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海燕：苏秦、张仪与合纵连横

作者：傅海燕，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苏秦、张仪与合纵连横纵横家是战国时期以外交事业为主要活动的学术流派，相传由鬼谷子创立。《汉书·艺文志》中说：“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所谓行人之官，是指周代官僚系统中掌管外交礼仪的官员。他们负责接待各国不同等级的使者和宾客，以维护诸侯国之间的关系和睦。

到了春秋时期，周王室的权威一落千丈，宗法封建制下国与国之间的秩序开始瓦解。各个诸侯国之间展开了激烈的兼并和争霸战争。原本隶属于周礼体系下的王官，在这一时期开始转型为多国争霸的国际秩序下的职业外交官。随着各国之间外交活动的日趋频繁，各诸侯国的外交关系日渐复杂，作为外交人员所需要掌握的辞令和技巧也越来越专业化。进入战国时期以后，一方面是大国之间政治军事冲突的客观需要，另一方面则是王官下移与士的阶层的扩大，在这双重因素的作用下，纵横家应运而生，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苏秦和张仪。他们提出了“合纵”和“连横”的主张。

“连横”就是说，中原诸侯应当跟秦国亲善，造成东西联盟的局面。从地理上看，东西连成一条横线，所以叫“连横”。“合纵”就是说，中原诸侯应当联合起来一同抵抗西方的秦国，造成南北联盟的局面。从地理上看，南北合成一条直线，所以叫“合纵”（“纵”就是“直”或“竖”的意思）。

苏秦合纵

苏秦是东周洛阳人。他早年因为家无产业而四处游历，拜师学习知识，曾到过齐国，在鬼谷子门下学艺。然而外出游历多年，他也未能获得什么成就，最后穷困潦倒，狼狈地回到家乡。回家后，家人都不给他好脸色看，在私下里讥笑他。苏秦知道后非常惭愧，从此闭门不出，躲在屋里遍观自己的藏书，感叹道：“读书人既然拜师受教，埋头读书，却不能以此获得荣华富贵，那么读书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得到了一本叫做《周书阴符》的书，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埋头钻研，最终找到了谋求富贵、纵横诸国的诀窍，认为可以借此游说各国的君王了。于是他求见并游说当时东周的天子周显王。然而，显王周围的大臣了解苏秦的为人，都瞧不起他，周显王也不信任他。

于是，苏秦只好向西前往秦国。当时秦国的国君是秦惠文王。苏秦向秦惠文王贡献吞并天下，建立帝业的方策。然而当时的秦国刚刚经历商鞅变法，秦孝公死后，在变法中利益受损的旧贵族们纷纷反攻倒算，也因此迁怒于各国的游士。而苏秦恰好便是个外乡的游士，所以自然得不到秦人的信任和任用。对于苏秦的游说，秦惠文王回答道：“鸟儿的羽衣尚未丰满，就不可能凌空飞翔；国家的政教尚未建立，就不可能兼并天下。”就将苏秦赶走了。这样，苏秦又向东到了赵国。此时赵国的国君赵肃侯让自己的弟弟赵成出任国相，号为奉阳君。奉阳君不喜欢苏秦，因此苏秦又只能离开赵国。

离开赵国后，苏秦又去燕国游说。燕文公二十八年（前334年），苏秦到达燕国，却没能立即见到燕国的国君。在燕国等了一年多，苏秦才终于见到燕文侯。苏秦从燕国的地缘战略形势入手，分析了燕国与赵国之间的唇齿相依之势，接着指出燕国重视遥远的秦国，却忽视了近在咫尺的赵国的威胁，最后提出了合纵赵国的战略方针。文侯为苏秦的雄辩所折服，对苏秦说，只要能以合纵的方略保证燕国的安全，愿意倾国相从。于是燕国为苏秦提供车马金帛，资助他去游说赵国。有了燕国的支持，苏秦终于可以大展身手。到了赵国之后，此时厌恶苏秦的奉阳君已经死了，苏秦趁机向赵肃侯提出了合纵六国抗秦的主张。他建议赵国联合六国组建抗秦联盟，借此建立霸业。赵肃侯听完苏秦的大论后，认同他的观点，决定遵从他的策略。于是赵国也为苏秦准备了金帛车马，资助他去游说剩下的国家。

然而，正当苏秦说服了赵肃侯，准备前往各国组建合纵联盟的时候，秦国的秦惠文王派出犀首攻打魏国。此役秦军大胜，不仅生擒了魏将龙贾，还攻克了魏国的雕阴。击败魏国后，秦军打算乘胜挥师东进，而位于魏国东方的便是赵国。苏秦担心秦军进攻赵国，会威胁到自己建立合纵联盟的计划。因此计划派人前往秦国，阻止秦军东进。但苏秦手下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无人可用。这时苏秦想到了在齐国时的同门张仪，于是决定智激张仪入秦。

苏秦与张仪

张仪本是魏国人，曾经在齐国和苏秦一同拜在鬼谷子门下学习纵横之术。二人共同学艺的时候，苏秦也时常自以为比不上张仪。张仪学成之后，外出游说各国诸侯。他曾陪着楚国的国相喝酒，席间楚相丢失了一块玉璧，门客们都认为：“张仪贫穷，品行鄙劣，一定是他偷去了国相的玉璧。”于是张仪就被抓了起来，并遭到鞭笞，但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偷了玉璧。楚相只好放了他。张仪回到家里，妻子看到他这个样子，哀叹道：“你如果不是因为逞口舌之利，四处游说，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呢？”张仪对妻子说：“你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妻子回答道：“舌头还在呀。”于是张仪笑着说：“这就够了。”

此时，苏秦打算引诱张仪入秦，于是派人暗中对张仪说：“你当初和苏秦的关系很好，现在苏秦已经在赵国做了国相，你为什么不去结交他，借机获取富贵呢？”于是张仪前往赵国，请求会见苏秦。苏秦知道张仪要来，就提前吩咐门人不给张仪通报，又不让他离开。就这样过了好几天，苏秦才接见他。苏秦在接见张仪的时候，故意让张仪坐在堂下，用奴仆吃的东西来招待他，又故意羞辱张仪说：“我不是不能推荐你做官，只是以你的才能不配得到我的推荐罢了。”说完就把张仪赶了出去。张仪赶来投奔苏秦，本以为凭自己与苏秦的关系自然可以得到好的待遇，没承想反而遭到羞辱。张仪又羞又愤，想要报复苏秦。他揣摩天下的形势，认为只有秦国才能威胁赵国，于是就决定西入秦国。

苏秦对他信赖的门客说：“张仪是天下最有才能的人，连我都比不上他。如今幸好我比他先受到重用，而现在只有让张仪掌握秦国的权力，才能推行我的计划。但张仪出身贫寒，长期无法受到重用，我担心他因为小利而不能成就大业，因此特地把他骗过来羞辱他，希望他能因此发愤，而在秦国建立功业。你替我在暗中为他提供帮助。”苏秦向赵国申请给自己这位门客配备金帛车马，让他在暗中跟随张仪一同前往秦国，一路上帮助张仪，而张仪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苏秦的计划。

在这位门客的帮助下，张仪终于成功见到秦惠文王，被秦惠文王任命为客卿，得以参与秦国大政的决策。

此时苏秦派来的门客已经完成了任务，准备离去，张仪知道后说：“依靠您的鼎力相助，我才得到如今这样显贵的地位，现在正是报答您的恩德的时候，您为什么要走呢？”门客回答说：“真正帮助您的不是我，而是苏先生。苏先生担心秦国攻打赵国，破坏合纵联盟，打算借重一个亲信的人去执掌秦国的大权。他说这样的人，除了您没有第二个。苏先生又派我暗中向您提供钱财相助。这些都是苏先生的策略。如今先生既然已被重用，那么就请让我回去复命吧！”张仪听了，不由得愣住了，待了一会儿，叹息着说：“唉，我自以为聪明机警，想不到一直蒙在鼓里还没觉出来。我还是不如苏先生高明啊！请您回去替我向他道谢，他在一天，我决不叫秦王去攻打赵国！”

稳定了秦国之后，苏秦依次前往韩国、魏国、齐国、楚国，游说这些国家的国君，拉拢他们加入合纵联盟，合力抗秦。苏秦的活动大获成功，各国都接受了苏秦的计划，于是六国合纵联盟得以成立，苏秦做了合纵联盟的盟长，并且担任了六国的国相。苏秦完成使命回到赵国，赵肃侯封他为武安君。接着，苏秦将合纵盟约送交给秦国。此后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秦国都不敢窥伺函谷关以东诸国。直到后来秦国联合魏国、齐国一起进攻赵国，破坏了合纵联盟。苏秦受到赵王的责备，便请求前往燕国。苏秦离开赵国后，合纵联盟也随之瓦解。此后苏秦又纵横于燕国和齐国之间，作为间谍为燕国谋取利益，在两国都获得了高位，直到最后在齐国遇刺而死。

张仪连横

苏秦死后，此时的张仪是秦国的国相。秦惠文王十二年（前313年），秦国想要攻打齐国，因为此时齐、楚联盟，于是便派张仪前往楚国游说楚怀王。张仪以商於之地为诱饵，先使楚怀王背弃了与齐国的联盟而与秦国结交，之后又背信弃义，拒绝交出商於。楚王发现被骗，一怒之下兴兵攻打秦国，反而被秦国打败。

两年后，秦国想要换取楚国黔中一带的土地，楚怀王因为记恨张仪，提出以张仪作为交换。张仪知道后，主动要求出使楚国。张仪到了楚国，楚怀王把他关起来，打算挑个日子，拿他去祭祀太庙。张仪靠着自己的计谋以及与楚国大夫靳尚的关系，才获得释放。张仪被释放后，不但没有立即离开楚国，反而前去游说楚怀王，提出只要楚国与秦国互派人质，永结为兄弟之国，秦国就可以不要黔中之地。此时的楚王得到了张仪，又不想交出黔中之地，张仪的建议正中楚王下怀。这时，楚国大臣屈原反对道：“大王屡次被张仪欺骗，现在张仪来到了楚国，大王不忍心杀他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听信他的妖妄之言呢？”然而在张仪的游说之下，楚王最终还是答应了张仪的建议，和秦国结盟。

张仪接下来相继游说韩国、齐国、赵国、燕国，让各国都加入了与秦国的联盟，西向事奉秦国，张仪的连横战略也由此大获成功。他回到秦国向秦王汇报，然而还没走到咸阳，秦惠文王就去世了。秦武王即位。武王从前就不喜欢张仪，等到继承王位，大臣们都来诋毁张仪。诸侯们听说张仪与秦王不和，也都纷纷背叛了连横政策，恢复了合纵联盟。回到秦国的张仪害怕自己将来要遭到不测，因此请求前往魏国。在魏国，他担任国相，智退齐兵，最后死在了魏国。

关于苏秦、张仪故事的真实性，自古以来争议不断。但无论如何，作为战国时期的重要学派，纵横家所留下的思想智慧和文化财富都是值得关注的。他们与其他学派一样，都是中国思想文化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文章发表于《前线》杂志2019年第8期，转载请注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