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第一股坍塌，云南首富凉凉

从昔日云南首富到当前旗下上市公司深陷债务危局，赵兴龙父子演绎的翡翠神话正在褪色。有着“翡翠第一股”之称的东方金钰，将要迎来它的终局？

作者：郭儒逸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2015年11月1日，身穿白色阿玛尼的徐翔在宁波杭州湾跨海大桥上被抓后，赵兴龙很快就触到了霉运。

这一年赵兴龙刚满60岁。他是上市公司东方金钰（600086.SH）的董事长，五个月之后，赵兴龙因“个人原因”选择退居二线。其子赵宁“在父亲的建议和董事会的支持下，诚惶诚恐地接任董事长一职”，开始走到前台。

在A股市场驰骋十年的“翡翠第一股”，随着这次掌舵人名义上的更迭，进入一段新的发展轨迹。当时的赵氏父子可能并没有料到，他们赖以扬名的翡翠神话，或已在暗中敲响了终章。

翡翠王国

2009年10月，凤凰卫视对时任东方金钰董事长赵兴龙进行了一次采访。在镜头面前，素来被业内人评价“胆略过人”的赵兴龙说，我从来不敢对任何一个人讲我是成功的，只敢讲我从事翡翠行业比你们早，在这个行业有权威性，我说话旁人不敢反驳。

讲出这句话的赵兴龙，距他早年因工作关系在缅甸和泰国等地频繁接触翡翠玉石，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根据坊间不多的关于他本人经历的描述，赵兴龙军人出身，当过汽车兵、做过后勤，也搞过情报。在云南部队服役期间，因机缘巧合接触到翡翠原石贸易，他便萌发由此起家的念头。

这是一个水深难测的行业。过去多年，全球市面上的翡翠原石，多出自于缅甸。由于资源稀缺且缺乏统一定价标准，原石交易对双方而言都是眼力和心理的极大博弈。翡翠玉石业内流传着“赌石”一说，那些未切开的翡翠原石被称为蒙头料（也叫“暗料”），蒙头料外层是风化的皮壳，通过皮壳来分辨猜测原石内部的成色，就是“赌石。”

花大价钱买下的翡翠原石，究竟是暗藏珠玉，还是普通沙石一块，只有在被切开的瞬间才能明白。也因此，一刀定富贵生死，成为每个赌石人都逃不过的命运。“不少玉石商人赌石后，在切割验货时一般不敢亲临现场，而是在附近烧香祈佛。”①等待他们的，是一夜暴富或是倾家荡产。

赵兴龙是这个赌石江湖里的高手。早年从部队退役之后，自学成才的他迅速进入翡翠行业，并积攒起可观的财富。在他的操盘下，2005年由他创办的云南兴龙实业通过借壳湖北多佳股份实现上市，不久之后多佳股份更名为东方金钰，主营珠宝玉石等饰品的生产和销售。“赌石大王”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伴随着翡翠价格那几年的一路上涨，2007年，处于A股牛市盛宴下的东方金钰，其股价也在当年5月份站上高位。相比重组之前湖北多佳每股不到三元的水平，东方金钰彼时最高涨至20元左右。也就是在这一年，52岁的赵兴龙以27亿元资产登上胡润富豪榜，并首次成为云南首富。而翡翠下的财富神话仍在继续，2013年赵兴龙家族再次以35亿元资产成为云南首富，排在全国富豪榜第573位，比2012年飙升了123位。

两度成为“首富”之后，昆明当地报纸曾报道，“赵兴龙从事翡翠原石估价和买卖几十年。坊间传言他早年曾’赌’到一无所有，但很快又东山再起。”与此同时，光环下的赵兴龙也拥有了一系列头衔，比如“相玉大师”、“著名翡翠原材料鉴定技术专家”和“中国首批注册珠宝评估师”等。一个流传比较广的说法是，其鉴定翡翠原石价值的成功率达到80％以上。

一如赵兴龙自述的“别人对他不敢反驳”，他本人确实有着令人感到“专制”的印象。在接受采访时他曾表示，自己在上市公司就是要一股独大，甚至“大股东就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就是大股东，并且都是他的。”②他还作出一番解释，来为自己的“专制”辩解——这个行业是很特殊的，如果连买一块玉都要等董事会和股东大会决议，那石头早就被人买走了。

面对外界，意气风发的赵兴龙则展现出对行业前景的憧憬。他承认珠宝玉石是一个“金光灿烂的高利润行业”，但也是常常被人诟病的行业，原因就在于“无价”和缺乏规范。在凤凰卫视的访谈中，赵兴龙表示，希望通过东方金钰能让外界看懂这个行业，并建立起统一的行业标准。

不过言犹在耳，这个使命能否完成已是后话了。

泽熙旧爱

如果不是遇到徐翔，赵兴龙的翡翠故事可能不会被更多人知晓。他的名声，也仅仅是在边陲的云南瑞丽小城被当地人百无聊赖地谈论。

在2015年那场著名的抓捕之前，低调神秘的徐翔一直被很多人看作是“神一般”的存在。头顶“私募一哥”的头衔，徐翔和旗下的泽熙投资，操作凶狠凌厉，业绩回报惊人。他们在股市当中一贯上演的，是精准潜伏和高位抽身，然后深藏功与名的精彩戏码。

在徐翔案涉及的十多起股价操纵事件中，作为泽熙投资的重仓股之一，东方金钰是其中不得不提的一笔。最终，在短暂吞食了游资机构与上市公司高管合谋带来的意外红利之后，参与双方都落得一个注定的灰暗结局。

时间回溯到2014年5月，东方金钰声称拟以15.27元/股的价格向瑞丽金泽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瑞丽金泽”）定向增发不超过9771.83万股股票，计划融资15亿元。这是东方金钰自2011年以来第三次定增融资计划，前两次均以失利告终。

此次定增预案推出时，瑞丽金泽刚刚成立十余天。这家公司的背后有两位股东，一位是东方金钰的实控人赵兴龙，一位是一名叫朱向英的女子。当时泽熙与瑞丽金泽的关系并不为外界所确切了解。直到案发后证实，朱向英在这笔交易中是替徐翔代持，并由徐翔出资。而朱向英疑为“超级散户”周建明的妻子，在宁波“涨停敢死队”这个隐秘圈子中，徐翔和周建明有着多年的“交情”。

几乎与此同时，在2014年第二季度，泽熙投资旗下产品“泽熙4期”出现在东方金钰前十大流通股股东的名单之中。此后泽熙继续加码，到第三季度，持有883万股的“泽熙1期”成为第三大流通股股东。这两只产品合计持有东方金钰1071.05万股，占比超过3%。

东方金钰股价随后进入一波迅猛上涨期。2015年6月13日，东方金钰又放出80亿元的定增消息。尽管当时已是股灾压顶，但受此利好刺激，其股价连续四天涨停。背后操盘者并未收手，6月29日，一份“每10股转增20股”的高送转方案又出炉，东方金钰顺势再度上扬，并在7月2日触及61.44元的历史最高位。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涨势之中，“泽熙1期”在7月底之前悄然退出前十大流通股股东行列。由于其持股比例未达到5%的举牌线，因此可以从容进退而不为外界所知。事实上，提前埋伏的泽熙系产品在2015年7月和8月之间，将持有的东方金钰股票全部抛售。③在持股五个季度期间，东方金钰累计涨幅超过180%，徐翔和泽熙成功逃顶并获利近10亿元。

而给他们接盘的，是随后大规模参与救市的“国家队”中央汇金和证金公司。在2015年第三季度，汇金和证金分别持股1139万股和564万股，成为东方金钰新的第三和第四大股东。

在这场精心设计的资本局中，瑞丽金泽被认为是徐翔的暗仓，赵兴龙扮演的则是合谋的角色。具体操作上，由徐翔在二级市场拉抬股价，赵兴龙配合发布利好消息。后来披露的徐翔案操纵细节显示，经过与上市公司股东的合谋，双方会按照一定比例分享套现所得，然后再销毁之前签署的协议。

不过有意思的是，也正是由于泽熙系在股灾中过于亮眼的表现引发监管关注，才最终揭开了这位“私募一哥”的神秘面目。曾经火热的“泽熙概念股”各自飘零，涉案的多达13家上市公司高管，也被另案处理。“赌石大王”赵兴龙在股市豪赌一把之后，还是栽了跟头。

2016年4月，赵兴龙辞去东方金钰董事长一职。在官方几句“任职期间恪尽职守、勤勉尽责”的套话之后，他只得选择暂避风口。而年仅35岁的赵宁，被推到了一线。

一地鸡毛

新官上任年轻气盛，赵宁对东方金钰有着颇为激进的目标。上任伊始，他喊出的口号是“将东方金钰市值从100亿元变为100亿美元。”

但自2015年直至去年，东方金钰的经营情况并不乐观。这四个年份，其归属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连年下降，分别为3亿元、2.51亿元、2.31亿元和净亏损17.18亿元。今年以来下滑势头仍未有所遏制，一季度续亏达1.61亿元。同期的经营性现金流净额也一直为负，最多的2017年这一数额达到-17.81亿元。

而东方金钰的资金需求似乎一直迫切。向银行循环贷款、频抛定增计划、大股东（兴龙实业）高比例质押股份，以及发行资管产品，均成为赵氏父子用来筹资的手段。

据《证券时报》在一组调查报道中援引知情人的说法，很多人只知道赵兴龙买翡翠原石非常大胆，但这些人并不知道赵兴龙买翡翠的目的，是为了从银行抵押融资。而在翡翠估值环节，他很有话语权。④

对银行的严重依赖在2017年底难以为继，东方金钰背负的债务压力也日益沉重。2018年3月之后，随着多款相关资管产品“爆雷”，始料未及的资金链危机爆发了。到7月4日，这场债务危机进一步公开化，当天一则“陆金所代销某资管计划停止付息”的消息在市面上流传，这个资管计划的融资方正是东方金钰。原本应在6月支付的利息，由于东方金钰相关银行账户被司法冻结，出现利息兑付逾期。形势随之加剧，东方金钰逐渐深陷债务泥潭。

截至去年7月25日，东方金钰及子公司到期未清偿债务共9.16亿元，未到期债务为73.43亿元，合计高达82.59亿元。市场很快给出反应，东方金钰信用评级多次遭到下调。这意味着，这家翡翠明星公司的融资自救环境进一步恶化。

执掌帅印不足两年的赵宁，打起了退堂鼓。今年1月底东方金钰承认资金链断裂不久，赵宁便首次宣布辞职。和辞职消息同时发布的，东方金钰还提出一项不明就里的自救计划，那就是引入新的实控人——中国蓝田。

但事情并未遂愿。由于中国蓝田法定代表人与十六年前因造假退市的蓝田股份实控人同名等原因，2月10日上交所向东方金钰下发问询函以表达质疑。难以明确回复的东方金钰，无奈叫停了此次股权转让。原本受到市场追捧的股价，在经历了2月11日、2月12日的连续涨停后，再度掉头向下。赵宁也只得收起辞职信，继续在董事长的位子上苦苦煎熬。

到今年上半年，东方金钰对外较大的债权机构达20多家，包括建行、华融和中信等。按照赵宁的说法，大股东已经决心要把所有资产拿出来，贴补给上市公司，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家公司。“从我父亲创办这家企业，到我接手，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这家企业就这么倒下。”

但债权人们的信心并不像这般充足。7月29日，东方金钰称债权人首誉光控资管公司已向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对东方金钰及子公司金钰珠宝合并破产重整。短短数天之后，此前还言之凿凿的赵宁，于8月4日再次提出辞职。与他“老当益壮”的父亲不同，赵宁这次提出的理由是“身体原因”，这一年他刚38岁。

2017年10月，赵宁和他的家族曾以70亿资产再度问鼎云南首富。然而时过境迁，不知道这是否会成为赵氏翡翠王国摇摇欲坠前的最后荣光。

逃生迷局

赵兴龙不是没有准备。而是看起来，有意无意地提早给自己准备了一个B计划。

2017年5月26日，中小板上市公司奥维通信发布公告称，控股股东及一致行动人拟将持有的27.95%股份转让与瑞丽湾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瑞丽湾”），这笔交易作价16.77亿元。转让完成后，瑞丽湾将成为奥维通信第一大股东，实控人也将变更为董勒成——一个在云南省瑞丽市名头响亮的人物。

瑞丽湾进入之后，主业原本是通信设备的奥维通信，通过新成立一系列公司，开始进军红木和珠宝玉石等毫不相干的行业。

今年3月份，奥维通信的实控人再度发生变化。董勒成将麾下持有的瑞丽湾51%股权转让给潍坊润弘，潍坊润弘的单川、吴琼夫妇成为奥维通信新的实控人，转让价格为3060万元。他们同样是通信设备领域的外行。到6月份，单川、吴琼又以2940万元的价格，将董勒成所有的瑞丽湾剩余49%股权一并拿下。

这两笔交易算下来，单川、吴琼夫妇花了6000万元就将瑞丽湾和奥维通信的实控权握在手中。而当初景成集团收购奥维通信27.95%股权时的代价，却高达16.77亿元。董勒成作了一笔令人费解的大甩卖。

其实董勒成和单川的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身影，那就是赵兴龙。董勒成一度是赵兴龙的商界好友，在云南瑞丽市当地，他们共同组成的一个小圈子更是互相帮衬，互为掩护。单川曾是赵兴龙的旧部，2012年4月他被任命为东方金钰监事，在2015年4月离职。

在部分知情人眼中，董勒成和单川实际上是替赵兴龙代持奥维通信，董勒成的实际出资人正是赵兴龙。由于2015年卷入徐翔案，之后一段时期，不方面直接出面的赵兴龙让董勒成帮忙，完成了对奥维通信的交易。甚至，“赵兴龙在东方金钰内部，也并不讳言拿下了奥维通信这家公司。”⑤

这也就可以解释董勒成的景成集团之所以“贱卖”瑞丽湾股权的原因，无非是左手倒右手。更重要的是，在东方金钰陷入债务危机之际，由董勒成代持奥维通信，这部分资产将不会受到波及。随着东方金钰的翡翠神话失色，在一个外人看来精心布局的逃生迷局之后，赵氏父子已在暗中控制了另外一家上市公司。

金蝉脱壳还是借机再起？

赌石圈里流行一句话，人生如赌石，涨垮自有时。64岁的赵兴龙，正在经历如此的起伏。他是赌石江湖里的“权威”，事实证明，他也是资本市场上毫不怯场的赌客。在这个首富们纷纷灰头土脸的夏天，这个曾在云南风光一时的富豪家族，也迎来了他们人生际遇的转折。

参考资料：

①东方金钰：赵兴龙的石头记,《鄂商》杂志

②东方金钰董事长赵兴龙：我就是要一股独大,中国经营报

③岳跃,徐翔案细节曝光 过桥减持虚假定增招数繁多,财新网

④池北源,东方金钰近百亿存货闹心 循环融资难以为继,证券时报

⑤池北源，“切坏”东方金钰 赌石大王赵兴龙逃生奥维通信，证券时报

* 题图购自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