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宵大厦》：不那么港剧，又非常港剧

注：本文有剧透

时下TVB剧总体上影响力大不如当年，但每年还是偶有佳作。9月16日开播《金宵大厦》，或有可能成为今年TVB口碑最好的剧集之一，该剧是TVB周间黄金档非常少见的灵异惊悚题材。

《金宵大厦》属于小制作，男女主演是陈山聪和李施嬅。这是陈山聪出道20多年来，首次在TVB剧中担纲男一号。另外，该剧由叶镇辉导演，《降魔的》编审罗佩清担任编剧，《降魔的》口碑不错，《金宵大厦》的剧作质量应该也有所保证。

因为题材原因与卡司阵容，TVB起先是将《金宵大厦》安排在周末档，后来或许是剧集品相不错，便调整到了周间黄金档，但并未因此牺牲尺度。

剧中的金宵大厦是有原型的，那便是香港曾名震一时的香槟大厦。香槟大厦位于九龙尖沙咀金巴利道16至20号及加拿分道40至46号，这里地段繁华。地产商于1954年购入地皮，并兴建一座楼高八层的商住大厦，1957年落成，是当时九龙最高的建筑物。一直持续到1970年代，香槟大厦都是标志性的高端建筑。1980年代之后，随着香港经济的腾飞与房地产的发达，高楼林立，香槟大厦开始显得衰落和“寒碜”。1990年代中期开始，大厦的部分单元成为了色情场所，2000年初，香槟大厦以“一楼两百凤”闻名，直到2017年被香港警方一举清缴。

香槟大厦的落寞史充满了传奇与流言，金宵大厦显然是对其有所影射，金宵大厦里也充满了种种惊悚的灵异传说。

男主角萧伟明（陈山聪 饰）本是一个高级购物商场的小保安，被开除后，误打误撞来到金宵大厦当看更。他遇到了租住在这里的空姐Alex（李施嬅 饰）。奇妙的是，Alex与困扰萧伟明多年的一个梦境中的旗袍女子长得一模一样。阿萧接近Alex，希望弄清梦境的秘密，俩人也渐生情愫。

而其间，金宵大厦怪事不断，形形色色的租客都各有秘密，例如总是推着密封婴儿车的奇怪少妇、行为古怪的书店主人、相信所谓的“性交转运”的女高层等，他们的故事也将一一展开。

《金宵大厦》两条叙事主线并行。一条是萧伟明与Alex的前世今生。俩人的前世主要出现在萧伟明支离破碎的梦境里，那是上世纪60年代，萧伟明是警察刘旭辉，Alex是盛极一时的金宵舞厅的舞女大班CoCo，俩人相恋。从支离破碎的梦境可知，俩人虽然相爱，却遭受到来自外界的（比如黑帮）的压力，经历了逃亡、枪战后，似乎是以死亡的悲剧收尾。

前世今生的设定虽然常见，但像《金宵大厦》以当代都市为背景的，很少有；以双方的梦境做联结（萧伟明梦到过去，CoCo则梦到在未来成了空姐）的设定，非常新颖；CoCo的奇梦还被看尽金宵大厦兴衰的书店老板林老师写成小说《梦游》，50年前的小说与当下发生的一切一一对应，到底哪部分是真实的，哪部分是梦境，更为扑朔迷离。

《金宵大厦》在氛围的营造上也下了功夫，梦境里香艳的旗袍、萎靡旖旎的老上海音乐、缠绵悱恻的爱情，与现实中诡异的黑猫、离奇的细节、阴森的光影与配乐反复穿插，营造出了一种假亦真时真亦假、迷离诡异的“鬼魅风”。

《金宵大厦》的另一条叙事主线，便是租客们的故事，按编剧罗佩清的说法，“这是一套有奇幻色彩的《七十二家房客》”。每两小集构成一个独立的单元，每一个单元是自成一体的小故事。

第一个单元“梦”，除了为整部剧做相关信息铺陈外，它主要讲述的是，出租女孩小鱼误将一名劫匪误认为是自己的客人，一番云雨后，不知情的劫匪爱上小鱼，并希望小鱼跟自己走，小鱼拒绝。当劫匪知道小鱼是出租女孩后，失手杀死小鱼。在抢劫途中，失常的劫匪产生幻觉，误将Alex当成小鱼，并从失修的电梯坠亡，落入“十八层地狱”。

第二个单元《婴》尤为精彩。租客何太挑剔刻薄，但很爱孩子，开口闭口都是孩子，出门也总是推车一辆婴儿车，婴儿车不时传出婴儿啼哭声。但实际上，婴儿车上根本没有孩子，何太的孩子不幸死去了，她认为儿子转世投胎为徐太的儿子，于是想法设法到徐太家当保姆，收买徐太丈夫与婆婆的心，并利用骗术和“巫术”（给徐太下药），将徐太搞疯、送往精神病院，最终鸠占鹊巢，将徐太的儿子据为己有。

第三个单元《娃》，恐怖中有温情。小食店老板佳爷反对女儿晴晴嫁给印度裔警员。而晴晴也从佳爷房中发现性爱娃娃，她误认为父亲有特殊僻好，一次大吵之后，晴晴将性爱娃娃私自丢弃。她不慎摔倒，与性爱娃娃灵魂互换。佳爷从垃圾堆里搬回性爱娃娃，并说起往事，晴晴才知道原来父亲只是因为很爱她，又孤寂，所以找来娃娃照顾与陪伴。最后，晴晴顺利与性爱娃娃换回灵魂，父女冰释前嫌。

《金宵大厦》只是普通的灵异故事集吗？它除了给予观众感官的冲击外，还多了一些复杂的况味。该剧的主题曲选了经典老歌《今宵多珍重》并非偶然。《今宵多珍重》原唱是陈百强，收录于陈百强1982年6月发行的专辑《倾诉》中。歌词里写道，“愁看残红乱舞，忆花底初度逢，难禁垂头泪涌，此际幸月朦胧；愁悴如何自控，悲哀都一样同，情意如能互通，相分不必相送。放下愁绪，今宵请你多珍重，哪日重见，只恐相见亦匆匆……”

“金宵大厦”之“金宵”，与“今宵多珍重”之“今宵”，形成了一种互文。观众在《金宵大厦》里看到的众人故事，何尝不是“愁看残红乱舞”？固然人间百态，但底子里却是“残”与“乱”，留给看客的只是“愁”与“悲”。在这里，《金霄大厦》接续的是中国古代志怪小说的一个传统，魑魅魍魉假假真真的故事里，诉说的是生而为人的境遇。

人似“残红乱舞”，是因为正常需要得不到满足，它既有物质层面，亦有精神层面。古人有云，“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物质上的贫困首先带来的是安全感的缺失。而在《金宵大厦》中，生存层面上的贫困主要是高房价导致的居住条件的恶劣，像台词写道，“香港的楼市是全世界最恐怖、最灵异的鬼故事。这些所谓的纳米豪宅，其实是真的给人住的吗？买楼是香港人毕生的梦……有公屋住，不用追这个香港梦。”

这个“香港梦”，大抵就是《创世纪》讲的，穷小子白手起家实现逆袭；是歌曲里唱的“人生中有欢喜，难免亦常有泪，我哋大家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也是我们在以往港剧里常听到的台词，“做人最重要是开心”“最重要就是全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

只是，在高房价与逐渐固化的阶层现实面前，这个“香港梦”越来越遥远，逐梦时的乐天知命、笑对逆境等精神头不那么常见了，有些人滋生出了怨气、怒气，有些人则是感到丧气。

《金宵大厦》也隐隐有那么一股丧气。不过，它倒不全是买不起房子的悲愤，像男主角萧伟明租着公屋也非常知足。剧中的这股丧气，更多源于一种人生如梦的虚幻感、人生如寄的焦虑感和人生无常的虚无感。像萧伟明与Alex前世今生兜兜转转的爱而不得，不免让人感到“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而《婴》中，何太的“恶人好报”完全是打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叙事模板，将人生之无常体现得一览无余。

这无常的人生，是时代影影绰绰的映照，但反过来说，“无常”也是给予芸芸众生的慰藉——如果失去才是人生，每一份得到都该侥幸珍藏。所以，《今宵多珍重》最后也唱道，“放下愁绪，今宵请你多珍重，抱入怀里，深深一吻莫匆匆。”人生苦短，多多珍重，丧气之余，终究没有丢掉“乐天知命”的基调。

就目前播出的剧情而言，《金宵大厦》值得一看。它不那么港剧，又非常港剧。看《金宵大厦》，总体上有一种看“都市聊斋”之感，以魅惑故事来讲言不尽的人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