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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零零后》导演张同道:很难给这一代人贴标签

2019-08-31 10:1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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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电影《零零后》定档预告片(00:30)
采访并文 | 徐婉

又是一年开学季,以“零零后”为主体的一批新生即将陆续步入大学校园。值此之际,一部跟踪拍摄两个“零零后”孩子12年真实成长经历的纪录电影《零零后》,将于9月3日起在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专线上映。

该片导演张同道,是北京师范大学纪录片中心主任、著名的纪录片学者和制作人,同时也是一名“零零后”孩子的家长。他和团队自2006年起,开始用影像关注教育问题,围绕北京一所私立幼儿园里的孩子们,先后制作了包括《小人国》、《成长的秘密》等在内的多部纪录电影和电视纪录片,在央视播出后引发热议。

纪录电影《零零后》导演张同道,图/大象点映

而其新片《零零后》,同样以这所幼儿园为起点,不同的是,此次镜头聚焦在了两个“个性最为鲜明、戏剧化程度最高”的孩子——池亦洋和王思柔(柔柔)身上。 

片中,池亦洋从不时打仗打人、被家长集体要求开除的“问题孩子”,成长为在赛场上奋力拼搏、代表中国队出征的橄榄球少年;王思柔从沉浸在童话世界、遭到同学排斥的“小公主”,转变成独自承受异国生活压力、立志为社会做出贡献的正能量少女。

在这两个孩子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成长与选择,看到了活力与疼痛,也看到了应试与素质教育、留守与留学、青春期与亲子关系等无法回避的社会议题的一角。

澎湃新闻·湃客专访该片导演张同道,听他讲述他心目中的“零零后”一代人。

纪录电影《零零后》定档海报
导演: 张同道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英语
片长: 89分钟

以下为专访正文。

看到池亦洋这批孩子,

感觉太有趣了

湃客:池亦洋和王思柔,以及您之前拍摄过的其他孩子,都来自同一所由大李老师开办的幼儿园。您怎么关注到它和那里的孩子们?

张同道:大李是我的老朋友,画油画的,在她没办幼儿园之前我们就认识。事实上我还拍过一部大李怎么教小朋友画画的纪录片《沙湖画人》,在央视播出过。

后来突然有一天,大李告诉我她要办幼儿园,实际上我有点震惊。我和她开玩笑说,办幼儿园没那么简单,你要是亏了钱,可别管我借钱,但是没想到,她就这样创立了一套幼儿教育的体系。

纪录电影《零零后》导演张同道、大李老师及主人公池亦洋(从左至右),图/大象点映

湃客:您为什么会以此拍摄纪录片?并选择从孩子的角度,而非大李老师的角度来记录这些故事?

张同道:大李和我说了很多次,请我去幼儿园看看,我一直也没抽出时间。直到2006年的夏天,她又请我去,我说好的,结果就看到了池亦洋这批孩子,感觉太有趣了!我没想到在她的幼儿园里,孩子可以如此自由、有个性,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超出了我对幼儿园的设想。因为她知道我在拍纪录片,我们俩就商量,是不是可以拍部片子,所以就是从那个夏天开始的。

孩子才是幼儿园的重点,而不是老师。另外拍孩子也是因为我的孩子是“零零后”,我也想去了解,“零零后”的这群孩子们有什么特点。

纪录电影《零零后》剧照,图/大象点映

湃客:幼儿园里大概有多少个孩子?您为什么会选择池亦洋和王思柔,作为纪录片的主角?

张同道:幼儿园里有不到一百个孩子,我并不是只拍了池亦洋和柔柔两个,我前后一共拍了18个孩子。

我不是搞社会学的,不是从孩子的阶层出发去选择的。我是做电影的,所以我要去拍那些有故事的孩子,池亦洋和柔柔就是其中最有故事的孩子。你给我一个故事,我才能完成一部电影。如果一个孩子很好,长得漂亮、学习好,但是没有任何故事,他/她也无法成为一个主角。

某种程度上说,不是我去选择他们,而是孩子们自己走进了镜头。因为你在现场,肯定会注意到那些有动静的、特别的孩子。比如之前拍摄的一一,她才两岁,那为什么选她?是因为她从来不和别人玩,永远一个人,那便非常特殊。

池亦洋在环境中太突出了,你想忽视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领着一群男孩挖地道、爬树、搞军事训练,到处都是他。柔柔也是,穿得很漂亮,像个小公主,但是那一阵子她总是被欺负,经常传来她的哭声。

纪录电影《零零后》剧照,图/大象点映

湃客:这次的纪录电影和您之前的作品相比,在拍摄制作以及想要表达的内容上有什么不同?

张同道:电视片第一个是篇幅短,第二个我可以用解说,可以用各种手段来叙事,所以故事的戏剧性、完整性还没有那么强大。但是电影有90分钟左右,要求人物的戏剧性更强,故事更完整,性格更鲜明。

比较下来,池亦洋和柔柔的性格就非常突出。我拍摄这两个孩子居多,拍的故事多,内容也多,也正好按照一个故事片的规则,一个男主人公,一个女主人公,所以我就把这两个孩子做成了一部电影。

纪录电影《零零后》导演张同道(左)和主人公王思柔,图/大象点映

湃客:您之前就有打算要持续记录12年吗?12年间,您是如何决定拍摄什么,不拍摄什么的?

张同道:没有,哪敢这么打算。如果一开始想到这么长时间,我可能就不拍了。

我看到幼儿园里最小的孩子上小学了,我就很好奇他们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就拍了小学。拍完又过了几年,他们上中学了,我同样又好奇他们在中学是什么样,特别是精神上的变化,所以就又拍了中学。就是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让我一直拍到现在。

我想需要说明白的是,12年是一个拍摄周期,但并不是说12年,我们每年300多天都在拍。第一年,我们确实是不分节假日全部在拍,拍了200多天。后来就是重点人物,重点事件,我们才集中拍摄。比如说孩子上小学了,或者发生了一件特殊的事情——池亦洋学橄榄球了,柔柔出国了,我们才会选这些节点来拍摄。但是拍摄方法又不是新闻式的,就拍下这个影像就好了,我一拍就要连续拍好几个月。

和孩子们的信任关系,

是拍摄纪录片的前提

湃客:您片中的镜头非常自然、亲密,记录到了池亦洋第一次刮胡子和早恋,而柔柔谈到和住家的矛盾时也在您的镜头前落泪,您是如何和两个孩子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有没有发生过摩擦?

张同道:因为我们跟孩子们的相处时间长,彼此有信任,而且从来不会强迫孩子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所以至少这几个主要的孩子跟我们之间,都是有心灵上的沟通的。所以你看到柔柔也好,池亦洋也好,都会把心里话毫无保留地说给我们听。这种信任关系,是纪录片能够拍摄完成的一个前提。

摩擦谈不上,但是确实也有过。不是池亦洋和柔柔了,我们在拍摄其他孩子的时候,他们有时候会不想让我们拍,也有过他们在一起玩嗨了,根本不管你拍摄的时候。

纪录电影《零零后》剧照,图/大象点映

湃客:拍摄池亦洋和王思柔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场景是让您印象特别深刻的?

张同道:柔柔在美国的后边两场,都是我亲自去拍的。她说着说着就流泪了,说实话,当时我都差点被她说哭。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在异国他乡,远离父母,忍受了那么多的人生磨难。我都是把他们当做我的孩子一样,所以我的心里头是非常痛苦的。

池亦洋身材比我都高大得多,我们两个是可以像两个男人一样去聊天,我也会根据我的理解给他一些建议。当我听到池亦洋在十五岁时就说出,“人生不光要买房买车娶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的时候,让我很是触动,至少我在那么大的时候,没有这么想过。

湃客:池亦洋和王思柔在成长的过程中都经历了蜕变,您作为长期跟拍者,在这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

张同道:因为我一直在拍他们,某种程度上我保存了他们的童年和少年,让我也会回忆起自己那个时候的生活。

我觉得这两个孩子最让我感到诧异的,是他们很早就会开始反思人生,反思自己的一些行为举止,这是让他们成熟很重要的一点。

纪录电影《零零后》剧照,图/大象点映

现在柔柔已经上了大学,她选择学习教育学,她说因为自己从教育中受益,所以想通过教育去帮助更多的孩子。池亦洋热爱体育,特别喜欢橄榄球,但是这个球在中国打的人很少。他现在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要把这种所谓最原始、最男人的运动,在国内去做普及。

湃客:片中,长大后的池亦洋和王思柔都重新回到了幼儿园,这一幕是特别设计的吗?

张同道:大李有一个传统,会请毕业的孩子们再回到她的学校里做义工。另外有些家长如果在以后的选择中有什么困难,也会来找大李商量,因为大李最了解他们的孩子。这些都不是我安排的,都是我知道之后,我们跟着去看、去拍。

纪录电影《零零后》剧照,图/大象点映

湃客:在后期剪辑上,您是如何将12年间的素材串联在一起的?比如让人触动的一幕是,您将池亦洋在幼儿园时带领小朋友磕磕巴巴唱国歌的镜头,和之后他在赛场上唱响国歌的镜头衔接在一起。

张同道:其实这部片子最困难的就是做结构,我们后期整整做了一年。每个孩子有幼儿园、小学、中学三段素材,你怎么样把两个孩子的故事编织成一个完整的艺术结构,哪儿和哪儿接起来,为什么这么接,是很伤脑筋的。某种程度上,这好像是一个高等代数题。

我不敢说目前的结构多么好,但是我们确实是按照一种内在的结构和情感的流动,来衔接的。有些剪辑点你能看到,池亦洋一个球扔回去,就回到了童年,通过球,把这十年的生活用蒙太奇的手法衔接在一起。

你提到的唱国歌的场景也是,我拍池亦洋五岁的时候,根本想不到他15岁会代表国家队去打比赛。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发生的,所以真正的编剧根本不是我们。

纪录电影《零零后》剧照,图/大象点映

教育是每个家庭的问题,

也是社会长期的焦点

湃客:您也是一位“零零后”孩子的父亲,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您有过什么样的困惑?您会参与到片中两对家长关于教育方法的讨论中吗?

张同道:应该说现在的家长没有不烦恼的,除了个别“天才孩子”的家长。

由于我们将考试成绩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中国孩子在成长过程中,能够在功课之外,学习一些让自己喜欢的项目的机会太少了。又由于考试成为唯一的升学依据,那些在功课上表现不是很好,但是在其他方面能力突出的孩子,往往是吃亏的。

但是当你成年了、进入社会了才会明白,在社会上哪里是会答个题,就说明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了。在社会上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你要有能力解决问题,也要会处理各种关系,这些都不是可以用考试成绩来衡量的。

在拍摄过程中,关于孩子的未来,我们也会和他们的父母做交流,有时候也会给他们提些建议。我非常赞赏两个家庭通过开会的方式,研究孩子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这是一个家庭文明的标志。

湃客:您拍摄了这么多作品之后,在您看来,“零零后”究竟是怎样的一代人?

张同道:其实我不太敢对他们进行整体的概括,因为中国这么大,人这么多,生存的情况更是各不相同,所以你很难给这一代人贴上一个标签。只能说从我拍到的这些孩子们身上,我看到了他们的个性,因为他们是在改革开放已经取得重大成果的新世纪里诞生、成长的。

我们现在的生活条件都非常好,所以这代孩子他们更关注的并不是物质层面的东西,而是个性上的发展,我觉得这对中国来说是个好事情。我们可以培养孩子不再跟以前一样只会学习,而是能够让他们实现自我的价值。 

纪录电影《零零后》剧照,图/大象点映

湃客:近期国内一些教育题材的电影、电视剧,如《小欢喜》、《银河补习班》等比较火爆,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张同道:我们每个家庭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孩子。同时,孩子也是家庭的未来,往大处说,就是民族的未来,国家的未来。经过改革开放40年的发展,原有的教育模式已经不能满足中国人的需求了。简单来说,过去是有没有学上的问题,现在是要解决,上什么样的学才能让孩子发展得更好的问题。尤其是相对富裕一点的家庭,更希望为孩子找到适合的教育方法,所以就会有更多的思考。 

我想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教育都将是社会关注的焦点。中国东部和西部、城市和乡村经济发展的不均衡,让一些问题的产生有时间上的延后性。但是大家在关注孩子的问题上其实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具体的表现形式会有所差异。可能片中的两个孩子生活条件好一点,但是偏科、上补习班、早恋,是所有孩子会面对的问题,县城的孩子也会遇到,这个又和经济条件没有多大关系。 

纪录电影《零零后》主创幕后照,图/大象点映

湃客:听说您和团队目前还在继续拍摄,打算一直记录到这几个孩子结婚生子,把他们的孩子送到幼儿园?

张同道:这是目前的一个愿景,但最终拍到什么时候,我现在也不知道。

我们尽量往前拍,我希望自己能像个老顽童,继续保留一点对世界的好奇,对生命的好奇,对成长的好奇。只要有条件,我想我们团队还会继续关注这群孩子的发展,关注他们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湃客:教育题材的影像之外,您还有什么样的拍摄计划?

张同道:我是一个做纪录片的人,其实每年都在拍很多片子。今年我们还有一部大型纪录片——《文学的故乡》,拍摄了莫言、贾平凹等一批中国最顶尖的作家,大概10月份就会播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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