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寻访1930年代的遗产

Samuel Gao; 编译/Jessica

在许多游客看来，米兰就是大教堂，《最后的晚餐》，以及时尚。

我很幸运，这几年来过米兰多次，当我不再老惦记着炸肉排时，我开始想象两次大战之间的这座城市是什么样的：一面是装饰派艺术带来的现代感，是摩登女郎的优雅和大胆，是跨大西洋航行的冒险和豪华，但另一面却是大萧条，法西斯主义的兴起和社会衰败。

在本应结束所有战争的战争之后不久，又发生了另一场战争。那时，诸如墨索里尼的黑衫军等令人不安的事件，也困扰着米兰。

但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内，这座大都市不仅成为意大利的金融中心，也成了欧洲主要工业——汽车、化工、重机械——的聚集地。而随着财富的创造和积累，人们开始享受生活。

我决定追寻那段独特年代留下来的痕迹，了解它们现在什么样。

还有什么地方比从米兰普斯贝酒店（The Principe di Savoia）开始更合适呢？

普斯贝酒店的建造主要受益于米兰繁荣的商业。当年，这间酒店尤其吸引满世界跑的商业精英们。来自公关部门的Caporarello女士向我展示了一件从酒店的档案中找出来的有意思的东西。1927年酒店开业时，所有当地报纸都报道了此事，但只有一份日报登载了整版广告。这份报纸名叫Il Sole，太阳报，是一份百分百的商业刊物，对股市、批发零售价格趋势、原材料价格等等感兴趣。

你可以想象一下在现在的《华尔街日报》或《金融时报》上投一整版酒店广告。这篇广告的广告语也很说明问题，虽然广告里提到了酒店的建筑师的名字Cesare Tenca，但最显眼地方还是巨细靡遗地给出了房间价格，说明酒店认为自己的目标客户对价格颇为敏感。此外，广告中还提到每个房间里都将有直拨电话，当年也深受商务客的青睐。

酒店的地理位置到今天都对商务客十分友好：距离市中心够近又远离喧哗，火车站就在咫尺之内。和1930年代相比，大概唯一的区别就是摩天大楼取代了当年林立的烟囱。“我很喜欢这里的露台，游客和当地人也都喜欢去。你出门右转，走过酒店车库，过马路，你就能找到去露台的小路，一直走到Coso Cormo。这条路走起来很舒服，你还可以在路上买一个吉拉托冰激凌。”酒店的一位礼宾这样向我描述他心目中的酒店所在的街区，Porta Nuova。这大概也是一个从1930年代留下来的传统，酒店礼宾可以充满人情味地和客人愉快交流，而非背诵一些培训手册里的条条框框。

有一份美国杂志曾这样评论：“普斯贝酒店是富有的精英阶层和大人物的俱乐部。如果你想看看乔瓦尼·阿涅利（菲亚特的主要持股人）和他迷人的妻子玛瑞拉，还有福特和大卫·洛克菲勒，或是伊丽莎白·泰勒……你只需要走进米兰普斯贝酒店的酒吧。直到今天，普斯贝酒店依然拥有许多回头客，他们或在时装周期间来酒店举办派对，或在每星期四来酒吧喝一杯。酒吧的调酒师依然必须得记住常客们喜欢的座位和饮料。“你看，这还是酒店原来的柱子。”礼宾经历指着礼宾台后的一根大理石柱子告诉我。“这里的装修变了几次，但我想酒吧的角色一直未变。”

搭乘酒店的穿梭小巴，我来到了设计师云集的拿破仑大道，尝试寻找一家特别的商店，G Lorenzi。

这家店由Giovanni Lorenzi于1929年创立。店内拥有十万种物品，包括两万种不同的模型——刀、剪刀、刷子以及其他类型的刀片，美容工具和烟具。这里的指甲刀就有100种，梳子有300种，各不相同。这里是给成人制造和销售玩具的地方，就像大多数挑剔或又有着古怪品味的男人所钟爱的目的地一样。

不过我得知，与许多其他此类店铺一样，它难逃被关闭的命运。早在 2014年2月，位于拿破仑大道9号的这家店就永久歇业了。不过这周围还有几家店仍以某种方式延续着Lorenzi的营生。

我在拿破仑大道7号的底楼找到了一些G Lorenzi的商品，陈列风格与原始商店大致相同。不同的样品被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摆放在一个木质架子上。但当我寻问到某件特定产品时，那位穿着拖鞋却不幸忘记穿袜子的店员表现得像个犹犹豫豫的机器安保人员，他除了能告诉我它是由小牛皮革制成的，就不能提供更多详细信息了。“哦对了，它是意大利制造的。”

也许有人认为这样的信息就足够了，但是想象一下，你走进了一家法国干酪店，售货员只能告诉你他们家的奶酪是孔泰奶酪，这样就足够了吗？

离开了高档购物街区，我踏上莫扎特大街，空气中有花蕊吐出的宁静芬芳。排列在这条幽静的蜿蜒小路两侧的，是建造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迷人豪宅与宫殿，它们带着新艺术风格，装饰艺术风格和折衷主义风格。 这些建筑大多数都为私人所有，但其中一栋建筑却向公众开放。

内奇别墅属于内奇姐妹：吉吉纳、内达和吉吉纳的丈夫安吉洛·坎皮利奥。 内奇家族是隆巴德中上层工业家的典型代表，刻苦工作。后来，姐妹俩将住所委托给意大利国家信托基金会（Fondo Ambiente Italiano），条件是将其改造成一个供人欣赏和游览的地方。

访客入口通向一个小花园，视线越过售票处和礼品店，我仍然只能在树影之间看到这所房子。直到我经过前院，房子才完全呈现在我眼前。真是一栋漂亮房子！外墙严谨，简朴和中性，各处线条和表面遵循合理的设计美学，这一切，都是对三十年代意大利理性主义潮流的致敬。在房子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浴池，浪漫地被花坛所包围。在面向房屋的最右侧，是咖啡馆和室内网球场。

游客让这里显得热闹，但并不拥挤。在等待导游时，我忍不住将一把带头枕的铸铁花园椅挪到树荫下，无比舒适地依偎在凳子里，想把整个下午都浪费在那儿，吹着微风，听着鸟鸣和享受着阴凉的阳光。但从宽大、精致的窗户后，我瞥到一些屋内的风光，它们诱惑着我进屋看看。

许多向公众开放的历史建筑都带给人一种景点或者博物馆的造作感。但这里不是。跟着能说会道的导游，我从一间屋子转到另一间屋子，感到这和我头一次去拜访朋友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我不能把包丢在卧室的床上，也不能随意从手推车上端走一杯饮料。

这座别墅的每个角落都以精致的材料建造，风格优雅，一丝不苟。它拥有丰富的装饰细节：红木和胡桃木地板，石灰华和绿色大理石地面，抑或是木制墙板，交替出现在不同房间。建筑的和谐感让人感到生机勃勃，而又不过分奢华。天花板上有时饰以菱形石膏，又或者呈现出自然主义和占星术主题，较大的拱形天花板，则饰有网状图案。墙壁或覆盖着羊皮、木板，或全部以窗户代替，强调了“体量”与“透明度”之间微妙的关系。

整个房间都是现代化的，没有太过富裕，没有过分独特，也没有因为太过有创造力而喧宾夺主。设计为了解决实际问题而存在，例如全玻璃墙和高大的镍黄铜滑动门。

房屋的内部结构保存非常完好，连内奇姐妹的衣服和配饰至今都仍被保存在衣柜中，更不用说她俩旅行中收集的那些文物以及家人和朋友的照片了。此外，来自意大利国家信托基金会其他捐助者的艺术品也适当点缀了房间。 在这样的气氛下，我似乎能依稀听到1930年代的布尔乔亚们聚集在沙龙上讨论艺术、政治、写作和文化的声音，那是过去的米兰的声音。

我的下一站是萨维尼餐厅。它于1867年开始营业，位于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广场。从那时起，它就成为米兰人享乐和聚会的优雅之选。十年前我来此拜访时，那华丽的吊灯、优雅的家具以及无可挑剔的服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我向地下室熟食店的售货员暗示，想要带一道薄切生牛肉带回酒店。我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他快速与厨房沟通，将这道菜打包好送到我手上。这位服务员不仅单独包装了这道菜的不同部分，还向我解释了如何享用这道佳肴。后来当我打开包装时，我发现里面甚至还包括两顿饭后茶。

再次来访，那些吊灯和家具仍然摆在那儿，但无可挑剔的服务和优雅致的客人却已经不在了。我在酒吧里无人问津地站了二十分钟，才有调酒师停止倒可乐跟果汁，询问我想要什么。 他制作的Americano（一种鸡尾酒，而不是星巴克咖啡）非常简陋，附上的小吃的味道就像它们的塑料容器一般。

幸运的是，另一家餐厅Giannino拯救了我的夜晚。这里的食物、服务与室内装饰一样迷人。 是的，这里有白色的桌布、餐位盘和精致的开胃菜，因为它是一家经典的高级餐厅。 小牛排非常棒，以舒芙蕾形式制作提拉米苏很有想法，成品味道也很好，但是最吸引我的是用平底锅炒的意大利烩饭。 “这曾经是保存吃剩的烩饭的一种方式，”服务员解释说，但我们认为它非常适合现代口味，因为它比传统的米兰烩饭更清淡。 ”

他和他的父亲都在餐饮业工作多年。 “我相信过去的一些事情仍然有意义。 您只需要重新诠释它们。”他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