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炙烤在京杭运河的船民

2019-09-04 19:0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60年一遇的苏北干旱对洪泽湖水运产生严重影响，高温天中船民在闸前焦灼等待。对于跑水上运输的船民而言，船即为家，既是生计所系，也承载着饮食起居。高温的炙烤、迟迟不能过闸的焦急，加上船贷的负担。在这个夏天，他们经历着最难熬的一段航程。”

江苏省淮安市高良涧船闸附近，眼看就要与前方空船撞船的危险，船民胡玉友迅速反应，通过高频广播的无线电向对方船只喊话，及时变道得以避免危险。

“下水空船，加紧你的油门，加紧你的油门！走你的红灯，走你的红灯！”老船长胡玉友对着高频广播，向着迎面逆行而来的船只大喊行船指令。眼看着船就要撞上来，他的妻子急忙跑出驾驶室，走到船头向对面的船挥手，大声叫喊着避让。

这样的险情，在胡玉友30多年的跑船生涯中并不多见。由于洪泽湖正遭遇着60年一遇的气象干旱，水位持续降低，对内河航运产生了严重影响。过往船只不得不在高良涧船闸附近停靠，排队等待过闸，接近闸口的彩虹桥下，两边停满的船只导致水道变窄。胡玉友行船至此准备找地方停靠时，逆向驶来了空船，而此时正巧刮起了一阵大风。“跑船最害怕的就是遇到空船，因为空船载重小吃水浅，要是速度起不来就更不好掌握，很容易被风吹偏离航道。”胡玉友感到不妙，他立刻减速避开了一条空船。胡玉友未曾料到，这条空船后面又紧跟着两条空船，空船高高扬起的船头此时已被大风吹斜，正在偏离航道向他驶来。胡玉友拉下高频广播向空船喊话，让对方把速度开到最大走逆行的红灯。胡玉友则迅速转动船舵，拉紧了油门把船驶向左侧逆行航道。两艘船擦肩而过时距离不过十几米，空船掀起的浪花溅到胡玉友的船上。危险解除后，胡玉友把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取下，擦掉了头上的汗水。

8月1日，江苏省淮安市洪泽区高良涧船闸实行二级管控措施单向放行。在下游彩虹桥附近，有600余艘单船和25个船队在此处排队滞留。

今年54岁的胡玉友是徐州沛县人，17岁开始跑船，从水泥船到铁船，从几十吨的小船到如今核载过千吨的大船，几十年来见证了航运的发展。这一趟他和妻子从安徽芜湖拉了1200吨水泥熟料，经长江到京杭大运河，再由淮安闸经苏北灌溉总渠到达洪泽湖边的泗洪县双沟镇。长江和京杭大运河的航线他和妻子跑了几十年了，早已轻车熟路，今年却犯起了难。干旱导致水位持续走低，这趟原本一个星期的航程因为等闸耗时两个半月还未到达。

胡玉友和妻子在船舱驾驶室内，他们以船为家，除了逢年过节，他们都是在船上度过的。铁船上严寒和酷暑的日子都不好过，中午船舱气温达40度以上，常人难以忍受。

“跑船和水打交道，拜一拜心里踏实”，和许多船民一样，胡玉友在船上供奉上菩萨以求平安，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上香祭拜。

停稳船后，胡玉友打通了老乡的电话，询问高良涧闸的情况，这是他到达目的地前最后一个需要通过的闸口了。挂了电话，他叹了一口气说又得等了，前面还有500多艘船在排队过闸，现在是单向放行，估计至少还需要三天。“她一听说哪儿堵闸，脑子就一团糨糊，几天人都蔫了吃不好睡不好，等这么多天，人都得愁死了。就跟你开车开高速一样，一听说前面堵车，你心里就开始烦躁”。四个小时前，他们刚通过淮安船闸，此前他已经在那边等待了一个星期。

以船为家的他们，等待过闸的日子并不好过。滞留在淮安闸的一个星期持续高温，太阳炙烤着铁船，中午船舱温度达40摄氏度以上。他们只能在船头十几平方米的驾驶室里独立安装起空调，用柴油机发电。即使如此仍旧难耐高温，胡玉友的妻子终于扛不住中暑倒下。

多年的跑船生涯中，胡玉友夫妇二人早已形成默契。停船后，妻子娴熟地将缆绳抛出绑在固定物上，以防船体波动。

除了高温中苦候过闸的焦灼，每月1.3万元的船贷也让胡玉友夫妇备感压力。和大多数船家一样，胡玉友也是通过银行贷款购置船只。四年前花费150余万元购置了这艘货船，向银行贷款70万元，现在剩下40多万元要还。而眼下，满载的货物迟迟未能送达，拿不到运输费无疑让人更加心焦。

驾驶室内酷热难耐，胡玉友身上不断渗出汗水。

长期堵船需要及时补充淡水食物和生活用品。船民们需要划着小船去寻找临近的集镇，来回不便。淮安船闸上游有淮河、里下河和大运河三个方向来船，船舶在此汇集，是典型的水上船舶集散地，也是京杭大运河上最繁忙、通过量最大的船闸。附近的村民看到了这里堵船的商机，今年52岁的张国宝从19岁起就开始划着小木筏向滞留在此的船民们售卖生活用品。如今小木筏升级为大货船，还在船头放了个大音响。张国宝的水上超市从矿泉水饮料到各类新鲜蔬菜一应俱全，还雇了自己的亲戚帮忙打理。他说最堵的是今年7月份，淮安闸附近有五六千艘船舶停靠滞留。自己为船民们提供一些方便，顺便赚点小钱养家糊口。像他这样的售货船在淮安闸有十几艘。

淮安闸附近，因为水位持续走低，7月有几千条船只在此滞留待闸，有的船民在此被困两个多月。

张国宝经营的“水上超市”，今年夏天生意不错。他向待闸的船民们销售生活用品，卖得最好的就是矿泉水和新鲜蔬菜，一个月能有三五千元收入。

一个小男孩从水上超市买了一盒薯片，跳上船回家。

清晨，晨雾还未散尽，江面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胡玉友知道是卖货的来了，他招了招手，张国宝娴熟地把船停靠在了他的货船边。胡玉友在“水上超市”，买了一些葱和西红柿。胡玉友看起来有些疲倦，手里始终拿着高频广播的对讲机。过闸通知通过高频广播发出，只发两遍，叫到了就需要赶快把缆绳解掉把船驶向船闸处。前一天晚上他和中暑的妻子几乎没有合眼，一直等待过闸通知。上午9点，他们终于听到了叫号，胡玉友和妻子的疲倦被一扫而光，迅速到岸边解掉缆绳，开动货船驶向闸口。顺利过闸后下午三点就来到了高良涧闸口，迎来的又是继续等待。

胡玉友把船停靠在高良涧闸口附近，海事人员过来测量船只的吃水深度是否超过规定的3.2米，来决定能否过湖。日前，洪泽湖水位为11.36米，低于最低通航水位11.5米。

随着淮安船闸大门慢慢地关上开始蓄水，胡玉友的船在等待7天后终于可以过闸了。这里是京杭运河苏北段由南向北第三个梯级，待水位升髙到与上游水位齐平后，开上游闸首闸门，船即可出闸通过上游引航道驶向上游。

三天后，胡玉友终于通过高良闸进入洪泽湖，到达了目的地。胡玉友觉得上了年纪跑船太辛苦，五年前曾卖掉船，上岸在老家养起了鱼。但他和妻子在船上生活了大半辈子，一年在岸上的时间屈指可数。突然上岸的他们还是感觉不适应，于是就又买了新船重操旧业，一干又是五个年头。“跑船太累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孩子现在都在岸上找了工作，他们不爱上船。我们也不会让他们再来干这个了。”看着手机里孙子的照片，胡玉友和妻子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