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胡国庆
我老家在黄土高原的关中长武县,距离省城西安有170多公里,这里风沙大,气候干燥,庄稼地里打不出太多的口粮,早期百姓几乎靠天吃饭。
小时候母亲带我回老家,路上走了好几天,看到老家的人都住在“洞”里,感到很纳闷,这要塌下来还了得,幼年的谜团一直伴随着我成长。
1986年,我从南方回到了这片古老的黄土地,对窑洞产生了极大地兴趣,原来这里是干旱少雨,树木难以生长,走到哪都是黄土疙瘩,生态环境和地形地貌决定了这里百姓的生存方式。
黄河被誉为母亲河,贯穿整个黄土大地,这条母亲河养育着两岸的百姓。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祖先们靠着勤劳的双手,因地制宜,探索出挖窑洞这种洞穴的居住方式,传承着中华文明。
黄土地窑洞一般分为石窑、明窑、地窑等三种。陕北石窑较多,农户凿出一块平地,用石块垒起一个拱形,然后给窑顶填上黄土,人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关中北部黄土层高达几千米,这一带百姓主要是住土窑洞,土窑又分为明窑和地窑,地窑也称“下沉式地沟窑”,不需一砖一瓦,挖个洞就能住进去,造价很低。
我们老家是沟壑地貌,分为塬上和塬下。早期的姑娘喜欢嫁到塬下,因为这里水资源相对丰富,但农户耕地面积比塬上能少些。
我的祖辈就生活在泾河边,住的是明窑。挖明窑没规律,找个崖璧挖进去,省时又省力。缺点是出门就要爬坡下沟,庄稼要靠人背回来。
我母亲的娘家在塬上,站在崖边就能看见父亲家的几孔老窑,但这段陡坡要花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塬上一马平川,见不到沟壑崖璧,所以,地面见到的房屋不多,农户大都住在地窑里。
母亲娘家是个比较标准的地窑,就像个地下四合院,长方形大坑下面深七八米,长二十多米,宽十来米,四周有七八孔窑,至今有100多年了,母亲从小就在这几孔窑里长大。
挖地窑很简单,不需要图纸,但很讲究风水,开挖前一般要请风水先生寻找方位,家族长老用脚步丈量,然后在地上画条线就可以开挖了。
挖一庄地窑需要多长时间不好说,按照当地惯性,只要娃娃落地,有力气挥锄头就跟着父辈开始挖窑了。
挖窑可不像搭建茅草屋那么简单,一鼓作气就竣工了,它就像似愚公移山,靠的是长年累月一点点地刨,刨的越深,土方量就越大,安全性也好,这就看你家有多少劳力了。
虽然挖窑没啥技术含量,但到了后期就要请匠人盘炕、盘灶、门窗等。生活在黄土地的百姓养成了习惯,干完农活就跑去挖窑,经常是全家老少齐上阵,简直是没完没了。
地窑面积没个标准,这是根据家里有多少人吃饭而定,进度一般是参照娃的年龄推进,就像城里人给娃买婚房一样,新媳妇进门咋说都要有个窝,不然谁嫁给你?
当娃成家后就要分家,挤在一个锅里吃饭难免有闲话。所以,当男人娶妻生子后,就筹划着给自己小家开始挖窑了。
也有人家突击挖窑,但换工成本太高。早期黄土地百姓主要以换工方式交易,家里忙不过来请几个帮工,等人家有事你再过去帮忙。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请人挖一庄地窑大概要花四五百块。
挖地窑程序一般是先把大坑雏形挖出来,然后再挖个门洞,这是方便人进出取土。门洞就像电影《地道战》一样,有长有短,中间带点拐弯,这是担心窑里的风水跑了。
大坑挖好后,就开挖中窑,这可是家里最重要的一孔窑,长宽有个一丈多、三五丈深。中窑是长辈的主卧,也是家里的客厅,家族仪式、礼尚往来都在这孔窑里举行。
中窑两侧有两孔小窑,面积比中窑能小一点,关中人特讲究等级,就像西安钟楼,周边建筑不能高于它。还有人家肯动脑筋,利用地形地貌挖个复式窑洞,上下两层,看上去就更洋货了。
当这三孔主窑挖好后就可以搬进去点火做饭了,剩下的几孔窑可以慢慢挖,因为这还是个半拉子工程,接下来就要开挖大坑两侧的窑,它的面积又要小一点。
门洞两旁还有两孔小窑,旁边有个像猫耳洞的小窑不是用来住人,而是一口地窖,上方有个搅水的辘轳,下面就像个“大葫芦”,是用来储存雨雪的水窖。
挖水窑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必须把握好水平面,就像家里卫生间里的地漏,收集的雨水都要流进水窖,这可是家人的饮用水,来不得半点含糊。千百年来,当地流传一句话:“宁给路人一个馍,不给一碗水喝。”
黄土高原百姓贫穷的主要根源是缺水,不然咋会住窑洞?窖水卫生极差,农家院子里的杂物都流了进去,困难时期农户买不起漂白粉,舀上来就喝。所以,窖水喝多了容易引发大骨节病,在一些缺水的地方,大骨节病相当严重,许多矮个子男人一辈子娶不上老婆。
地窑随着年代的久远,面积会越来越大,这是因为窑面土质风化,过几年就要铲去风化部分。所以,窑洞的门距离窑面有一段距离,当土质风化到门跟前了,就要进行二次“装修”,太折腾人了,窑里的家当全要搬出来,继续往深的挖,然后再重新盘炕,拾掇门窗。农户家的窑中窑就是这样形成的,有的“岁数”至少有好几百年了。
条件好的人家,就会给窑面铺砖,但黄土地百姓日子过得都紧巴,有钱铺砖就不住窑洞了,砖瓦房到底气派。
地窑上方比周边能高出几十公分,这是挖窑的土方都堆积到这里。这块平地也是农家的麦场,到了农忙时节这里可热闹了,小娃在麦场给大人帮忙,牲口拉着石磙转圈子,乡土气息特浓。
地窑周围很少见人设护栏,有人担心娃娃掉下去?但居住在地窑里的人家对周边环境非常熟悉,夜里只要遇到一点陡坡,就知道下面是窑洞,很少听说有人掉下去。
茅房一般修建在窑口,虽然起夜不方便,但这样卫生,并且这种有机肥要和黄土搅合在一起运往田间地头,这就省去了架子车从门洞陡坡爬上来的工夫。
但牲口的待遇很高,和人一样都圈在地窑里,这是担心贼娃子给牵跑了。黄土地百姓种庄稼离不开牲口,困难时期,它比人还重要。
地窑的特点是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窑外温度越高,窑里越凉爽,看不到哪家给窑里挂个空调,缺点就是采光不好。
西北的冬季寒风刺骨,百姓没条件砍柴取暖,主要靠麦草烧炕,家里来客都是坐在土炕上,上面搭条被褥,也不觉得冷。
住在窑里的人家也爱美,虽然没条件给土墙上贴壁纸,但会托公家人找些旧报纸糊在土炕边,看上去档次一下子提高了。这可是一面“文化墙”,各个时期的笑话在这面土墙上都能找到,相当于窑洞里的“图书馆”。
农户喜欢把伟人像和老人遗像挂在土墙上,躺在炕头就能瞧着,天天都在怀念。伟人像下面有个长条桌,旁边有两把太师椅,这是给贵客准备的,家人在外见世面的照片都压在玻璃板下。
黄土地的百姓特别喜欢拍照留念,哪怕少咥一碗面,都要跑到照相馆去拍张照片给老家寄回去,炫耀家族里出了几个公家人,哪怕沾一点亲都是荣耀。
农家口粮可是重中之重,一般都存放在窑的顶头,这块“重地”也是老鼠最活跃的地方,尤其是到了深夜,这里简直成了KTV。
窑洞到底能住多久不好说,我祖父家的老窑就住了100多年,并且窑洞不用担心狂风暴雨,更不怕火灾,就怕沥沥细雨下个没完没了,雨水渗透到土壤中,容易造成塌方。我姑家的老窑就塌了,死了七八头耕牛。
一庄地窑一般有七八孔窑组成,除了居住外,还有灶房、磨坊、地窖等,还要留一孔养牲口,乱七八糟的农具都塞了进去。
虽然土窑里见不到一砖一瓦,但有块砖是必不可少,那就是“砖枕头”。黄土地百姓,尤其是老人,夜里睡觉一定要枕块砖,不然就睡得不踏实,即使出远门都要背上这块砖。
不可思议的是,这块砖传了好几代人,硬是磨出一个凹型,油光闪亮,就像博物馆里的文物,躺在那里见证着窑洞里的百姓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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