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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散步 | 岳麓山之夏

2019-09-18 11:3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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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玉

【编者按】夏季是万物喷薄的季节。林木深翠,蝉鸣振耳,暴雨骤降,云山积聚,昆虫繁衍。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彭玉通过观察一座山,感受万物是如何联结以及互相影响的。

六月二十六日傍晚,起意去爬夜山。在七十七师公墓停留时,于左侧发现一条小径,远处有人声,迢迢递耳,十分清阔。穿过密林,一块巨大的岩石豁然出现在眼前,使人为之吃惊。这岩石之大之完整,是在别处不曾见过的。它还未被森林完全侵占,光秃秃裸露着,像是被时间遗忘了。

林中一块巨大的岩石 本文图均为 彭玉 摄

远古时期,岳麓山曾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因板块运动,才露出地表形成山麓,据地质学考证,岳麓山距今已有三亿余年。而由裸岩到森林同样要经过漫长的演替:地衣、苔藓、草本、灌木、森林。这块磐石仍保持着原始模样,可以想见,其坚硬的质地远远超过了时间的限度。

爬至磐石顶部,因少了林木的阻隔,视野便轻易地落到了远处的湘江、橘子洲以及江岸高耸密集的现代建筑群落之上。这时远处的人声已近在耳畔,是一男一女,从他们的对话中我敏锐地听到“烟花”二字。橘子洲偶尔有加场烟花——那天正值“第一届中非经贸博览会”在长沙开幕,他们是特意来这等烟花的。我也停下来等。

那晚,我们一群人坐在曾是远古海洋的河床上,看了一场现代的粲丽奇景。

橘子洲烟花

属于夏天的奇景还有很多,如草木、暴雨、昆虫、积云。

夏天最难忘的花是葛。好几次在林下行走,都看到葛的落花,抬头察看,却没有花的影儿。葛为藤本,它的藤蔓以树木为依附,将枝叶生长在树冠上层,以获取更多的阳光,花自然也开在上层。一次爬山,在蔡锷墓歇脚时,偶然的一瞥,将密林中的一片紫红色花掠入了眼,“啊!那是葛花啊!”那一刻我的心因感动而惊喜,仿佛这是自然特地送给我的礼物。我走到开花的树下,在地上看见了许多小鸟般的紫红色落花,我还找到了攀援的藤蔓,它们如手臂般粗壮,缠结如麻花,展现着极强的生命。

夏季时有暴雨,岳麓山的暴雨并不多,夏至日一场,七月中上旬有三场。暴雨有时是福泽,有时成为祸患。七月中听闻衡阳遭洪水、橘子洲被淹的消息,后来去江边,洪水漫到堤岸来足足有三米多高。

湘江发大水时,爱晚亭却呈现着另一番自然景象。周围的树木葱翠欲滴,浓绿得化不开,充沛的水量汇聚成溪瀑,清澈纯净,奔流不止。

爱晚亭景区
放鹤亭
清风峡溪涧

森林是一座看不见的水库。夏季树木的蒸腾作用最强,每棵树每天都要从地下抽水运送到叶端进行光合作用,再通过气孔散发到空气中,这便是我们的呼吸之源——氧气。据说一棵大树一天可以蒸发500升的水,大量的水被运送到空气中,便能减少河流的水量。不仅树木,就是低矮的苔藓也具有强大的蓄水能力。《看不见的森林》中对森林与暴雨及整个生态的联结有着精彩的解说:“苔藓和林地上厚厚的落叶层吸收了水分,并减缓狂暴的雨滴,将朝向大地的激烈扫射变成温柔的抚摸。当雨水从山上奔流而下时,乔木、灌木、草等各类植物根系构成的网络将土壤围着在原地。成千上百种植物共同从事纺织工作,用纵横交错的经线和纬线,编织出一幅结结实实的纤维布,令雨水无法撕裂。相反,在麦苗地和城郊草坪上,植物根系稀疏而松散,根本无法防水固土。”

雨水能加快落叶层及腐木的分解,这主要得益于真菌。雨后,真菌以蘑菇般的子实体出现,如森林中撑伞的小精灵。真菌多数有毒,少数可以食用。

各种真菌

真菌的腐蚀能力有多强,我在一棵枫香树上得以见证。这棵枫香树已逾百年,粗壮的树干彰显着它所渡过的年岁,万千片树叶高耸入云,告诉我它仍生机勃勃,但它的树身已中空腐朽。

一棵树干中空的百年枫香树

一棵大树的树干构造是层次分明的同心圆结构,自内向外依次是:心材、边材、形成层、韧皮部、树皮层。其中,形成层与韧皮部是一棵树的核心。形成层中的细胞将含有矿物质的水分从根部运送到叶子进行光合作用,即上行树液,叶子工厂所制造的各种有机物和糖分再经由韧皮部向下输送至植物各处,即下行树液。经由上下行树液形成层不断生产纤维素,纤维素一年年加厚就形成了年轮。大树中的心材因为没有了生命活动,所以已处于“死亡状态”。如果树木出现伤口,令真菌有机可乘,菌丝便开始不断消化木头,直至中空。但真菌并不会使树木丧命,因为真菌只吞食死亡组织,只要树液行为能顺利进行,这棵空心的枫香树便会继续枝繁叶茂。

山中的另一棵大树却有不同。此树树干中部的树皮裂开,露出焦黑萎缩的韧皮部,显然,这已不是一棵健康的树。当我细看时,在裂开的树干上看见了密集的甲虫,约有几十只绿色的花金龟,还有一只庞大的巨锯锹甲,它们正在蚕食树液。韧皮部一旦被破坏,树便无法继续输送养料,这棵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森林中一棵树的死亡或许并不是坏事,它能给小树苗腾出生长所需的领地和阳光。

一棵被甲虫攻击的树

这个夏天我自然而然开始观察起昆虫来。夏季是昆虫出现的高峰期,走在路上常常能遇见这些神奇的小动物们,各种蜻蜓、蝉、蝗虫、螳螂、甲虫、蝴蝶、夜蛾、天蛾等。不是所有的虫都叫昆虫,昆虫是以节肢动物为主体的生物群,其中成虫有六只脚的被称为昆虫。像蜘蛛、鞭蝎有八只脚,就不属于昆虫。

昆虫出现于大约四亿年前,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它们产生了各种变态行为。昆虫的成长是一个伴随着变态的生长发育过程,有卵、幼虫、成虫三个虫期的,为不完全变态类型,像蝴蝶、蛾会多一个化蛹的虫期,为完全变态类型。不同虫期的形态、生活习性大相径庭,充分展现着大自然的奇妙与智慧。

观察昆虫的成长史,时有妙趣横生之感。透翅疏广翅蜡蝉的若虫尾部具有放射状蜡冠,平时会像孔雀开屏般展开,借此隐藏自己,若你动它,它便将蜡冠收束起来,露出鬼魅般的白绿身躯,别以为你能轻易捉住它,它十分善于跳跃。沫蝉若虫非常滑稽,它躲在自己的唾液中,既可以防止干燥,又可保护自己。一次,我在一株植物上看见一团白色泡沫,便用树棍戳了几下,马上一只白色的沫蝉若虫爬了出来。

透翅疏广翅蜡蝉若虫与成虫
沫蝉若虫与成虫

昆虫中最受青睐的要属甲虫了,它们有着坚硬的外壳、华丽的色彩、机械般的构造,炫酷十足。路边的一只丽叩甲闪耀着红黄绿的金属质感,异常美艳,我捉住它,它的前胸与中胸不断发力叩头,此动作为叩甲科的专属,故有“叩头虫”、“磕头虫”之称。夜晚一只巨锯锹甲从树下爬了出来,它黑得发亮,具有发达的上颚,即头部的大钳子,这是它们争斗的武器,以此将对手掀翻在地。

丽叩甲

“拟态”行为是观察昆虫不得不注意的一大特征。所谓拟态,是指一种生物模仿另一种生物或环境中的其他物体,如模仿一些颜色、形状、花纹等,以此来提高存活率的现象。如不少蛾子会模仿枯叶、绿叶,凤蝶科幼虫会模仿鸟粪、蛇,尺蛾科幼虫尺蠖会模仿树枝。

拟态枯叶或绿叶的各种蛾子
拟态枯树枝的尺蠖

昆虫的高繁殖率让我体验到《听客溪的朝圣》中所说的:“繁复已非奢华,而是大灾难、劣等的模仿、过剩。”在山缘的苎麻丛中我先是发现了一只透翅疏广翅蜡蝉,觉得非常精巧美丽,而之后,当我看见茎干上停歇全是一模一样的蜡蝉,约有成千上万只时,我深深感受到一种繁殖的恐怖。在溪涧边的苎麻叶上看见的一种夜蛾幼虫更是加深了我的恐惧。这些幼虫已是末龄,身躯肥胖臃肿,体表长有白毛,肤色带着明显的“警戒色”斑纹,不仅啃食速度快,爬行速度也快,周围30平方米的苎麻被啃食得仅剩叶脉和叶梗。目睹那情状,真叫人头皮发麻。在人类眼中,这种虫应该被称作“害虫”。

密集成群的透翅疏广翅蜡蝉

生命是地球的根基,以地球的角度思考,生命或许并无好坏之分。即使是“害虫”,在整个生态体系中也起着一定的作用。

昆虫在生物圈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不少食用的食物需要靠昆虫来传粉。纪录片《了不起的昆虫》中讲道:“很多人都不会注意到昆虫,哪怕注意到了,也会将其视作害虫,但少了昆虫,人类将活不过一个月。”

进入三伏天后,天气异常炎热起来,几乎每天都是烈日杲杲的响晴天。蝉鸣振耳,知也知也,仿佛夏天永远也过不完。

为了看躲着的云,在一个气温高达37℃的中午,我终于下定决心去山上看云。爬山途中,皮肤猛烈地冒汗,但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可忍受,偶尔一阵风吹来,十分爽快。不知我所蒸发的水汽是否也像森林中的树所蒸发的一样,化成了天上的云。

爬至半山腰的观景台,我为眼前的云山所惊住了。那么多的积云一并纳入眼眶,积云层层叠叠,如起伏的远山在天空绵延,横跨在湘江上空,我像是踏进了日本动漫里的童话世界。观光长廊的眺望台也是观云的佳处,游客纷纷爬到岩石上拍照,我在远处看着,他们仿佛漫步在云端。

从岳麓山看云

立秋后,树叶渐黄,早晚的凉意预告着秋天的到来,夏天终是在消逝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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