淘碟、炫富的平台。以“碟碟不休”版块为例,章志强说,最初的想法是预告新碟、发表碟评,后来被大家玩脱了轨,变成碟友晒货的角斗场。
北京人健崔(Common FM主理人)能够理解姜亦朋的失落。“我觉得‘现代变奏’的用户里,音乐人、艺术家,或者说文创行业的人所占的比例很高,确实比其他论坛更精英化。”但他同样享受跳蚤市场的乐趣。他从本世纪初就是国内各种音乐论坛的大玩家。2001年,他从“西祠胡同”那里了解到“现代变奏”,感觉就像一个虫洞,跳了进去,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地域之风。“国内当时的音乐论坛,其实很多用户都是串联的,大家在不同的集散地都会发言和聊天,反而没有特别重要的区别,比如‘西祠胡同’、‘每个人都是一棵树’、‘豁达乱拜’、‘北大新青年论坛’、‘万国马桶’等等。反倒是‘现代变奏’的本地淘碟信息,有很鲜明的地域性。”
刚刚上”变奏“时候的王硕和健崔。 高远
摄
因为“现代变奏”,健崔第一次知道了大自鸣钟,也是后来他第一次来上海就去打卡的地方。他在“变奏”认识的几个人,后来是他来上海约见的第一代网友。那时候他还在上高中,2002年第一次来上海住在米亚嘟嘟(林笛,冷酷仙境乐队的主唱)的家里,然后去莘庄见了B6,去上海书城旁边的星巴克见了孙孟晋,孙孟晋还请他喝了一杯拿铁。“感觉大家和在‘变奏’里的样子都差不多。”健崔回忆。
2002年,谢立治出国之前来北京,伍叁伍伍带着出去玩。这两位都是布拉格乐队的成员、现代变奏的早期用户。墨墨(乐评人)赞同健崔对于“现代变奏”的地域性提炼。“同类的论坛当时都是以音乐风格来聚合的,地域性不强,‘西祠胡同’有一定的南京味道,有南京粗口,但是不像‘现代变奏’上海化得那么明显。”他认为晒碟其实包含了挑衅,这种行为从后现代的意义上是更高层次的学术,而“现代变奏”的魅力,不仅是大自鸣钟的线上版,还映射着几乎是上海人吵架所独有的趣味,就像滑稽戏里演的:“好极了,你搞我,我们等着瞧。”所以“现代变奏”最红的时候,天天都在吵架,乌泱乌泱的键盘侠,这群人在大自鸣钟见了面是可以公平共处的,但是一到了“现代变奏”,马上机关枪就架起来了。
健崔不介意看到大家吵架。“‘变奏’的最大特点一定是吵架啊,”他笑着回应,“操俊军是不是老吵架?熊小默是不是老吵架?多好玩啊。”他记得当时大家吵架都很有文学修养。他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熊小默在大自鸣钟买了几张碟片(这说法北京没有的,北京叫买盘,上海叫买碟片)。然后他发了一个帖子,明着是说自己买到了八张打口盘,实际上,用日语的谐音骂了要价黑的老板。他发帖的标题是‘八个压路’。压路是打口盘中的一种,用压路机碾碎的销毁盘。”
“我发那个帖子没打算骂谁。”熊小默说。他现在是微博网红,视频创作者,经常在国外淘碟,晒碟已经达到了奥林匹克的水平。“就是觉得好玩。”他同意晒碟是一种精心策划的炫耀行为,人无我有嘛,但是不同于球鞋论坛、数码论坛的晒,晒碟当时主要是晒运气,因为在打口碟的领域,尖货主要来自运气而不是钱。吵架是克制的,相比其他同类的论坛可以说是观赏性和知识性俱佳,影响了他的成长和社会人格。
从2002年起,“现代变奏”俨然成了中国摇滚乐迷的唱片集散中心。“后来火起来我觉得有一部分原因和打口有关,就是全国的碟友在上面交易、展示、交流。”章志强说。他记得到“现代变奏”停运的时候,其他版块已经冷清到一天都发不出一个帖子,但是换碟卖碟的“海报区”依旧活跃。
当时的“现代变奏”,灌水、恶搞的风气很盛。陆晨(社区ID:LOL ahead)发过一个著名的帖子,标题为“鉴于梅二是个混蛋,我决定退出顶楼的马戏团乐队”。楼主在正文里写道:
“我是顶楼的马戏团乐队成员陆晨。我在马戏团和梅二接触得越久,越无法忍受他许多卑鄙的行径。他的许多所做所为实在让人感到遗憾。我非常热爱马戏团乐队,衷心希望它能够越来越棒。”
梅二(社区ID:另一种光亮)马上就跟帖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和你之间的过节为什么要捅到这里来。其实我也不想做下去了。和你这样的人做乐队是一种耻辱。我梅二是什么样的的人很多人都清楚。不是你说我是混蛋就是混蛋的。”
原来这是陆晨和梅二在搞行为艺术。很多网友即便看穿了,也会积极配合。大家都在演,都在玩,玩得忘乎所以。同时“变奏”还兴起了各种拉帮结派的伪宗教运动,譬如嘲笑以“三黄鸡乐队”为首的杨浦区摇滚势力,称他们为“东区摇滚”。还有从“电音版块”揭竿而起的“素描小组”、“李坚教”(B6的杰作),似乎是前豆瓣的萌芽,碎片化、小组化的苗头。而起哄、造势的大多都是“变奏”的学生用户。
“很容易玩上瘾的,”俞冰夏回忆,“进大学之后更夸张,天天在学校的电脑房里上‘变奏’,光是买网卡就花掉了很多钱,然后是打口CD上的开销。”大自鸣钟、市工人文化宫的“面交”俞冰夏都去过。她觉得“变奏”给她的影响莫过于认识了很多朋友。她的第一份兼职工作还是“变奏”网友介绍的。健崔有同感。他因为认识了“变奏”的朋友以及上海的乐队,当时一边上高中,一边筹办了冷酷仙境乐队和戈多乐队的北京巡演。联络场地,接送,卖CD,他让他爸爸开车带着上海的朋友满城跑。
“现代变奏”的鼎盛期,社区页面显示的在线人数总是维持在一万多的数值。“那其实是一个BUG,”章志强说,“系统只加进来的人,没减出去的人,其实每天的在线人数没那么多。”“现代变奏”存在了十年,从1999年12月上线,2009年2月9日停运,其实注册用户总共只有一万七千多人,这里面还包含了一些马甲,灌水吵架用的。分析用户的构成,章志强说:“买碟卖碟的,喜欢实体唱片的摇滚乐迷居多,然后是玩乐队的,搞当代艺术的,资深影迷,文学青年,广告公司的设计师,夜店的从业者。简单地说,就是都市亚文化。”
没有投资人之类的好事找到章志强,“现代变奏”不是大而全的网站,这样垂直整合的无法引起金主的兴趣;有许多宣传的案子找到章志强,演出啊,专辑发布啊,酒吧开张啊,请他帮帮忙打点广告。“全部都是义务劳动,”章志强说,“‘现代变奏’开了那么多年,只有一笔广告收入,是李丝丝促成的,她当时在4Live工作,酒吧签了一个每年一千块钱的广告协议。”总而言之,“现代变奏”的影响始终没能出圈。
嵩山路排练室在拆掉前的留影。大概是2005年,“变奏”的社区开始走下坡路,用户的积极性似乎突然熄火了。“对我们影响最大的应该是豆瓣,豆瓣2005年起来之后,大家都去豆瓣开了各种小组。”章志强回忆,“说明我的这个网站还是没能满足他们。”2007年,连他自己都去豆瓣玩了,在那里建了一个“现代变奏”的小组。还有就是生存环境的改变。陈意心(独立导演,音乐人)觉得,“现代变奏”最火的那几年(2001-2004),上海的房价还没怎么涨。“我的月收入差不多能在莘庄买一个平方,所以‘现代变奏’有一种吹吹牛的乌托邦氛围,大家都很开心。房价飞涨之后,一切都变了。”
用户的毕业潮、出国潮、成家立业也在激化这种改变。但这都不是“现代变奏”停运的主因。
“‘现代变奏’有一个硬伤就是没有程序员。”章志强说。他因为不是做技术出身的,也聘请不起专业人士,网站碰上故障了经常是找朋友客串。就这样一路蒙混到了2009年。这个网站居然做了快十年了,他还蛮感叹的,但是已经没什么人用了。撤退的事情早在一年前开始执行。2008年,网站退了独立的服务器,又回到了互动力量的租用版,每年要交一两千块的租金。“我自己就在琢磨,还要不要花这个钱,好像没什么必要了,不是舍不得钱,就是觉得没劲了,既然大家都在豆瓣玩。”
然后又是十年。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章志强安心地当他的上班族,带带孩子,偶尔摸摸吉他,想想“惊弓之鸟”乐队是否重组;豆瓣、开心网、微博、微信,国内的社交平台不停地上演兴衰更替的大戏,信息茧房的特征愈加显著。
谁能想到呢?在章志强重组“惊弓之鸟”之前,“现代变奏”已经低调重启了,以一种战战兢兢、瞻前顾后的方式。我们最近试用了新版的“变奏”,与许多熟悉的ID以及帖子重逢,正如回到学生时代住过的宿舍,看到与自己相关的黑白历史,既欢喜,又汗颜。“目前只是恢复了数据。”章志强说。他预计全新的“现代变奏”会在明年春天正式上线,但是重启之后要往哪个方向走还是一个巨大的未知。他相信,届时会有一大批老人来怀旧、新人来猎奇,但是,这股力量有多大?能持续多久?他没有信心。
重访“现代变奏”,这更像是章志强策划的一个文献展,一次行为艺术。但对于旧友新知而言,在这个全新开放的精神废墟里,我们可以找到青春、幼稚、激情、闹剧,更重要的是,回答一些有关摇滚乐在上海如何传播的学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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