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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天》: 一地狼藉过后,你仍要重拾信心

2019-09-02 17:3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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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从今年3月开始,有意无意地,逼迫自己去读一些现当代的短篇集。6月份的时候,啃完了之前一直未曾啃完的《红楼梦》,或许1000多页的厚度让我磨到最后心态完全“崩掉”,读到最后几页,我草草结束,完全失掉了当初翻开时的浪漫遐想。

《红楼梦》啊《红楼梦》,我干嘛要给自己找罪受?让一个90后完全浸入这场盛大而古老的梦魇,后来越发觉得,这真的是一个无法完成的阅读任务。

后来,我适时调整了阅读策略。就像一个长时间浸泡在海洋深处的鱼,需要跃出海面,适当地灌进一些新鲜的空气。就这样,短篇集进入了我的视线。

对于品种繁多的文学作品来说,我还算是一个“杂食动物”,但这种“杂食”其实是带有倾向性的——太旧的书不看、封面没特色的不看、名字没有吸引力的不看。这三点,大概构成了我选书的一条准则。我在自我营建的文学城堡中恣意漫游,乐此不疲。

于是,一些短篇集,不确知在一种什么机缘下,就和你心灵的某个频道发生了奇妙的共振。比如同为90后的写作者宋阿曼的《内陆岛屿》和青年作者沈诞琦的《中国特色的译文读者》;比如沈书枝的《拔蒲歌》;比如不有的《隐歌雀》;比如钱佳楠的《有些未来我不想去》;比如李静睿的《北方大道》。更经典一些的文本,比如麦克劳德的《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

每当读完这些短篇,我总要意味深长地慨叹一番:还好,自己并不是古人笔下的“伤仲永”。大学毕业后,我又重新拿起了笔,试图以写作这项崇高而凄清的事业,再次重返逝去的时光、探寻埋藏在自我深处的火焰。

现在,来谈谈《台风天》吧。

我们这里是典型的北方城市。四季分明,雨水稀少,冬天干冷,春日多风。天气的变化有时候就像孩子的脸,捉摸不定。但最糟糕的无非就是刮大风、下大雨、降冰雹。洪水、海啸、泥石流、龙卷风?在我的印象里,它们大多出现在电视新闻里。而播报此类新闻时,往往伴随着“千里驰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团结一致,众志成城”等振奋人心的词汇。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尽管灾难离我们并不是太近,我们还是要怀揣一颗感同身受的心,而不是漠然地隔岸观火。

所以,看到80后写作者陆茵茵的《台风天》的书名,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人类避之不及的自然灾害。的确,这本短篇集就是有着这样巨大的能量——台风过境之时,毫无遮蔽地席卷一切,而作为渺小的人类一员中的我们,除了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似乎也无能为力。待风暴慢慢消退,海岸线上徒留一地狼藉。

《台风天》的九个故事,从第一个故事《生日》(2009年)到最后一个故事《湖》(2016年),其中经过了7年的时间。我无法推测在这7年间,作者是不是在持续产出一些耐人寻味的故事?抑或只是断断续续写,将一个故事打磨至圆润成熟才完工?我能感受到的,是作者这九个故事,几乎都保持了超乎寻常的稳定度和成熟度,精心挑选出最为俭省而干净的语言,传达出凛然而独特的气息,以极为精细而敏感的体悟,状摹日常生活表象下的心灵暗涌。

我试图在这九个看似平静的故事中找寻到某些共通之处。这其实并不太费力。80、90后的生活经验已经告诉了我们:相较于祖辈的“宏大”叙事而言,他们书写的主题可能更偏向私人化一些。但每个人心里对于向内挖掘的角度、深度各异,选取的生活断面也不尽相同。

在作者陆茵茵的《生日》和《出差》这两个故事中,我更偏爱这部写于2009年的短篇——《生日》。

一个将满三十岁却还未曾经历过恋爱的胖女孩钟满与自己瘫痪的父亲相依为命——听上去是不是像某种社会新闻里的报导?我们的钟满,是一位接线员,编号087,既不可爱也不漂亮,唯有一副悦耳动听的声音,能勾起陌生男子的想象。母亲早死,父亲又因车祸失去双腿,她想要橱窗里漂亮的鲜奶蛋糕,但却得不到。拖着疲惫的身躯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却不得不面对羸弱的父亲,面对失去双腿失去知觉只有眼皮还能活动的父亲,为他擦身、翻身、喂饭、探入父亲的下身为他清理排泄物,陪他说话。

“父亲穿一条棉布中裤,大腿沉沉搁在床上,她不敢动。但时间一长不是办法,下身发臭,而且总要拉屎。她咬咬牙,像脱小孩裤子,一把拉下来。看到了也就很平常。她想,原来男人是这样,原来男人不过如此。”这就是钟满第一次为父亲清理排泄物时的内心活动。需要铺陈多少犹疑的心理活动么?“咬咬牙”“一把拉下来”——对于一个三十岁还未曾跟异性有过亲密接触的女孩来说,父亲的残缺身体如此真实地横亘在她面前,她还有其他选择么?眼睁睁看着父亲本就残破的身体继续发臭直至腐烂下去么?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如果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的话那会不会好一点?或者请个阿姨什么的搭把手?没有。作者将钟满抛入了一种凄凉的境地,但奇怪的是,我们却没有在字里行间中感到作者的情感倾向。是同情?还是抱怨?都没有。她只是在叙述,甚至描写都用的很少。真实、冷静、甚至略微的残酷,就这样把我们的钟满推向平静生活的浪尖。

对于漂亮蛋糕的梦想,终于在三十岁生日之际得以实现。钟满打开蛋糕盒,忽然发现蛋糕上长了发霉的绿毛,当她拉开灯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来是覆盖在上面的猕猴桃。原来,糟糕发霉的生活里还是有新鲜的希望呀!然而这希望带给观者的却是一种讽刺,生活狠狠的甩你一巴掌反过来又帮你揉揉脸颊。

小的时候,父母为你遮风挡雨,是因为他们深知“父母”二字所肩负的意义。你可以躲入他们宽大而成熟的羽翼。随着时间的逝去,父母渐渐苍老,曾经坚实丰满的羽翼光泽渐渐褪色。父母再也飞不动了,他们需要作为儿女的你,载着他们去飞。

所以,当《出差》读到一半,某种共通的东西在体内潜滋暗长——和《生日》一样,讲述的都是与家庭成员,与最亲的人之间的微妙情愫。相较于《生日》中那个卑微而孤独的钟满,《出差》中的女儿,显然有着更为圆满更为幸福的家庭。究竟什么是圆满?是父母健在儿女双全?是工作顺利心情愉悦?每个人对于圆满的定义都不一样,你认为钟满每天接几百个电话回家以后还要照顾一个像植物人一样的父亲是种悲哀么?还是吃到了迟到三十年的蛋糕是种讽刺?作者不负责揭示与教育,她只是展示,以残酷的真实,刺破生活的假象。生活的台风过去,我们所有微小的愿望都被风吹散。

为什么要谈到《出差》这则短篇?因为它的故事和我们普通人的生活无限接近。或者说,她描述的生活状态和当下很多年轻人的状态无比接近。在一个短暂的出差间隙,“她”回到了上海的家。这个家比钟满的家要温暖得多:从宜家扛回来的木头长桌,白色的书架,红色的沙发,洗手间里的三只茶杯,“都是按着她的喜好买的”。民主、开放、宽容、中产、平等等词汇仿若在屋内的各个角落熠熠闪光。这就是属于“她”的家。

依旧是波平如水的故事情节,爸爸妈妈去机场接机;“她”的小姨告诉她,她妈妈身体最近不太好让她这几天多孝顺孝顺妈妈;妈妈依然忙着为她做饭;在小饭店吃完饭一家人逛了优衣库;在咖啡馆里和妈妈聊自己的心事;她送妈妈去医院看病......讲的都是寻常日子里那些寻常的安排,没有一丝人为的设计和斧凿之感。作者不厌其烦地讲着,一天中发生的点点滴滴都要铺开来,真实地铺开,没有隐晦,没有矫饰。她和男朋友吵完架,随口对男朋友说出:“你比我妈重要”时,一种巨大的负罪和背叛淹没了她——她发短信给男友:我觉得我应该向老天爷忏悔,说出刚刚的话要遭天打雷劈——赤诚而单纯的少女心一览无余。

年少的我们,有了心事,不管米粒大的事儿还是针尖大的事儿,都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觉得值得拿出来晒一晒,让父母帮我们开解。殊不知,走过半生的父母,在子女看不见的地方,又默默咽下了多少无法承受的生命难题?因此,《出差》这则短篇,再一次提醒了我们:当我们能暂时逃离生活的围困时,不要忘了我们肩上背负的责任。

写到这里,仍然难以搁笔。《菩萨》讲述的人与佛之间穿透“唯物主义”的心灵谜语,看似有着一种玄妙,实则反映了作者在面对物是人非的风景时,一种无法言明的无能为力。《夜航》具有一种女性心灵成长史的味道,《零比三》时刻让人感受到忙碌逼仄的快节奏工作对于人际关系的损伤以及主人公对于沟通的渴望。

“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作者陆茵茵是在审视她的生活么?她对于生活的回答又是怎样的呢?如果你也正在迈向你的而立之年,那不妨翻开《台风天》这部短篇集。她会告诉你:生活的风暴过去,面对一地狼藉,你仍要重拾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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