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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美慧孜对话梁文道:我最迷恋的是当众孤独
智趣多元的声音杂志,一周一会的声音派对。本期GQ Talk,梁文道对话女演员曾美慧孜。
曾美慧孜的故事,是一个一夜成名的故事。今年4月,她获得香港金像奖影后,出道十几年后,名字终于被大众认知。“大家跟你聊的都是穿上水晶鞋之后的事情,但在穿上之前,你做灰姑娘的时期是没有人问津的。”
目前曾美慧孜大部分的拍戏、宣传、种种细碎事务,都由她本人对接。 在一名演员动辄要带七八个随行工作人员的演艺圈,这很罕见。 但这并不影响她表露蓬勃的欲望和野心——她的偶像是玛丽莲·梦露和巩俐,金像奖影后只被她当做起点,“我有一个奥斯卡的梦,起初只是随便说说,越说越当真。 ”
当曾经的寂寂无名者一举成名踏入名利场,她的生活和想法发生了哪些改变?本期GQ Talk,曾美慧孜和看理想策划人梁文道一起探讨了关于美、性感、欲望与野心的种种话题。
1.有时候你擅长的东西是隐藏在你最不擅长的东西里面的,包括演的角色。其实我本人不是非常性感,这是我个人比较渴望得到的,因为这是我本身没有的。
2.我的体型一度是困扰我的,因为我骨架天生很大,所以我再瘦也是一个胖子。但我现在不认为瘦是唯一美的标准。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喜欢自己,无论自己是胖还是瘦,做自己就好。
3.美其实是一种幻觉,就像我喜欢的梦露,她也是一种幻觉,所以美是可以在不同状态中制造出来的幻觉。真实的自己是最伟大的,也是最有魅力的。
4.可能以前我是比较小女生的,我之前比较娃娃脸,但身材又比较丰满,上面跟下面不和谐,所以一度接不到角色。随着我不断壮大,上面和下面就和谐了,开始可以展现出我对女人的理解。
5.我对那种当众孤独是从小迷恋的。当摄影机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仪式感开始了,我就会完全沉浸其中。智商和情商就回到十岁左右的状态。
我从小就是一个自卑的人
梁文道 :作为一个演员,我印象很深的是看到一个访问里面,你提到你的梦想是获得奥斯卡奖。
曾美慧孜 :有好几次在拍摄完一些时尚杂志之后做了采访,大家其实是一种比较调侃的状态:你说一个非常疯狂或者你完成不了,但是特别想完成的事情。我就说奥斯卡奖,这就变成了我特别想拿奥斯卡奖,但是现在就变成真心愿望了。
梁文道 :说着说着你也开始认真了?
曾美慧孜 :对,我也开始认真了。
梁文道 :如何从开玩笑变成认真?
曾美慧孜 :学表演开始也是开玩笑,从小我是一个比较自卑的女生。
梁文道 :为什么自卑?
曾美慧孜 :从小我是非常害羞的女生,不敢上台讲话。有一次老师罚站让我上台,第一次站在台上看同学,那时候觉得这个状态蛮自在的,同学也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有时候你擅长的东西是隐藏在你最不擅长的东西里面的,包括演的角色,其实我本人不是非常性感。塑造出来的那些角色多多少少会传达和代表一些欲望,还有那种生命力。这些都是我个人比较渴望得到的,因为这是我本身没有的。
我有个问题想问道长,你觉得什么样的女性对你来说是有极致诱惑力的?
梁文道 :我在3岁的时候很喜欢当时台湾走性感路线的女歌星。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性感,我觉得舞台上跳舞的阿姨很漂亮,很可爱,太好了。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女性好美,好可爱,那时候我觉得那叫性感和美,乃至人人都说美的时候,我反而不太有辨别能力。我觉得性感的女人好奇怪,她想表达什么呢?我小时候没看懂,因为没到性启蒙的年龄,总觉得她好像多了一点什么。你演了几部电影中性感的角色,不知道你的体会是怎么样?
曾美慧孜 :可能以前我是比较小女生的,我之前比较娃娃脸,但身材又比较丰满,上面跟下面不和谐,所以一度接不到角色。随着我不断壮大,上面和下面就和谐了,开始可以展现出我对女人的理解。在演戏的时候我没有考虑过取悦,我展现它像一种植物,或者像一种动物,或者像你曾经熟悉的味道,然后去表演。
梁文道 :这句话很有意思,像我小时候对性感女性的认知,后来再长大我发现很多男人也是这样,也有这种感觉。那种性感不是为了取悦,我们一想到性感总以为在卖弄某些东西,来刺激别人的某种欲望来迷上她,不是的。这种性感本身有一种力量,一种生命力。那个力量使得你觉得她几乎一只脚踩在人的世界,另外一只脚在其他动植物世界里一样。
我想沿着这个多问一点,你认为中国电影界里,你印象最深的、力量最大的女性角色,是哪一种类型?或者是哪一个具体角色?
曾美慧孜 :从表演上来说肯定是巩俐。从开始到高潮到结尾,她表达得完全淋漓尽致,我在表演上希望可以遵循这样的方法,如果足够幸运的话,真的可以体会戏是什么。
梁文道 :不问你个人,你假装客观地在想,整个中国的电影史上面,哪些女性角色或者类型是影响力最大的?
曾美慧孜 :不得不提阮玲玉,不得不提胡蝶,她们在那个时代呈现的女演员是电影史上的巅峰状态,而且可以跟国际相抗衡的。
一个女人的命运在电影当中
占不到核心位置
梁文道 :你觉得今天我们的电影给女性留的空间是怎样的?
曾美慧孜 :说实话,很少,巩俐演的《红高粱》和《大红灯笼高高挂》,非常大的篇幅是在她身上。这几年随着我逐渐长成一个成年女人之后,也会接到一些角色,发现这样的空间相对于之前少了很多。
梁文道 :所以你觉得今天的女性演员得到的空间是最少的?
曾美慧孜 :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一个女人的命运可能在电影当中占不到主要的核心位置,这是我的感觉,它需要更多旁边的关系和社会存在,或者是更多的考虑现在市场上大家希望在电影当中看到怎样的东西。如果是整个平铺一个女人的命运从头到尾,可能会有一点点疲惫。
梁文道 :很奇怪,为什么?我听过有这样的数字显示,今天的电影市场,买票进电影院的观众里面女性多过男性。
曾美慧孜 :单身女性多一点。
梁文道 :很有可能。但是出现一个不协调的状况,好像整个电影工业里面,我常常看到的女性还是以一个男人的视角留给女性位置,不是那么从女性本体来看。这个会不会跟电影界里面的主要创作人,比如导演、制作人、编剧、投资方都仍然是男性主导有关呢?
曾美慧孜 :我觉得是,会有一半以上都是这个(原因)。当然这个问题不仅仅存在于中国市场上,世界电影市场都是这样。
梁文道 :你会觉得不公平吗?举一个简单例子,之前讲奥斯卡奖,你是否记得有一年他们在颁奖礼上有演员上台抗议,抗议女演员的片筹低于男演员。在美国都是这样,哪怕你很大咖,票房贡献大,但是片酬比不上同等级的老牌男演员。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举世皆然的现象,一方面是对女演员的不公平,另一方面更重要在于艺术上面,我们到底在塑造一个什么样的女性角色跟女性的世界观?作为一个女演员,你会不会觉得在角色选择上局限了?比如你提到身为一个演员很多时候需要等待的。可是等待什么?等待好的剧本?等待适合自己的角色?
曾美慧孜 :以前会思考多一些,现在会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去想这个问题,不会太刻意想女性角色的问题。我认识的编剧朋友和制片人朋友,我会跟他们建议多写一些女性故事,或者你有没有感兴趣什么样的文学作品是讲女性的,但是都失败了。
梁文道 :为什么?
曾美慧孜 :他们会说过几年过几年,有机会有机会。
美是一种不同状态下
制造出的幻觉
梁文道 :你的偶像、启蒙老师是玛丽莲·梦露,这是不是有点怪?刚才你提到女性有时候没办法在荧幕上摆脱男人眼光和传统习惯的角色,今天所说的性感路线岂不常常就是从一个男人眼光投射出来的东西吗?玛丽莲·梦露不就正是一个全世界最知名的男人的欲望投射的对象吗?
曾美慧孜 :最初真的是源自于我最初学习表演的同样一个原因,玛丽莲·梦露是我身上不曾拥有的东西,我小时候看见她会向往,我觉得这是一种女性的感觉。后来学表演之后,我的表演老师跟我说,山东女人很壮,而且你偏胖,如果不能成为玛丽莲·梦露的话,你就不是最优秀的。
梁文道 :老师跟你这么讲?
曾美慧孜 :老师也是跟我开玩笑的。所以我会在思考,作为女性来说,性感可以是一个很美妙的事情。我看玛丽莲·梦露也觉得她很性感,我也不是男性。我认为她的人生命运是悲剧的,但是她传达出来的感觉是非常积极和阳光的。我不认为瘦是唯一美的标准。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喜欢自己,无论自己是胖还是瘦,做自己就好。
梁文道 :你刚才提到胖和瘦,这个问题困扰你吗?
曾美慧孜 :一度是困扰我的,因为我骨架天生很大,所以我再瘦也是一个胖子。
梁文道 :这几年还算好的,有一度全世界都追求很变态、病态的瘦。那个时候对你来讲是不是特别不舒服?
曾美慧孜 :那个时候我也没注意过,可能我那个时期比较迷茫注意别的事情。但很多女孩子会给我发私信,其中一个初中女生给我发了几千字,她说老师和同学说她很胖,她看到我的杂志照片发现这个姐姐照片没有修太多,而且她是自然人的状态,她觉得这个小姐姐还有点意思。这个初中女生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就是做我自己就好。
梁文道 :今天有些社会上的人觉得瘦就是美丽的,胖好像是个问题需要修正,很多时候胖被当成是一种疾病。假如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来判断什么叫美,什么叫丑,另外一方面我们又说做真正的自己,真实的自我,你觉得真实的自我和美之间是矛盾的吗?
曾美慧孜 :这就是一种时代的抗衡,这种抗衡形成了这个时代的独特魅力,或者说电影界也是,文学界也是,都是在挣扎和抗衡当中出现了几个作品,就会留下来。我认为都是一种事物存在的必然性,我觉得挺好的。
梁文道 :你认为真实比较重要还是美比较重要?
曾美慧孜 :美其实是一种幻觉,就像我喜欢的梦露,她也是一种幻觉,所以美是可以在不同状态中制造出来的幻觉。真实的自己是最伟大的,也是最有魅力的。
我每天坠入深渊一百次
靳锦 :有一个导演当时邀请你演一个小角色,拍摄的场地也不是特别好,在一个村庄里,要在一个大篷车上跳一段舞蹈。他当时找了几十个群演,也不是特别专业,他说你的表演完全不在意下面有几个人,你很投入,而且那是一段性感的舞蹈。这个分裂感让我很好奇,你如何处理自己的演戏和生活?你对于摄影机外的世界真的完全不在意吗?
曾美慧孜 : 我对那种当众孤独是从小迷恋的。 当摄影机一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仪式感开始了,我就会完全沉浸其中。 智商和情商就回到十岁左右的状态。 可能一开机的那一刻我完全属于这个导演或者这个角色,在那一刹那有一个很明确的分界点,可能是长期积累,或者我真的很喜欢演戏。
梁文道 : 当众孤独,这句话说得真好。
曾美慧孜 : 就是那种抽离感。
提问 :我现在是一名大学生,这个阶段可能确定了方向,但是对我而言是一个成长期和迷茫期。你在获得影后之前有经历过长期的接不到戏的状态,我想问的是,其实影后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你在那个时期没有办法确认自己会得到这么高的荣誉。在这么长的时期,你就没有怀疑过你自己对于演员的欲望吗?
曾美慧孜 : 天天怀疑,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不在自我诋毁,自我纠结当中,但是你发现有件事情自己真正喜欢。 其实有时候会有一些非常挣扎,非常难受的阶段,没有人相信你可以继续做表演。 但是有一天凌晨醒过来,问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好像还是表演。 所以可能要坚持把你真正喜欢做的这件事情作为你的日常生活还有你的人生目标,其实是非常难的事情。 因为有很多客观因素存在。 但是我觉得如果真正做成的时候,真的太爽了,这个瞬间每个人都应该试试。
提问 : 那个时期确实挺长的,你是如何平衡自己的这种怀疑感和焦虑感?
曾美慧孜 : 每天坠入一百次深渊。 但是我有坚持自己看书和学习,坚持去咖啡馆。 哪怕看两页睡着了,那个仪式感也很重要。
制作人、主播、撰文:傅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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