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遍地博物馆的内陆城市，寻找中国最早的海洋文化

叶克飞

去距离大海几百公里的内陆城市寻找中国最早的海洋文化？没错，我的目的地是山东淄博。

山东以孔孟之乡著称，，不过若以为山东一向是儒家天下，绝对是误解。所谓齐鲁大地，齐是齐，鲁是鲁，完全是两回事。齐文化曾经是中国最开放进取的文化，也堪称最早的商业文明和海洋文明，甚至可以与同属海洋文明的古希腊文化交相辉映。

淄博就是齐文化的中心，据说早在太古时期，太昊伏羲氏就在齐地兴起。周朝建立后，封太公姜尚于齐地，建立齐国。虽然“淄博”这个行政概念出现于近现代，但在秦朝之后，如今隶属淄博的临淄、淄川、桓台和博山一直都是齐鲁大地上的重镇。

根据考古记录，距今八千年至四千年之间，淄博地区已出现了后李文化、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等新石器时期文化。临淄直至汉代都是中国最大的工商业都市，也是中国最重要的冶金、纺织、制车、制陶基地，是海盐和丝绸贸易的最大集散地，因此也被后世研究者称为“东方古罗马”。

2004年，国际足联宣布“足球最早起源于中国，中国古代的蹴鞠就是足球的起源”，而蹴鞠则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齐都临淄。也是在淄博，诞生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本手工业专著《考工记》、第一本农业专著《齐民要术》以及最早阐述服务业的专著《管子》。

想了解这片土地，最好的办法就是逛博物馆。拥有九十多个博物馆的淄博，是中国博物馆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足以让人走断腿。

齐文化博物馆，见证齐国之强

从参观体验来说，齐文化博物馆与中国足球博物馆绝对是最好的。二者比肩而立，两座巨大建筑以广场相连，营造出相当广阔的公共空间。

因为是新馆的缘故，从设施到布局都可算是高标准。齐文化博物馆的挑高大厅里，高达十几米的紫铜浮雕《海岱齐风》相当震撼，刻有姜太公、齐桓公、孙武、孙膑和晏婴等齐地人物，还有百家争鸣时代的学术中心稷下学宫。

商代时期的齐国先民文化，这把钺很像一张笑脸 叶克飞 图

博物馆分为先齐和西周展厅、春秋和战国展厅、秦汉展厅、煌煌齐都厅的齐文化博物馆，仅常规展品就有三千多件，其中有众多春秋战国时期的冶金制品、古车零件、陶器、漆器和铜镜，代表当时中国最高工艺水平。

齐文化的发端是东夷，是中华文明的源头之一。辅佐周武王灭商兴周的姜太公，以首功被封于齐。建立齐国后，他在文化上“因其俗，简其礼”，尊重东夷人的生活方式和礼仪制度，结合周礼，逐步发展新制。经济上倡导“农工商”并举，因地制宜，发展冶炼、丝麻纺织和渔盐业等，使之成为东方大国。

历史爱好者注定会在春秋和战国展厅里流连。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几乎贯穿始终，既是春秋五霸之首，又是战国七雄之一。

那时的齐国一次次上演君臣相得的戏码，最知名的当然是齐桓公与管仲。

曾有人说，如果真的曾有现代人穿越到中国古代，最有可能的就是管仲。这位经济学家、哲学家、政治家和军事家，被誉为“华夏第一相”，任内大兴改革，富国强兵。之所以说管仲像穿越者，是因为他极具现代思维，重视经济和农业，开创职业技能教育。那句“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堪称千古至理。

历任齐灵公、齐庄公和齐景公三朝的晏婴也是千古名相，他极具政治远见，又有外交才能，并以善谏著称。在司马迁笔下，他是“义”与“利”相融合的理想人物。

贝壳在齐国货币中非常重要

最让我感动的莫过于稷下学宫展室。这是战国时期的中国文化中心，也堪称“中国最早的社科院”。齐宣王在位时期，进一步扩大了始建于春秋时代的稷下学宫，并给予了更开明的政策，各种理论学说在这种宽松环境中并存。这等盛况，在此后的中国几乎再也不见。

足球博物馆，见证中西足球的历史看得出

淄博对足球博物馆下了不少功夫，一楼的中国蹴鞠文化馆和二楼的世界足球发展馆各有可观之处。大厅中庭的浮雕，既有古代蹴鞠动作，又有现代足球动作，二者交汇为一条岁月之河。

这个世界首家专业足球博物馆，最吸引人之处就是中国蹴鞠文化史乃至体育文化史的展示。二十多个古代蹴鞠场面的复原场景极为逼真，做工精细。其中临淄街头足球的场景，就位于当时的城中心地带，汉代的《盐铁论》也有“康庄驰逐，穷巷蹴鞠”的记载。

军营蹴鞠复原 叶克飞 图

蹴鞠在中国历史上的发展进程，几乎与整个中国古代社会的发展轨迹相同。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蹴鞠，在汉代时发展迅速，唐宋时最为繁荣，元朝开始走向衰落，到了清朝更是仅见于少数地区的民间。在我看来，蹴鞠这项运动需要力争上游，在尚武精神流行的汉唐自有流行基因。它还需要释放天性，在崇尚自由开放的宋朝也有流行基因。

世界足球发展馆也让我感慨良多。现代足球发展至今，职业化是唯一强大之路。当年的英国足球，正是依托工业革命渐渐形成职业化。一系列让现代足球受益至今的创举，看似无心插柳，却与背后的英国经济息息相关。

古车博物馆，虽“老迈”但值得一去的博物馆

除了齐文化博物馆外，还有哪些历史主题博物馆值得一走？我首选古车博物馆。

坐落于临淄区后李文化遗址上的古车博物馆，是中国首家以车马遗址与文物陈列为主题的博物馆。

1990年，山东考古部门在后李文化遗址上发掘了一处春秋时代的大型殉车马坑，其规模之大、马饰之精美、保存之完好，为该领域考古之冠。1994年，古车博物馆在此基础上落成，藏品过硬，不负广场青石牌坊上那“万乘一览”四个大字。

整个博物馆分为春秋殉马车展厅和中国古车陈列厅两部分。前者位于地下展厅，为考古发掘的车马坑。其中1号坑长32米，宽5米，车10辆，马32匹。2号坑长8米，宽3米，车3辆，马6匹。岁月沧桑，车木早已腐朽，但仍在黄土中留下车辆印痕，铜饰品则保存完好。马骨架多半保存完好，马头与马颈处都有精美装饰。因为地处齐国，自然靠海吃海，饰品除了当时常见的铜珠之外，还有海贝连成的贝络。

车马坑中保留的马骨架痕迹  IC 资料图

古车陈列馆以时间为谱系，以文物、模型、图片和复原古车展示中国制车历史。其中文物多为陶制或铜制车马，以及铜类或贝类的车马饰件，还有各种车马图与拓片等。最吸引人的当然是复原古车，从河南殷墟出土的商代曲衡车复原版，到西周双马曲衡车、春秋战车、汉代贵族安乐车、诸葛亮的木牛流马、魏晋南北朝士人所乘牛车，还有皇帝出行的辂车（分为玉辂、金辂、革辂、木辂、象辂五种），各有各精彩，少数民族如辽代的高大驼车也在其中。

古代制车除民用外，也广泛运用于军事领域。复原古车中有远距离攻击的架火战车，有撞击城门的撞车，有攀登城墙的云梯车和塞门刀车，还有《孙子兵法》中提到的轒辒车。少不了的当然还有中国改变世界历史的伟大发明——马镫。

此外，淄博还有以管仲墓为核心的管仲纪念馆，馆藏文物无数的淄博博物馆，展品跨度达万年的中国陶瓷琉璃馆，以蒲松龄故居为基础建立的蒲松龄纪念馆，还有淄博第一个区县级综合性博物馆——桓台博物馆，都是淄博值得一去的博物馆。

很少有一个地方会像淄博这样，如今缺乏存在感，却有如此璀璨的历史。

历史之所以璀璨，是因为齐文化的特质。从地理上来说，齐文化是半岛滨海型文化，经济上是农工商一体化的复合式经济文化，政治上强调义利并重，开放包容。相比春秋战国时期的其他地区，齐文化明显更多元化。稷下学宫的一百五十年，恰恰是中国文化史上最壮丽的时期。这场真正意义上的百家争鸣，没有一言堂，没有大一统，只有与古希腊相似的自由与开放。

如今人们提起古代海洋文化，往往言必称希腊，却忽视中国，这无疑是误读。齐文化的璀璨并不亚于古希腊，但就像百家争鸣的曾有的辉煌一样，它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中渐渐黯淡了光芒，在历史的长河中被逐渐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