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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离开公立校的老师们:不想再被“温水煮青蛙”
△ 图片来源:Unsplash
♣ 作者|芥末堆 肥狗 ♠ 编辑|芥末堆 东瓜
今年7月,彭禹从呆了十八年的公立校离职了。
离开时,他是上海四大名校之一的历史名师,兼任课外学术活动中心主任。现在,他是深圳一所国际学校的课外活动老师。在这个开学前的暑假,他已经开始马不停蹄地工作了:一家家上门拜访学生和家长,聆听他们对社团建设的需求。
在公立校时,家长的需求很难被传达,学生的许多声音也会被筛选过滤。现在应对这些新挑战,彭禹觉得很有意思。
对他而言,公立校的节奏太过自然稳定,该去迎接更多的变化了。
理想被敲打
彭禹出走,是为了拥有重新定义老师的机会。
他是个“不安分”的老师。在上海交大附中,他是历史老师,也曾作为最年轻的讲座教师登上“东方大讲坛”。8年后,他跨界科学教育,和同事一道创办STEM实验中心,帮学生组建社团,探索课外兴趣。
实验中心凝结了他很多心血。创办第一年,他挨个问400名学生,“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学生的回答天马行空,常常超出他的知识范围。有人想做光学计算机,有人想做机器人的无通讯协同。最多的时候,社团数量达到14个。
从无到有,实验中心慢慢成长起来,导师从最初仅有2名,到14年猛增至30多人。在彭禹的带领下,学生也参赛拿过一些大奖。
不巧的是,15年上海高考改革,在这一“紧箍咒”下,带社团的老师都跑去带高考了,实验中心一下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两人。剩下的两人也无心工作,一个提不起精神,另一个沉迷游戏。“我就是那个沉迷游戏的。”彭禹说。
后来,因为学生们的自发坚持,实验中心竟没有沉寂,甚至愈来愈好。看到社团已经足够强壮,彭禹作出了不同的决定:离开相对成熟的环境,去拥抱新的挑战,也寻求更大的创建社团的空间。
△ 彭禹和他的学生
优优也经历过理想幻灭的时刻。
高三填报志愿时,优优在提前批一栏全部勾了师范类院校。“非常坚定,当时就是受到好老师的感召,很想当一名老师。”大学时,她在主修物理专业以外,还辅修心理学,觉得这是当好老师要具备的素养。
毕业后,她顺利进入一所三线城市的公立高中。教授课本知识之外,她也经常自费参加校外培训,包括生涯辅导教育,自己先在外面学,然后回来给学生讲。
这些在她看来至少是“并不坏”的、“尽心尽力”的尝试,当时并没有得到学校认同。
反倒因为一些“小事”,她受了批评。有一次,因为带领的班级跑操不够整齐,优优被领导当着学生的面批评。“感觉很可笑,也很屈辱。”优优对这件事印象很深。
第三年,优优已经觉得自己在学校就像一只“快要被煮熟的青蛙”。离职时,她很果断:“我很清楚不想在这里当一辈子的物理老师。”
而信息技术老师出身的朗咸蒙离开公立校,既因一些年轻气盛的意头,也有现实的考量。
朗咸蒙在学校的教学经历并不顺利。入职第一年,因经验不足、火气也旺,朗咸蒙的课上得不太好。又因是免费师范生,朗咸蒙入校第二年被调去农村支教。两年后再回到学校,他被调到职员岗,教学的活儿少了,琐碎的事情变多了,拿的薪水也不高。“当时觉得不太甘心。”朗咸蒙说。
其实在朗咸蒙心里,一直有个编程教育梦。2017年他曾在微博上给雷军留言,希望互联网大企业发挥自己的力量,搭建编程普及平台。不过这份私信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 朗咸蒙当年发给雷军的私信在学校时,朗咸蒙就在写自己的公众号,分享关于编程教育的思考心得,在圈内小有名气。2017年网易卡搭出世,要打造开源的Scratch创作社区,这一愿景与他的理想不谋而合。而且,比起公立校的薪水,网易给出的条件颇具吸引力。
综合考虑之下,在学校工作第七个年头后,他正式递出了辞职书。
但适应新环境并不容易。
重新学习
从公立校来到互联网公司,朗咸蒙最不适应的是工作节奏。
“刚开始觉得我要做一个‘好人’,要做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人。”公立校讲究人情事故,要是有人让修个电脑,朗咸蒙一般也不好拒绝,然后这一天的工作计划就被打乱了。
而来到快节奏高强度的互联网公司,职责明确,结果导向,每个人都要先做好自己的工作。要是没有安排好自己的精力和时间,目标达不成,绩效也会变少。
花了接近四个月来适应节奏后,朗咸蒙才慢慢上道。
和朗咸蒙相比,出走公立校后创业的张树臣,一开始踩过的坑更大。
无论是在公立校,还是后来到培训机构,张树臣一直很擅长当老师。直到和好朋友一起创业,张树臣发现了自己的短板。
2012年,张树臣和3个好朋友合伙开了一家辅导机构。在公司管理上,张树臣做了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决定:四人股份平分。“当时想的就是,兄弟一起,没有太多商业规则,大家一起做。”他日后反思,除了规则不明确,四人的能力也不互补,组合很有问题。两年不到,机构因经营不善关门,好在大家没有因此伤和气。
“其实这可能是大部分老师的缺点吧:没有商业思维不擅运营,脸皮薄不会做市场,容易感情用事。”张树臣反思道。
老师的优势
创业失败后,张树臣阴差阳错地进了一个教育集团的华南分公司,开始跑ToB市场业务。
第一次做市场销售,张树臣没有地推经验,做事方法和别人不太一样。有的人看到机构直接冲上去找前台找校长,但张树臣的风格比较委婉:机构店面外常常有联系方式,张树臣会站在外面观察,判断这家机构符不符合条件,觉得合适的就把电话记下来,然后回头打电话,约拜访,“愿意见面就见”。
虽然自认“狼性不够”,但因为十余年的教育经验积累,张树臣比大多数没有教育背景的销售更能理解机构需求。挑选地域,他比别人更清楚哪些区域教育机构集中;介绍产品,他能把它的价值说得更明白,也能更准确地道出机构问题所在。加上跑得勤快,入职当年张树臣就拿下了华南区销售业绩第一名。
这份工作带给他的快乐不止于此。有一次,张树臣去到人生地不熟的福建漳州,陌拜一位刚创业的妈妈陈老师。两个人喝了一下午茶,相谈甚欢。因为第二天就是元旦,陈老师还特意留他吃了顿晚饭。
“其实当时并没有确定合作。她感觉我这个人比较实在,我聊的对她也有帮助,因为我不只是聊产品,更多是聊怎么做教育机构,怎么做教研。”因为有共同语言,有很多像陈老师这样的客户,后来都成了他的朋友。
“ToB是做着做着发现喜欢。以前做老师,只是一份工作,擅长但不喜欢。做ToB能结识更多朋友,打开眼界,帮到更多人,是喜欢也擅长。这个很难得。”张树臣说。
△ 张树臣的朋友圈。因为以前的教学经历,他更喜欢别人喊自己“张数学”。在学校做教学、带社团的经历,也让朗咸蒙在网易卡搭做Python课程体系设计的时候,更得心应手。“高级课程最满意,完全是独立设计,大纲教案都是自己写的,前后16节课,花了20多周。虽然最后被证明稍微有点难,但学生还是挺满意的。”提起在网易做得最有成就感的事,朗咸蒙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权衡
离开公立校远没有想象中容易。
“其实老师这份工作没什么可挑剔的,钱多,离家近,想事少的话也可以事少。”优优说。在珠海,老师的编制很难考,而且工资待遇很高,除了大老板,地位最高的就是公务员和老师。这甚至让女老师很难找对象,因为对象的工资很可能得在你的基础上打对折。
这样的优厚条件,让辞职变得更加艰难。优优曾为此和爸爸妈妈吵了很多很多架,每次都吵得很凶。爸爸苦心劝她,“如果你是男生,出去闯一闯也就算了,可是你是女生,我当然会担心。”
优优不觉得这种提问是冒犯。“我要是个男生,我敢一直闯到35岁再去想要不要成家、安定下来。女生感受到的年龄压力、社会压力明显是更大的。”
其实,有过辞职想法的公校老师不在少数。“三年一个坎,那时候大家都很浮躁,有些倦怠。但真正迈出这一步的很少。”
优优见过很多体制内老师曾在离职的边缘试探:搞点副业,跟人合伙做些小生意,但都是把脚迈出去以后,觉得社会还是有点复杂,又缩回来了。再过两年,大家就会变得安份、安于现状了。“五年内要是走不出,就走不了了。”想明白这点,优优决然离开。
离开公立校,老师面临的最大挑战或许就是不稳定性。去年,朗咸蒙就刚经历了一次网易的裁员潮,结束了一只“快乐的猪”的日子。
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因为此前都在公立学校,“被裁员”还是头一回面对。后来,他去面试腾讯和广州的学校,也吃了闭门羹。如今,他在一所私立校做信息化建设,算是一个缓冲。
回头看体制内辞职这件事,朗咸蒙的看法和当初有了不同。“以前辞职的时候觉得自己很牛逼,会劝别人辞职。但是我现在保持中立态度。跳槽要慎重,要考虑大环境的变化。”他建议,如果毕业的师范生想不清楚是去公司还是学校,可以先去公司实习,确实不行再去考老师。
刚辞职的彭禹,今年40岁,正是不惑之年。
“如果一直在公校,关系会卷得更深,title更长,要舍弃的东西更多。现在走出这一步,下一步可能会海阔天空。”
于他,国际学校或许还不是唯一的新征程。彭禹也在想,如果是在打工子弟学校这样条件更有限的地方,社团还能办起来吗?在他的教育蓝图里,还有很多梦值得尝试。
注:应采访对象要求,优优为化名。
本文作者:肥狗
芥末堆 记者
先把自己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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