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博物馆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连日来由于一高校博物馆藏品被指为“荒唐赝品”事件引起社会关注。

什么是高校博物馆应该有的样子？本文作者作为文博学者，既受益于高校博物馆，也曾参观过国内外许多高校博物馆，她认为，高校博物馆虽然种类繁多，但少不了几个共同点：要拥有和学校定位吻合的藏品，能够与学校教学相互促进，要具有人文内涵的历史建筑或合适体量的新建筑作为馆舍，以及要能为社会服务。博物馆是美好的，但这种美好是需要多个专业要素支撑的。

大学是美好的，博物馆是美好的，当两者重合更应该是美好的。

我对母校复旦大学博物馆始终心存眷念。当年读书时，文博系与博物馆共处，200号老楼也就两层，陈旧简朴，一层教学，二楼常年展出的是蔚为可观的高山族民俗文物，这些物品由著名人类学家刘咸教授于20世纪20年代自台湾高山族聚集地收集而来。它们为复旦大学博物馆提供了自成体系的藏品基础，也和学校人类学、民俗学的教学有所呼应。听说后来系里老师也借助这些藏品，有意识地开设藏品保管、展陈设计等专业课程；还一度合理利用系里收藏的历代古陶瓷，推出“文物教学标本展”，按不同时期分类展出历代古陶瓷100余件，有效地加强了文博教学，也为其他专业的学生和社会观众提供了服务。

进入文博行业后，陆陆续续接触到上海的十多家大学博物馆，其中上海交通大学的董浩云航运博物馆，上海中医药大学的上海中医药大学博物馆，上海音乐学院东方乐器博物馆，上海东华大学纺织博物馆，上海海洋大学博物馆，上海体院学院中国武术博物馆都给我颇多美好的感受，它们至少有这样几个共同之处：拥有和学校定位吻合的相当数量体系完备的藏品；对藏品的研究使用与学校教学能够相互促进；或是利用具有人文内涵的历史建筑或是新建规模适度的场馆；能够比较平稳地运行开放并提供相对良好的社会服务。

其实，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也是从大学博物馆起步的。

1682或1683年，英国贵族阿什莫林倾其收藏，捐赠给牛津大学。牛津大学由此建造阿什莫林博物馆 (Ashmolean Museum)，其全称为“阿什莫林博物馆艺术与考古博物馆”（The Ashmolean Museum ofArt & Archaeology），它是英国第一个公共博物馆，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公共博物馆，同时也是是世界上规模最大，藏品最丰富的一座大学博物馆。阿什莫林博物馆设有古器物部、西方艺术部、东方艺术部等部门，展出欧洲、古埃及、古希腊、美索不达米亚等地的出土文物。还有包括中国、印度、日本以及伊斯兰国家在内的各国绘画、陶器、雕刻、工艺品等。

记得大约在2012年匆匆到访该馆，在有限的工作交流过程中，大致得知该博物馆经费40%来自政府，而60%为日常自筹，包括博物馆通过多种渠道获取的社会资金以及自身出租场地经营餐厅和纪念品商店的所得。虽然有大约180名员工，但其负责人认为与大英博物馆相比阿什莫林博物馆是一个很小的机构。该馆位于牛津市中心博蒙特街道上的建筑，在2009年完成维修扩建，外观沉静的老建筑神似迷你版的大英博物馆，开放陈列的各色文物琳琅满目，参观走线也还顺畅，并不让人觉得沉闷。当无意中走进它顶楼的观众餐厅，惊鸿一瞥之中，隐约可见视野开阔的大露台、明亮柔和的自然光、雅致人文的环境布置，还有友好惬意的用餐气氛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没有时间逗留，餐厅墙壁上那幅疑似馆藏的装饰版画，让我暗自期待以后一定要自己来这里坐坐。在这次的交流中，除了博物馆本身的美好之外，如果翻译和理解没有偏差的话，让我感触最深的更在于它实际涉及的员工约有180人，这其实也说明要建设和运行好一座博物馆，足够的专业人力资源是不可或缺的。

随后不久，我还得到了前往加拿大进行博物馆管理研修的机会，密集的课程学习由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负责。幸运的是，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拥有数个博物馆，也因此让我对国外大学博物馆有了更多的接触与了解。

哥伦比亚大学的数家博物馆中，人类学博物馆是温哥华深受欢迎的博物馆之一，该馆收藏了大量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印第安民族所制作的艺术品和手工艺品，是认识不列颠哥伦比亚原住民艺术的最佳地方。馆内丰富的藏品充分体现了加拿大西海岸原住居民灿烂的艺术和文化。除了本地收藏品外，还有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许多风格迥异的有关人类学的雕刻品和工艺品，让观众在了解当地印第安文化的同时，也可以感受到世界文化的丰富多彩。博物馆对社会公众开放服务，同时也负责学校相关专业领域的教学和学术研究，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艺术、人类学、考古学及博物馆研究等多门学科常在该馆开课教学。根据工作人员介绍，这家博物馆有38,000件人种志相关文物，535,000件考古学文物。博物馆建造于1947年，当时是为了整理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中的藏品所建。自1949年正式对外开放以来，博物馆一直履行这样一条宗旨：调查，找寻，展出人类创造的奇迹，以使人们了解并珍视伟大的世界文化遗产。1974年由阿瑟·埃里克森设计新馆，如今，整个场馆已经比初建时扩大了50%。除了博物馆周边围绕着的土坡、小径、树木以及2010年前后建造的池塘和自然散落的原住民图腾柱，博物馆还在内部序厅和通往主题展厅的沿途布置了若干极具原住民文化元素的艺术品并与原住民图腾柱等历史文物相互呼应。而馆内主题展厅则在布局上按照洋流的流向进行设计，将不同地域主要民族的民俗历史文化对应洋流停留区域加以布置。在主题展厅中高密度地采用了与透明玻璃展柜组合的抽屉式展柜，社会观众与专业学生可以自由地拉开覆以玻璃罩的抽屉观察和欣赏馆藏品，这样的“仓储式”展陈，与建筑面积相对有限、藏品数量庞大、同时必须兼顾社会公众教育和专业教学的大学博物馆定位是相当匹配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家博物馆是收取门票的，而观众络绎不绝，它还开设了一家非常不错的博物馆商店，销售各种极有民俗特色的艺术品衍生品，并且生意兴隆。

此外，还有西北大学博物馆和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是我深入参观过并相当喜欢的两家国内大学博物馆。

西北大学博物馆位于西北大学太白校区，北面西安古城墙,总建筑面积15000㎡,设地球、生物、历史、校史4个分馆，是一座具有文化遗产收藏、保护、教育、研究等功能，为教学科研和社会公众服务的大学综合性博物馆。西北大学博物馆藏品主要包括地质、生物、考古文物、书画艺术品等20多万件各类珍贵文物和标本以及西北大学校史资料等。其中秦岭地带岩石矿产标本、寒武纪大爆发时期早期生命化石、古脊椎动物化石、珍稀濒危动、植物标本和一批珍贵历史文物，构成博物馆馆藏的主干内容。这些藏品均来自我国西部地区（主要是秦巴山区和黄土高原），不少为国内甚至世界所罕见，具有显著的地域特色和很高的历史、科学和艺术价值。主要依靠大学之力，要办这样一家规模的综合性博物馆并非易事，在参观交流中，西北大学博物馆给我的启发是——馆内丰富而珍贵的藏品与精彩多元的展示，源自学校多个专业领域长期持续的收集积累和深入踏实的研究传承。

前往清华艺术博物馆主要是为了参观该馆正在展出的“与天久长——周秦汉唐文化与艺术特展”，展览的精彩纷呈不是这篇文章的主题，也就不再多说。看完展览之后，又接连浏览了瓷器、家具、织绣等基本陈列，“归成——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第一代中国建筑师展”和“走出巴彦喀拉——李伯安捐赠作品展”。其中“归成——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第一代中国建筑师展”依靠独辟蹊径的策展思路，包括对相关历史和历史人物的潜心挖掘，把多件貌似平淡无奇的文献类平面展品有机穿插组合，呈现出一个极有意味的展览。在写这篇稿子的时候，快速地查阅了清华艺术大学博物馆的官网，其组织机构显示出馆长对理事会、顾问委员会和学术委员会负责，此外该馆还设有展览策划委员会和展览评审委员会，在馆长、常务副馆长和副馆长之下分设综合办公室、信息管理部、典藏部、事业发展部、设备工程与安保部、展览部、学术研究部、公共关系与对外关系部。可以说基本涵盖了博物馆应当具备的收藏保管、学术研究、展示教育的主要职能，以及作为开放场馆所必须配备的安全运行设施维护职责。

博物馆是美好的，但这种美好是需要多个专业要素支撑的。

在博物馆越来越受喜爱的当下，可能最需要厘清的一个观念就是——并非有了庞大的收藏就可以做博物馆。

《博物馆条例》中说得相当简洁明了，设立博物馆，应当具备下列条件：

（一）固定的馆址以及符合国家规定的展室、藏品保管场所；

（二）相应数量的藏品以及必要的研究资料，并能够形成陈列展览体系；

（三）与其规模和功能相适应的专业技术人员；

（四）必要的办馆资金和稳定的运行经费来源；

（五）确保观众人身安全的设施、制度和应急预案。

近年来的古代艺术文物热，也让无数人沉迷于青铜器、陶瓷器、玉器、石像等疯狂地追逐中，在这样的狂热中，我们更需要去冷静观察与思考：

博物馆的宗旨和本质是什么？不同机构举办的博物馆是否更应该符合机构自身定位？举办博物馆时，大量的古代文物其真实性与合法性如何验证？博物馆建筑的设计规范和功能化需求包括哪些方面？藏品除了相应数量外，是否能够形成研究展陈体系并运用于教育传播？有没有足够的专业人员、稳定的经费、充分的设施设备去维护一个博物馆长期良好的运行开放？

如果能够回答好这些问题，我们的博物馆应该可以发展得更加美好。

也相信，美好的博物馆特别是美好的大学博物馆是我们共同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