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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伊朗西部⑧|焦勒法和马库:山中的亚美尼亚人
在伊斯法罕,我拜访了亚美尼亚移民聚居的新焦勒法街区。这些亚美尼亚移民的故乡位于伊朗西北部的山区。这里的几座老教堂勾勒出了亚美尼亚人以及高加索地区的历史,我的第一站就是焦勒法。
从大不里士出发,我们一路向北,直到阿拉斯河,沿着河流两边,就是伊朗和阿塞拜疆的边境线,河对面是纳希切万地区。这条边境线是曾经波斯和俄国划定的边境。16世纪末,俄国在波斯建立了东正教教区,并在英国和波斯之间扮演贸易中间商的角色,这样可以避开奥斯曼帝国和葡萄牙人。到了卡扎尔王朝时期,俄国的势力范围开始进入高加索地区,与波斯签订了古丽斯坦条约,划定了现在依然有效的边界。俄国获得了阿拉斯河以北的地区,也就是现在的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三个国家。
在伊朗-阿塞拜疆边境口岸向西,我们开车路过了半山腰的牧羊人小教堂(Chapel of Chupan),这座教堂由亚美尼亚人建于13世纪,是一座非常小的十字形结构建筑,中心有一个白色圆锥顶,里面一个小小的祭坛,可惜教堂门锁着。传说有两个牧羊人兄弟,在阿拉斯河两岸各自修建了一座教堂。现在对岸的教堂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这一座,2015年进行了修复。河对岸的阿塞拜疆境内没有教堂,却有一座古丽斯坦陵墓(Gulustan Mausoleum),这座陵墓看起来受到伊尔汗国建筑的影响,外观是一座塔,红砂岩建造,基座是大块石头建造的,上面的锥形尖顶被修复过。因为在一些老照片上可以看到,没有尖顶,只有残破的圆柱形部分。
牧羊人小教堂。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走过这座牧羊人教堂,我们继续向西边的山里开去,来到更有名的圣斯捷潘诺斯教堂(Monastery of Saint Stepanos)。离得很远就可以看到教堂的圆柱形拱顶和尖尖的钟楼,这座教堂就是这片边境地区历次战争和民族冲突的见证。
圣斯捷潘诺斯教堂圣斯捷潘诺斯教堂最初修建于公元九世纪,传说使徒圣巴多罗买在公元62年修建了波斯境内的第一个教堂,在塞尔柱人和拜占庭帝国的战争期间,这座教堂被破坏。伊尔汗国时期,蒙古人征服了高加索地区,亚美尼亚人与蒙古统治者签订了和平协议,蒙古人同意保护基督徒和教堂的安全,这座修道院在13世纪得到修复。15世纪,萨菲王朝承诺保护这里的亚美尼亚人,但由于萨菲王朝初期常年处于和奥斯曼帝国的战争中,最后只好放弃了这座教堂,直到17世纪之后才恢复。到了18世纪,俄罗斯和波斯以阿斯拉河为界,很多亚美尼亚人被强行迁徙到俄罗斯,在卡扎尔王朝时期,这座教堂再次重建。
我走进教堂的院子,墙壁上有很多精美的雕刻,大部分是十字架花纹和亚美尼亚语经文,地上铺着墓碑,教堂正门装饰着向内的层层花纹,很像清真寺大殿的礼拜壁龛,教堂内除了六翼天使之外,并没有复杂的壁画。但在教堂后墙上方有一幅石刻画,三个穆斯林打扮的人在殴打一个男子,旁边一个教士打扮的人抱着十字架,一个角落有天使飞过,这大概描述的是亚美尼亚基督徒被迫害的历史。教堂旁边是一个庭院,有供住宿的部分,还有一个小小的博物馆,里面有教堂修复前留下的石刻和圣器。
圣斯捷潘诺斯教堂内景离开圣斯捷潘诺斯教堂,我们继续从伊朗-阿塞拜疆边境开往伊朗-土耳其边境。进入山区之后,许久看不到别的车,山里温度开始下降。有时阳光直射,翻过一个山头又开始下雨,远处的雪山是亚拉腊山的支脉,也就是传说中诺亚方舟最终停靠的地方。
在沿着蜿蜒的盘山道走过几座雪山之后,从远处可以看见两座亚美尼亚圆锥形屋顶,一座黑色的,一座白色的,这就是圣赛迪斯教堂(Saint Thaddeus Cathedral)。圣赛迪斯也叫圣犹大,这个犹大不是出卖耶稣的叛徒加略人犹大,而是耶稣的另一个门徒。圣赛迪斯在公元40年来到亚美尼亚和波斯传播基督教,并在亚美尼亚殉难,这座教堂就是纪念他的殉难,因为他影响了亚美尼亚成为第一个基督教国家,所以在亚美尼亚的历史叙事中有重要地位,这座教堂也因此成了重要的朝圣地。
圣赛迪斯教堂虽然圣赛迪斯教堂原建筑修建于公元7世纪,但今天看到的建筑大部分是在1811年卡扎尔王朝阿巴斯米扎尔王子赞助修复的。教堂分成两部分,较小的东部部分是黑色的,是更古老的教堂原建筑,所以这座教堂最初被叫做黑色教堂;较高大的部分是白色的,在几次大地震之后用白色的石头进行修复,所以这座教堂有两个伞形圆顶。教堂正面用脚手架支撑着,里面也是脚手架。教堂外墙有很多石刻,除了花纹和十字架,还有很多战斗场面和士兵的形象。
离开圣赛迪斯教堂,我要前往此次伊朗西部之旅路线的最西北角,也是伊朗西北部世界文化遗产教堂群的最后一座教堂——佐佐尔礼拜堂(Chapel of Dzordzor)。因为从圣赛迪斯教堂到佐佐尔礼拜堂没有公路,我们无法徒步翻山,只有原路返回,然后从北面的边境小城马库绕一个大弯再上山。
佐佐尔礼拜堂周边的风景马库的历史与巴布教和巴哈伊教有关,巴布教创始人巴孛(Bab)在各个城市游历传教,1847年,巴孛见到了波斯君主之后,君主把他押送到大不里士,40天后,又送到马库囚禁9个月。由于巴孛在马库很受欢迎,他的支持者纷纷来探望他。君主决定审判巴孛,把他带回大不里士,1850年在大不里士的一座军营里处决了巴孛。巴孛死后,遗体被追随者带到海法埋葬,就在今天的巴哈伊世界中心。在巴孛死后,他的学生巴哈欧拉(Baha’u’llah)创立了巴哈伊教。
我们到达马库已经是傍晚。我担心无法赶在日落前返回,走雪山山路会有风险。我的司机没去过佐佐尔礼拜堂,也担心在山里寻找教堂会耗费很多时间,但为了让我的旅途不留遗憾,他还是决定冒险开车上山。我们沿着蜿蜒的盘山道缓慢前行,翻过了一个山顶,到达了一片被栏杆围着的平地,与看管人交涉后,我们继续向深处行驶了一段,到了一处悬崖边。我的脚下是一片山中的湖泊,一座小小的教堂在悬崖边的小丘上。此时已是日落前的夕阳时刻,周围的雪山反射着最后一丝余晖,光芒映照在教堂尖顶上。
这座教堂大概只有几个平方米,是一座圆柱尖顶的小房子,四面人字形屋顶。这座教堂修建于13世纪,17世纪萨菲王朝阿巴斯一世将这里的亚美尼亚人迁往内地,教堂就逐渐废弃了。之前的教堂位于低处,由于修建水库,1988年教堂被向上整体移动到这里。
这三座教堂是伊朗西北部被列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的一片建筑群,也是一个亚美尼亚宗教与文化传播的中心,同样也是基督徒朝圣的地方。对亚美尼亚人来说,这片地区不仅是他们的祖先故土,也是他们自愿或被迫迁移到全世界的开端。
我越过雪山,到达佐佐尔礼拜堂,也就到了此次旅行的顶点。
佐佐尔礼拜堂像我这种草芥平民,能看到这个地方,一辈子大概就这一次机会。我时而感慨,对并无天赋、运气也不好的人,恐怕一生中大部分期待都不会如愿以偿,笨拙辛苦半生所得无几,那么能在短短一生中,多去几个动人的地方看看,就是聊以慰藉的收获吧。我有了一个愿望,希望当我短暂而渺小的一生结束之后,能把我埋葬在群山之中。
这次行程耗费了一整天,我和司机早上八点四十分出发,到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回到旅馆,整整15个小时,走了八百多公里。我除了一杯茶之外,没有其他进食,司机和我一样,还开了整整15个小时的车。回到大不里士市区,我对他说,你的生活真的很辛苦,赚钱太不容易了。他说,别的游客来这里都是吃吃玩玩,你在山里一天不吃不喝,就为了找几座老教堂,想必你在中国的生活也很不容易。
我和司机就此分别了。我多给了他一些钱,在路上路过一个小镇子,他下车去给儿子买了两个西瓜。他说,孩子很爱吃西瓜,但在大不里士西瓜很贵,没法满足孩子,难得路过那个产西瓜的镇子,就买两个带回去。
我一下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父亲也是把好吃的都给我。这两天,我和司机一路上用磕磕巴巴的英语,拼凑出两个国家底层劳动者同样辛苦而无望的生活,劳动者艰难地度日,当权者不知人间疾苦,大家看不到未来有变好的可能,只能靠忍耐期盼着明天不会更糟糕。很难说我们俩的生活谁更惨一些,可能我很难体会他人的快乐,却对他人的苦难更有共情。此次伊朗的旅行,突然有了一点切·格瓦拉摩托之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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