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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锋书店入驻宁德屏南,原来那里人人都是艺术家?
翁欣
9月28日,“先锋厦地水田书店”在金色的稻浪中向大众揭开帷幕。这是先锋书店在福建的第一家书店,也是其继安徽碧山、浙江桐庐和松阳之后的第四家乡村书局。
这几年,位于闽东宁德的屏南县,乡建开展得热火朝天,当地政府引进扶持“人人都是艺术家”公益教学,发展村落文创产业,吸引大量外来艺术家入驻古村,探索出一条独具特色的乡村复兴之路。
厦地村是个有800多年历史的闽东古村 本文图均为 翁欣 图先锋书店选择福建屏南,并非偶然。屏南正在开展的艺术乡建模式契合先锋书店的“乡村乌托邦”,双方一拍即合。
屏南厦地村,稻田里的先锋书店
厦地村距屏南县城七公里,村子就在省道边,但隐藏在公路下的树丛后,因此稍不留意,就会忽略这里。
村庄地势较低,从省道边下车后一路沿着石阶往下走,我思忖着“厦地”,是否就是“下地”?过了一个弯道,一片土木结构的老房子高低错落地展现在眼前,这里就是厦地了。
这是一个幽静的山坳,四面环山,一条小溪穿过村庄和田野。800多年历史的古村落在眼前铺开,村里没有太多平地,因此幸运地躲开了拆旧建新,至今保留着明清的村落格局和建筑风貌。黄墙黛瓦的老屋依山势而造,高低错落。
仅从外观来看,厦地的整体格局保存很好,但实际上走进其中,就会发现很多古建筑已经废弃坍塌,只剩下残墙。
由于人口外迁,村民不是进城买房,就是搬迁到公路边的新村。古民居年久失修,人去楼空,许多人家甚至将祖传老宅的内部构件,拆掉变卖木料,用来补贴建新房费用。
先锋厦地水田书店2015年,在屏南县政府负责出资支持下,艺术批评家程美信来到厦地,开始主持保护性重建工作。他号召并带领志愿者团队,对厦地村进行了抢救式修复,村里倒塌霉烂的古建筑基本得以加固。志愿者们疏浚河道、修铺山路、恢复植被,开启了厦地的重生之路。
与此同时,文创也被带进这个古村,先锋书店是厦地在修复过程中第一个被引入的项目。
众所周知,先锋书店是国内知名的民营学术书店,近年来,它独辟蹊径,致力于走一条乡村文艺复兴之路,已先后在安徽碧山、浙江的桐庐和松阳开设分店,几乎每家乡村书店都成为文艺青年们的打卡地。
厦地村并不出名,但在先锋书店的钱小华看来,却是屏南最动人的古村。2018年7月,先锋书店董事长钱小华走访了屏南众多古村落,最终选定厦地村建立第四家乡村书店。他们将一座水田中荒废的民居进行改造,取名“厦地水田书店”。
今年5月,“先锋厦地水田书店”项目启动。仅69天后,老宅的设计改造完成。9月28日,书店在一片金色的稻浪中与大家见面。
“我们以水田立意,将书店开在田野中央,希望将时代的目光聚焦乡村,引起共鸣。”钱小华在开幕式上这样说。
先锋水田书店占地两百多平方米,从外部看去,这栋夯土民居几乎没有变化,走进去则完全不同。内部空间用清水混凝土搭出一个非常现代的空间,二层悬挑的咖啡馆非常大胆,混凝土露台从老宅中伸出,环绕的整体玻璃打通三个方位的视线,将美妙的田园风景引入。
先锋厦地水田书店的书籍陈列,老墙体保留下来的“神龛”里,“供奉”着书。
设计师希望在老宅里制造一种传统与当代性的对话关系,这种现代设计感的手法在城市里使用没问题,不过,在一个提倡“还原性修复”的传统古村,大量使用混凝土这种现代材料而不是传统的木结构来改造,是否有必要,这可能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先锋的每家乡村书局一般都有特定的图书配置,这里也一样,除了精选的人文社科经典书籍,还设置了乡土文化专区,搜集有关古村落保护、乡学教育、以及八闽文化在内的专题图书,另外还广泛陈列了与屏南历史地理相关的书籍。
因为并非周末和节假日,书店里的人并不多,偶尔进来的人主要就是逛下文创用品区,或者坐下来点一杯饮料,拍一些照片就走了,这和预想中的情形差不多。
先锋书店的进入,无疑会提升厦地的知名度,成为屏南的文化新地标。但目前村里仍然萧条,连一家小卖部也没有,不过书店旁边一排房子看起来已经动工,不久的将来,厦地的民宿会伴随着书店应运而生。
钱小华是一个有乡土情结的人。这几年下来,先锋的乡土书店已经开到第四间,因为同行者少,钱小华将他的乡村计划称为“乡村乌托邦书局”,他曾说,“在城里开书店是商业,而在乡村开书店是事业。”
其实这些年,先锋开店已经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径。选择在乡村开书店,当地政府通常给出不错的政策优惠,开一间乡村书局的成本只剩下图书本身以及开办之后的人工、水电费用,运营成本相比在城市里的要轻松很多。
在乡村开书店虽然收效缓慢,但可以理解将其为一种长远打算的文化布局。我曾拜访其他几家乡村书局,不管是最早的徽州碧山,还是后来的桐庐和松阳,都是民宿扎堆之地,也是乡村旅游的热土。在我看来,先锋不会到一个没有发展潜力的地方开书店,它来到屏南,是看好这里的未来。
先锋厦地水田书店内,有关屏南的相关书籍和文创产品屏南双溪镇,“人人都是艺术家”
双溪镇历史上一直是屏南县县治所在,当地流传着一句谚语“先有双溪,后有屏南”,这八个字概括了屏南县的历史渊源。
据《屏南县志》记载,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分古田县北乡设置屏南县。因县治双溪位于翠屏山之南,故雍正皇帝给取名“屏南”,隶属福州府,直到1950年才把县政府搬到现在所在地。
由于这一段历史,所以双溪镇上还保留着不少古县治留下的建筑,有文庙、城隍庙、瑞光塔、以及还有很多大户宅院。
占地上千平米,建于乾隆、嘉庆年间的“薛府”,是双溪古镇最具代表性的大宅门,其三进式气派风格开屏南豪宅之先风。由于房屋年代久远及家族迁徙等原因,该建筑一度荒废失修,破落颓败。
薛府是程美信和他的团队在厦地村外的另一处乡建据点。为保护历史古建,2017年,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薛府得以重新修缮利用,现在这里已经被修复改造成“薛府文化艺术中心”。
双溪镇的文化地标“薛府文化艺术中心”,原是一处百年老宅,程美信负责将其修复。如今的薛府是一个集图书馆、咖啡馆、民宿、儿童早教中心、钢琴房、天井影院为一体的综合性服务中心,由一群年轻的义工打理,开放并服务于当地民众及远方来客。
薛府图书馆分布在宅院一进的四个厢房里,那套堪称浩瀚的商务印书馆“汉译世界学术名著”,占据了这里整整一个墙面。在这样一栋雕梁画栋的百年老宅里看书发呆,应该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在吧台做烘培和咖啡的女孩是广东人,她告诉我,“大学时候当背包客到屏南玩,这里的古村落让我很着迷,所以毕业后留在这里做了义工。”
这里的义工属于一个叫“森克义社”的团体,每个月可以领取政府提供的一千出头的补贴工资,除此之外,吃住免费。平时他们维持着薛府文化中心各项目的日常运营,也会利用各自所长,在古村乡镇做一些公益活动。
通常,来双溪镇有两种人,一种是路过这里,然后直奔附近的“白水洋”景区而去,还有一种人则是来双溪学习油画,这里有一个两千平米的公益大画室,每年会有很多人来到这里画画。
双溪小镇的出名,源于一个传奇人物——林正碌,他是屏南县传统村落文创产业总策划,当然他更为人熟知的一个身份是“人人都是艺术家”公益绘画教学项目的老师。
林正碌的公益课堂特色是不收学费,并免费提供学习所用之画材(油画布,画笔,颜料),课堂拥有开放的画室环境,任何人且不限年龄,不限学习背景,老人、大人和孩子皆可进入画室学习。
在大多数人眼中,绘画是一项技术性极高的艺术创作,而林正碌提倡的“人人都是艺术家”教学理念,反其道而行,宣称只要来这里七天,就可以创造属于自己风格的油画作品。
林正碌并不教人画画的技法,更多的是帮人端正对学画的理解,他主张跳过素描学习,从心理学入手,引导人们观察世界、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无须模仿别人而丢掉自己的感觉。
林正碌上课时的语录被学生们广为讨论,比如他说,“艺术应该是画家自我表现,把自己的感受传达给观众并引起共鸣的活动”,“只要相信和感受自己的直觉,挖掘潜力,每个人都能成为艺术家”。
尽管林正碌的教学听起来更像“人生哲学课”,但这个项目发展到现在已经颇具规模,在双溪,如今油画创作蔚然成风。镇上每年接待前来学画的艺术爱好者成千上万,他们少则呆一星期,多则几个月,甚至还有人干脆把家搬来屏南。
林正碌独特的教学理念,培养了一大批“农民艺术家”,还包括一些弱势群体和残障人士。通过举办农民画展,朋友圈传播,村民们的艺术作品,有的甚至以两三百元的价格卖了出去,这“神奇”的事件也曾引来各路媒体报道。
林正碌在双溪公益画室里点评学生作品屏南龙潭里的“新村民”
距离屏南县城40公里的龙潭里,有可能是屏南最偏僻的山村之一,每天只有下午一班车,从县城的旧车站发出,是去龙潭的唯一公共交通方式。
这两年,经常看到有关龙潭里的报道。林正碌推动下的龙潭里,吸引新村民“认租”村内原有民居建筑,发展乡村文创,大量新村民涌入,不到两年,这里变成一个艺术家聚集的“网红村”,还有人称其为屏南版“宋庄”。
龙潭里古村地处福建省屏南县熙岭乡,海拔700米,藏于大山深处,是一个省级传统古村落,文化底蕴深厚,村中保留大量的古民居建筑群,还有国家非遗四平戏和省非遗黄酒酿造技艺。
古村四面环山,一条小溪从村中穿梭而过,黄墙黛瓦的老房沿溪而建,木质长廊里挂满红色的灯笼。沿溪边走一圈,就会发现龙潭里比厦地村热闹很多,因为这里不但有书店,还有咖啡馆、画室、美术馆、博物馆、酒吧、饭店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剧组在村里拍电影。
多位艺术家入驻的龙潭村,已经成为充满活力的“网红村”。然而,两年前的龙潭里还是一片人去楼空的景象。这个原本户籍人口1400人的行政村,因为村民外出务工、经商,只剩不足200人留守,一座座老宅曾因年久失修,只余残垣断壁。
2017年5月,在当地政府支持下,龙潭里开始“拯救老屋”、复兴古村、发展创意产业,林正碌来到龙潭村主持古村复兴工作,改变了这个偏远村庄的命运。
龙潭里这场乡村活化运动的核心是由林正碌提出的名为“认租15年”的驻村体验计划。
村委会将四十多栋无人居住的老宅进行招租,体验者可以按照每年每平米3元的价格缴纳租金,租期为15年,但是租客需要自己承担修缮、改建的费用。此举立即吸引全国各地的人来村里看房,一座座荒废的老宅被认领修缮后,龙潭村开始热闹起来。
龙潭里的公益画室“我们聘请老工匠艺人,采取传统工艺进行修复。”村书记夏兴勇向我介绍道,“修复过程中,已经长久不用的木工技艺,也得到恢复”,那些修缮之后的老宅,外面看起来维持原貌,内里则适宜现代人的居住需求。
通过筑巢引凤,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来到龙潭。在这里,他们被称为“新村民”。 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多数都因为曾和林正碌学习油画,而聚拢过来,在这里开起了工作室、咖啡屋、酒吧、书屋、艺术空间等,古村变得生机勃勃,充满艺术氛围。
龙潭里的“随喜书屋”地段较好,门口挂着“公益书屋”的木牌,不明就里的话,很容易把这里当成村里的接待处。我一进门,店主就邀请我坐下来喝茶。
龙潭里的随喜书屋书店主人名叫曾伟,来自江西,前几年一直在为书店寻找理想之地,2017年来到屏南双溪认识林正碌,后来跟随他来到龙潭里,他也因此成为龙潭里的第一位签约“新村民”。
他在村里租下一幢百年历史的老房子,改造成“自用+分享”的个人书屋,取名“随喜”。他继续从事之前的网络图书经营,同时画画、写诗,他的妻子则在书店旁开了一家咖啡馆。
书屋接待过来自全国各地的朋友,平常举办一些讲座和展览,附近的新老村民经常到书屋里喝茶看书。他甚至帮村民在朋友圈推销过当地的土特产,如柿子和黄酒,销量还不错。
谈起厦地村的先锋书店,曾伟表示,对方是品牌连锁书店,有自己的商业模式,能为村庄带来流量,而他想要的是一家带有温度的,能和人发生关系的书店,更注重分享和互动。这是大型书店和私人书店的不同理念。
“我希望把开书店当一份兴趣来经营,书店本身不用挣钱,我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来养它。对于我来说,其实就相当于把家里的书搬来农村而已。”曾伟表示。
在龙潭里呆的时间最长,每天在不同的地方坐坐,我听了很多新村民的故事。
比如来自北京的高工何素珍,之前跟林老师在双溪学画,放弃都市生活,从北京来到龙潭里,投资30多万元将已经废弃十年的老院落,改造成民宿“悠然之家”。如今在这里边画画边经营民宿,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龙潭里的酒吧,每周都有音乐演出。龙潭里的“黄酒博物馆”“贪生咖啡屋”的主人Jack,是一名香港建筑设计师,原本计划和朋友在上海开公司,但是没想到被龙潭里改变了计划,他和朋友一起在村里租下了两栋老宅,一栋经营咖啡屋,一栋居住和办公。未来他希望把香港的工作慢慢推掉,然后帮林老师做其他古村的改造设计工作。
“豹舍”的空间主人报大人,是名媒体人,因为喜欢龙潭里的艺术氛围,把所有家当和书都搬来这里做工作室,如今安心搞写作,并不定期的开办写作训练营。
音乐人王右,写下过吟咏龙潭里风土人情和古村生活的《龙潭诗札》,他和另外两位新村民组成“三角地乐队”,每周在村里的其祥居酒吧都有音乐演出。
这些是龙潭村里新村民的故事。每个人选择留在龙潭的目的都不一样,有人为了创作,有人为了养生,也有人为了结交朋友,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比起城市,他们更愿意呆在乡村工作和生活。
闲聊中,他们纷纷表示,“没想到这里发展那么快”。刚来的时候,这里完全是空心村,因为新村民的加入,如今许多原先外出的老村民也开始回流,办起农家乐,种植有机蔬菜水果,村里休闲旅游业火了,节假日游客爆满。仅仅两年时间,变化如此之大是谁也想不到的。
不过,龙潭里并非旅游景点。这里的情况和别处不同,村里的能住的地方不少,但真正的民宿不多。龙潭对外提倡一种分享式的生活方式,每家都有几间客房,自住以外,用来招待朋友,所以他们也不认为自己开的是民宿。
虽然这里有很多咖啡馆、茶馆、酒吧,但很多时候找不到主人,给人的感觉并不商业,但对外来的访客而言,也不存在一个“标准化的服务”。
龙潭村的老宅已被认领完毕,隔壁的四坪村也在开展“认租15年”的模式。龙潭的房子已经“领完了”,其模式已经溢出到隔壁的四坪村。按照林正碌的设想,不远的将来,以龙潭里为首,毗邻的四坪、三峰、墘头等村会形成一个龙潭片区,继续用认租的方式吸引新村民入住。
“认租15年,这一运作机制应该说是个创举,我们旨在先引精英再引资金,让外来人可以放心常驻。”村书记夏兴勇说,“因为只有人才是乡村活化的核心”。
“我们提供给这些新村民的条件,相对来说是比较优惠的,但是也须承担一定的责任。对每个想入住的创客,我们都要考量,必须是年轻有活力、愿意长期在此居住,能相互融合、共发展——这样的人,才能推动乡村可持续发展。”
作为屏南传统村落文创产业总策划,林正碌几乎每天往返于双溪、龙潭、四坪等地,主持着几个古村落的保护与发展,同时每天为画友们上课,除此之外还设计改造房子,叫人惊讶其充沛的精力。
有人说龙潭里的成功模式很难复制,因为除了政策上的扶持,如今屏南的艺术乡建,很大程度上都是林的个人魅力促成。他的普通话说得很生硬,带有福建口音,不过和他深入交流过的人,都会感觉到他的思想有超前的部分。他选择做那么多事,似乎都是为了践行某种“艺术必须参与社会生活”的理念。谈起回归乡村,林正碌说,“我们很多地方,保护自己古村时,处于一个价值系统认知上的滞后,认为农村比较落后,认为城市人应该留出点精力来扶持农村,这样的定义一开始就已经走偏了。”
在林正碌看来,如今是一个新经济的时代,传统地缘优势被突破。现在,不论生活在何处,大家接收信息或者输出信息都是同步的,新价值可能的发生地改变了,偏僻的乡村完全可以创造一个令人更有幸福感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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