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贪污案发回重审后40年没开庭：至今尚无法确定公诉机关

1979年，刘志发收到了二审发回重审的裁定。如今40年过去了，年满七旬的他仍未等到开庭通知。

1974年12月11日，江西省吉安市莲花县委会计刘志发的办公桌被盗，此后，他被带走讯问，1975年11月被逮捕。1978年1月3日，刘志发因贪污一审被判有期徒刑3年，上诉期间，刑满释放。

1979年10月3日，江西省吉安市中院作出二审裁定，因材料证据不足，撤销莲花县法院的一审判决，发回重审。

刘志发称，此后他一直在为案子奔波，即便在南下广州打工的20年里，仍不断给各部门写信反映情况。

在接受深一度采访时，莲花县法院李法官表示，案卷材料显示，一审判决后，根据县委决定，该案曾做结案处理。一年多之后，中级法院才作出发回重审裁定。在1979年至1980年期间，刘志发有过申诉，之后再也没有相关线索，直到2016年。如今莲花县法院希望在有公诉人参与的情况下，对案件进行审理，通过判决最终确认刘志发是否有罪，但至今尚无法确定公诉机关。

案件迟迟没有开庭重审

1974年12月11日，在莲花县委办公室，数百元的职工工资被盗。刘志发告诉深一度，当年25岁的他担任会计职务，被盗的钱款由他掌管。

“被盗是在我上班时发现的，报警后我多次要求提取证据，警方都说现场已被破坏，并没有提取指纹”，后经查帐确认丢了四百多元。一周后，刘志发被警方带走。

一审判决书显示，因涉嫌贪污，1975年11月28日刘志发被逮捕。同年12月21日，一审开庭审理。法院审理后认定，1973年之后，刘志发先后采取多记支出帐的方式，贪污公款63.3元；1974年12月7日案发前，采取伪造现场、假报失窃的方式，贪污公款539. 16元。

1978年1月3日，刘志发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刘志发说，自己是在狱中收到的判决书，几日后，被刑满释放。

一审判决后，刘志发提起上诉。1979年10月3日，江西省吉安市中院作出二审裁定，因现有材料证据不足，撤销莲花县法院的一审判决，发回重审。

然而，案子发回重审后，刘志发却一直未等来开庭的消息。

莲花县法院负责办理刘志发案件的李法官告诉深一度，案卷中一份1978年3月的结案登记表显示，县法院曾向当时的政法工作小组作了报告，并提请县委常委会讨论，决定按县法院判决执行，做结案处理。一年多之后，中级法院才作出发回重审裁定。

中院发回重审之后，上下级法院理解有不同的地方。截至1979年底，上下级法院有过频繁的沟通，基层法院曾向中院院长写信，请求上级法院派员指导协查该案，之后中院没有派员指导，案件也就一直没有重审。

未曾停止的申诉之路

二审裁定成了“一纸空文”的同时，刘志发及家人的生活也随之翻覆。

刘志发告诉深一度，被捕之前，他已被安排和县领导一起到乡镇蹲点，这意味着有机会提干。而出狱时，自己早已没了工作，“没有撤职的处分，也没有办理的离职手续”。事发时儿子刚出生一个月，家里有两位老人，仅靠在医院工作的妻子赵梅（化名）每月20多元的收入养活一家人。

赵梅告诉深一度，因为觉得丈夫冤枉，自己3年内7次到吉安上访。当年交通不便，“我和公公一起搭扶手拖拉机去吉安法院，两人就坐在煤堆上。一次遇到车祸，磕掉了牙，衣服被扯烂，幸好人没事。”

出狱后刘志发继续为案子奔走，“二审裁定书我是三个月后拿到的，之后的答复就是让我等通知，直到1993年，觉得越来越没有希望。”

刘志发提供给深一度的一份信访材料显示，1980年3月，江西省委信访室接待了他的信访，就他提出的“生活困难，要求安排工作”，介绍到吉安接待处理。

1993年，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刘志发南下广东打工。“当时他说要出去挣钱，挣钱后再继续跑案子。”赵梅说，可他一直也没挣着钱，现在年老了，生活也没个着落。

南下广东后，按照刘志发的讲述，他也一直没有中断对案子的反映，“每月都会写信给各级政府、法院”。

不久，儿子刘天（化名）工作后赶上下岗潮，也南下广东。到2012年，新闻报道中不断传来的冤案被纠错的事例，让刘志发父子二人感到振奋。2014年，年过六旬的刘志发回到老家，再次踏上上访之路。

至今无法确定公诉机关

20年后，刘志发发现，过去的那个家，已经回不去了。老屋年久失修，他只好一个人在县城里租房暂住。因为多年外出打工，他和妻子赵梅也已离婚。最初的两年，他平日靠开车拉客维持生计，农忙时，就回乡打理租种的三亩农田。

“每隔半个月，我都会开着车去县法院和市法院。”刘志发说，因为一直没有拿到无罪判决书，“很多人都认为我犯罪了，见到我会躲开”。有时他把发回重审的二审裁定拿给朋友看，也很少有人能理解他。

在刘天看来，这个案子一直是父亲心里的一个痛。“父亲因此长期有一种自卑感，从小对我们兄妹严格管教，稍微犯错，就会遭到父亲打骂。他希望我们能考个好大学，做个有用之人，只是我没能如他所愿”。

“年纪那么大了，没什么积蓄，开着车到处跑，发生危险咋办？打官司可是一大笔开销，他负担不起。”除了埋怨，前妻赵梅也为他难过，“不能冤枉到死，到死还背着一个坏名声”。

莲花县法院李法官在接受深一度采访时表示，根据案卷材料，在1979年到80年期间，刘志发有过申诉，之后再也没有相关线索，审理该案的法官也都已去世，当年的情况也无法了解。直到2016年，莲花县法院才再次收到刘志发反映的相关材料，要求重审该案，并提出赔偿请求。县法院一面推动案子结案，还他一个真相；一面考虑到他的实际生活情况，通过协商给予他一定的困难补助。

李法官表示，案件发生在70年代，当时的公诉机关是公安局，如今的公诉机关是检察院，重审该案如何确定公诉机关是法律上的一个障碍。2016年之后，公检法三方一直在协调解决相关法律问题，也向县委和政法委汇报，向萍乡市中院请示。萍乡市中院的指导意见是，争取县委政府的支持，通过协调推动案件进一步审理。

2017年，莲花县法院提出解决意见，希望在有公诉人参与的情况下，对案件进行审理，最终确认刘志发是否有罪，但至今尚无法确定公诉机关。

刘志发告诉深一度，2018年12月，在莲花县政法委协调下，法院曾找到他，愿意补偿5万元，他最终没有接受，“我不差那几万块钱，我要自己的名誉。服了三年刑，不是该受的罪，要给一个说法。”

（原题为：《一桩发回重审后40年没开庭的贪污案​ | 深度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