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总统佐科开启第二任期：与反对派和解，着眼人力资源优化

10月20日，佐科·维多多正式宣誓连任印度尼西亚总统，开始他的第二个五年任期。在今年4月17日的总统选举中，佐科二度战胜了另一候选人，普拉博沃·苏比安托。

根据新华社、《海峡时报》等媒体报道，中国国家副主席王岐山、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柬埔寨总理洪森等各国领导人出席观礼。

根据半岛电视台20日报道，佐科此次就职典礼安保森严，首都雅加达配备了超过3万名安保人员，印尼国会与总统府周围的街道等部分地区遭警方封锁，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在就职典礼前几天也被禁止，20日当天也没有大规模的群众庆祝游行。根据新加坡亚洲新闻台20日报道，这让不少专为佐科的就职典礼提前规划好赴雅加达行程的支持者感到非常失望。

就职典礼的紧张场面与佐科第二任期内即将面临的更为严峻的挑战相互映衬。

《联合早报》评论称，佐科的第一任期内印尼取得的经济成就得到好评。在过去五年，印尼各地兴建基础设施，推动工业发展及吸引不少外来投资。但近来经济增长已出现放缓趋势，而复杂敏感的宗教问题及其他挑战，对于缺乏政治背景的佐科和他的团队来说，意味着未来五年必须跨越更多建设国家的障碍。

不仅如此，佐科与主要反对者、印尼传统政治精英代表、曾统治印尼三十余年的苏哈托的前女婿普拉博沃近日的握手言和，也让向来以“政治素人”形象面世的佐科饱受指摘。普拉博沃向记者透露称，他已向佐科表示愿意加入内阁，而佐科也正式向他发出了入阁的邀请。

《海峡时报》16日报道引述分析人士指出，两大对手的“和解”或为印尼铺平过去十年以来最稳定的政治道路。但在那些因厌恶“新秩序”政权以及由政治精英把持的传统政治而支持佐科的选民看来，这让人非常失望。

“人民非常失望，我也感到失望。普拉博沃加入执政联盟可以说是欺骗了佐科的选民，而不是在向印尼人民提供一场民主教育。但另一方面，佐科面对的复杂问题真的太多了。”印尼资深记者桑多索（Aboeprijadi Santoso）日前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说。桑多索以90年代对东帝汶的深度报道闻名，一直活跃于印尼政治报道的一线。

就职典礼前的复杂局势

就在就职典礼10天前，印尼政治、法律和安全事务统筹部长维兰托（Wiranto）在路边停车时被刺受伤。根据英国广播公司（BBC）10日报道，凶手被指受极端思想影响。结合近日印尼的动荡局势，这使印尼官方与舆论尤为担心此次就职典礼的安全问题。

在总统大选后不久，普拉博沃多次坚称自己胜选，指控选举过程存在舞弊。他的支持者于5月21日聚集于首都雅加达游行抗议，演变成至少8人死亡、700多人受伤的大型骚乱。

8月17日，印尼独立日当天，印尼警方于泗水市拘捕了43名涉嫌将印尼国旗仍入水沟的巴布亚学生。抓捕过程中针对巴布亚人的歧视性言论，诱发了印尼巴布亚两省多年以来最大规模的抗议与骚乱。巴布亚位于印尼最东端，在印尼独立24年后的1969年，才以全民公投的形式加入印尼共和国，一直以来都有着分离主义活动与对中央政府“剥削”地方资源的控诉声。

9月23日，据路透社报道，一场被指削弱印尼肃贪委员会（KPK）职能以及将非婚性行为入刑的法律改革，引爆了自1998年反苏哈托独裁统治的、意为“改革”的Reformasi运动以来最大规模的学生运动。《雅加达邮报》指出，在这场学生运动中，抗议者将反对修法、反对军方干政、结束巴布亚地区的军管、扑灭加里曼丹与苏门答腊的森林大火等诉求捆绑在一起。

桑多索向澎湃新闻指出，佐科是一个弱势的领导人。“对于解决巴布亚问题来说，佐科太弱势了，他没法控制军警方面的首长。他本应该回应巴布亚人民对‘经济剥削’的指控，并开启对话。肃贪法的修订由国会方面提出，志在改革的他也没法予以阻止，他不敢挑战那些陷入贪腐的政客。”

五年来，以政治素人面貌登上政坛的佐科因没有传统政治经济精英的身份包袱而获得了人民青睐，却也由此缺乏政党机器的足够支持。

印尼万隆艾哈迈德·亚尼将军大学的政治分析师约翰·苏莱曼（Johanes Sulaiman）向半岛电视台指出，在2014年的时候，佐科仍是一个“干净的人”。但如今，“人们把他们想要的东西投射到佐科身上后，他们感到失望。佐科只是一个普通的政治人物。”

独立新闻网站Asia Sentinel在18日的一篇报道中也以肃贪法修法为例说明总统在国会缺乏绝对的支持。佐科所属政党斗争民主党的领导人梅加瓦蒂（Megawati Sukarnoputri）已表态支持肃贪法的修改。梅加瓦蒂曾任印尼总统，是印尼开国总统苏加诺的女儿。在此前，佐科曾两次试图阻止对肃贪委员会的削弱，但这一次他已无法再做出类似的举动。

“政治素人”与难解的“买卖牛羊的政治”

佐科原定于10月21日公布内阁名单，但根据路透社21日报道，名单的公布可能将推迟到23日。根据《雅加达邮报》21日最新报道，当日普拉博沃向记者透露称，他已向佐科表示愿意加入内阁，而佐科也正式向他发出了入阁的邀请。

无论结果如何，普拉博沃与佐科已经向公众释出了二人和好的新号。根据半岛电视台20日报道，佐科已在印尼最普及的社交平台Instagram上将普拉博沃称作自己的“朋友”。佐科在Instagram上有约2580万名关注者，他于11日上传的自己与普拉博沃的合照，已经获得了84万个赞。

《海峡时报》16日报道指出，普拉博沃领导的大印尼行动党作为主要反对党，一直在批评政府施政。报道称，大印尼行动党与有影响力的工会和宗教团体合作多年，以阻碍外资流入印尼。分析人士据此指出，如果普拉博沃加入执政联盟，将为印尼铺平过去十年以来最稳定的政治道路。

印度尼西亚大学社会与政治科学学院院长苏西洛（Arie Setiabudi Soesilo）在复旦大学“一带一路”与全球治理国际论坛上也向澎湃新闻表示出了乐观的态度：“普拉博沃加入执政联盟，可能有积极意义。印尼人民此前因为两大阵营的政治对立，已经快陷入分裂了。”

根据5月21日印尼大选委员会公布的正式计票结果，佐科的正副总统组合得票率为55.5%、约获8560万张选票，普拉博沃组合的得票率则为44.5%、约或6865万张选票。即使佐科在得票率上占优，普拉博沃六千多万支持者的数量难以被忽略。

然而也有人无法感到乐观。桑多索戏言：“爪哇人喜欢和谐，但稳定可能只能持续一段时间！”爪哇人是印尼这个具有300多个民族的国家中人口最多的民族，约占40%的人口。印尼独立以来的每一任总统都是爪哇人。印尼公共决策智库SMERU研究所的客座研究员Aris Huang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分析说，因为爪哇人在印尼政治中的优势地位，印尼总统更将自己表现为一个爪哇统治者，而非民主领袖。政治是爪哇人获取权力的“仪式”，佐科试图获得普拉博沃的支持，是在巩固他的权力，而非创建良善的反对党民主政治。

也许佐科与普拉博沃的重新结盟与爪哇民族文化无关，但桑多索还是很认可一位澳大利亚记者在《悉尼先驱晨报》中的说法：佐科追求的不是民主政治，而是多数派的统治。印尼政治一直无法简单地用左翼对右翼、进步对保守、世俗对宗教的坐标来衡量。于1998年苏哈托下台后才兴起的印尼政党政治呈现出碎片化的特点，林林总总有着10多个政党。

在前几届印尼选举中，斗争民主党、大印尼行动党、专业集团党等政党都曾结成联盟或处于对立的阵营中。例如，继承自苏哈托“新秩序”政权的专业集团党一直都是印尼执政联盟成员，在2014年，专业集团党本属普拉博沃阵营，在佐科胜选后，就转投到了佐科阵营，参与执政。印尼中文媒体《商报》据此指出，这样的政党联盟是脆弱的，很可能会让佐科在第二任期中遭遇来自执政联盟内部政党的反对声音。而佐科新任期的内阁名单迟迟难产，部分原因也在于过多的政党在讨价还价，希望能为自己的政党讨要到更多的部长职位。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许利平在其合著的中文传记《从贫民窟到总统府：印尼传奇总统佐科》中说，印尼人民将他们厌恶的这种政党联盟体制形容为“买卖牛羊的政治”与“分糕政治”。桑多索也向澎湃新闻指出，印尼政治存在寡头制的特点与倾向，苏哈托统治的垮台换来的是军人背景的前政要转身投入了新的政党政治。在印尼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竞选工程花费甚大，有钱才能从政，生意和政治因而合流。

在新加坡国际战略研究所负责东南亚政治变革研究项目的亚伦·康纳利（Aaron Connelly）向半岛电视台分析说：“他们（政客）的行动不是由意识形态，而是由经济赞助决定的……这些政党实际上是卡特尔（cartel，垄断组织）。他们有内部的金援网络，如果他们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将不支持政府。在佐科的政党内部，有人试图破坏他的施政。”

佐科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与普拉博沃的合照。

任期展望：人力资源改善与经济提升

根据新华社20日报道，佐科在就职演讲中提出“印尼要在独立100周年时成为世界前五大经济体”的宏伟发展目标。佐科表示，到2045年独立100周年时，印尼国内生产总值将达到7万亿美元，相信这个目标有可能实现，但需要付出艰苦努力，需要更高的工作效率。他表示将在未来5年的任期中率领政府全力确保发展目标的实现。

根据马来西亚星洲网21日报道，佐科在就职演说中提出5大重点：最优先的是发展人力资源；加速发展基础设施；简化法规，特别是在劳动市场与中小企业相关的领域；改革官僚体系以吸引投资；推动经济转型，减少对高耗能产业的依赖，提高竞争力及附加值。

然而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根据世界银行的“经商环境”排名，印尼拥有世界第三高的离职金：一年后被解雇的员工有权获得4个月的工资，而工作了10年的工人可以获得大约95周的遣散费。这导致了用人单位人力成本高昂。

与此同时，印尼身为世界上青年人口最多的国家之一，其社会中15至24岁的青年失业率却是最高的。这是因为课程不符合行业需求、设备和极其缺乏、学校教师水平不高等原因导致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印尼庞大的青年人口并未创造人口福利，反而因用工素质问题造成了复杂的社会问题。佐科也因此在第二任期的就职演说中尤为强调人力资源的优化问题。

更糟糕的是，《联合早报》指出，伴随极端伊斯兰而来的恐怖活动，一直困扰着印尼经济及社会发展，甚至阻挠前进之路。

根据《日经亚洲评论》18日报道，世界银行在本月表示，印尼今年的经济增长速度可能会放缓至5%。印尼政府未能吸引到足够的外国投资，使印尼经济仍依赖煤炭和棕榈油等自然资源的出口。除此之外，大量的法规延误了外企的许可证与执政的发放，限制了外资的流入。报道指出，印尼的决策者需要继续推动经济改革，而非依赖资源的出口。

此外，从长远来看，佐科希望能在2045年，让印尼人民的年人均收入达到3.2亿印尼盾（约合人民币16万元）或每月人均2700万印尼盾（约和人民币1.36万元），以降低印尼的贫穷率，这个愿景必须由至少五次的领导人接棒不断努力才能达致。

《联合早报》指出，目前印尼正面临经济增长放缓的困境，而日后出台的政策和法律，还必须获得人口1.9亿选民中占40%年轻人的支持。近期国内示威浪潮不断，可能无法让佐科心无旁骛地推行经济改革，为未来的印尼政治领导人，制造更多的条件来完成让印尼跻身全球第五大经济体的远大目标。

无论如何，面对第二任期内即将迎来的种种困扰，佐科必须拥有一个强大的班底来推行艰难的经济改革，移除政治改革议程上的各种障碍。第二任期内阁成员周三正式公布后，上位者能否适才适任，不辱使命，是佐科真正考验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