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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在北上广,为啥我的生活离《心动的信号》那么远?

2019-08-22 19:0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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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没啥感情经历的恋爱小白,朋友们对我追《心动的信号》纷纷表达了吃惊:你为什么要看别人谈恋爱?!

根据官方介绍,《心动的信号》是一档“都市男女恋爱社交推理真人秀”,相信大部分观众也是奔着“恋爱社交”去看的。偏偏我的落脚点是在前四个字:“都市男女”。

我想从这些和我一样在一线城市工作工作的年轻人身上找到共情,但遗憾的是,两季下来,我找到的是悬浮和隔阂,一种初中时代在郭敬明小说中读到的“都市想象”。

打脸的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主动地、美滋滋地看完了两季节目。也许不管认识了这个世界的多少真相,还是需要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也许它想达成的目的,就是要为身陷于忙碌庸常的大都市年轻人们,营造一场甜美可餐的美好幻梦。

有多少人是像他们一样生活的?

入住信号小屋第一天,男女嘉宾刚刚认识,围坐在沙发上寒暄。男嘉宾向女嘉宾搭讪,你一般早餐会做什么?女生说,我会喝咖啡,早上吃的比较少。男生很快接话,我也是。两人转场厨房,研究咖啡机的时候,男生又问,你一般都喝什么咖啡豆?

第二天一早,另一位男嘉宾为各位准备的早餐是牛油果三明治。但那两位男女嘉宾也没怎么吃,他俩喝着咖啡,相视一笑,“咖啡才是我们的主菜”。

这是《心动的信号》第二季开头的场景。我一边看,一边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身边朋友们吃早餐的习惯:三分之一会自己在家下面、烧粥、煮速冻饺子,三分之一会在上班的路上买包子、豆浆油条、鸡蛋灌饼,还有三分之一像我这样,九十点才爬起来,来不及吃早餐,11点多点个外卖对付过去。

我丝毫不怀疑两位男女嘉宾的真诚,如他们所说,他们平时就是这样吃早餐的。在之后的节目里,他俩组成了大势cp,也许正是在这段关于早餐的对话中确认了彼此。《心动的信号》第一季背景设置在上海,第二季在北京,我好奇的是,在这两座分别拥有2000多万人口的城市中,有多少人是像他们一样生活的?

我在距离上海不到100公里的一个苏南小镇长大。抛开幼时蜻蜓点水的几次旅行,对上海的最初印象,居然是初中时在看郭敬明的《小时代》中完成的。“星巴克里无数的东方面孔匆忙地拿起外带的咖啡袋子推开玻璃门扬长而去”,老实说,这给彼时只喝香飘飘、甚至不知速溶咖啡是何物的小镇男孩的冲击力可不小(日后从本雅明的书里,我才明白这是现代人在物质文明前都会有的惊颤体验)。

那个13岁的夏天,我去市中心补课,上完课必定要去星巴克写作业。星巴克里桌椅狭小,邻桌总会有人在高谈阔论,实在不是一个写作业的好去处。但我会连上MP3,闻着咖啡豆里植物纤维燃烧散发的烟焦味,想象自己会离“大城市的生活”近一点,再近一点。

早餐喝咖啡吃三明治的习惯,显然舶来自西方。两季16位素人嘉宾,13位有海外留学经历。第一季,两位嘉宾见面的前十分钟,男生就问女方,你是不是在纽约待过?女生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第二季,男女嘉宾认识的第一个夜晚,男生讲述了在雨夜从堪培拉开车去悉尼遇见袋鼠的经历,女嘉宾露出了然的表情,说,堪培拉我也去过。

以纽约和堪培拉为首的国际都市,尽管只出现在嘉宾的话语中,但它们作为“缺席的在场”,隐含在综艺叙事中。我在微博上关注了第一季的一位女嘉宾,她在节目录制后前往英国留学,但还是常常能在时间流上刷到她和其他嘉宾的最新合影——定位于哥本哈根、曼彻斯特和伦敦。

节目并没有真的在国外拍摄取景,这些国家和城市却像无处不在的影子。如同有学者点评中国电影的全球化想象所说的,“全球化作为电影叙事的重要因素,成为建构人物生存世界、生活故事和自我认同的力量。”

爱上星巴克的那个夏天还没结束,我的都市想象就破灭了。在香港念大学的表哥回家,听说了我去星巴克写作业的行径后,付之一笑:星巴克恐怕是最low的咖啡馆了吧。他和我列举了几种更高端的咖啡馆,但限于我无法在家乡找到,至今已全然忘记它们的名字。

“不敢说自己的爱好是听歌了”

《心动的信号》中有一大保留环节:猜测嘉宾的职业。根据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我也会在屏幕前盲猜,多数情况下都能一猜即中。职业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创业者或者金融从业者,收入很多就是了;一类是文化产业,无论是台前的模特、演员、舞蹈老师,还是幕后的制片人、设计师,反正光听名头,就让人联想到一种光鲜亮丽的生活。

第二季猜测各自职业时,一位女嘉宾戴了两个巨大的耳环,在白衬衫外披上了一件黑西装。男嘉宾问,职业是跟时尚有关的吗?场外的明星嘉宾则猜测是造型师或杂志编辑。

《小时代》中,最完美的男性角色就是个时尚杂志的主编。小说中对他的形容是“拥有着封面模特一般的俊貌及身材,冷漠英俊得好像一个精致的假人,有严重的洁癖,说话刻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坚定地以为长得不好看是不配在时尚杂志存活下来的。

如你们所见,现在我在一本时尚杂志工作。起初,我会在上班前拾掇一下门面;一年以后,我习惯了蓬头垢面地出门,然后在办公室和因为熬夜写稿而顶着黑眼圈、满脸爆痘的同事相遇。

至于我们的主编……他总是挂着朴素的笑容,和多数湖南人一样,会把“无奈”说成“无赖”。他也难称冷漠,每回在办公室碰到,总会抓住我问:“稿子写得怎么样了?”非要和《小时代》中的主编找到共通之处的话,说话刻薄这一点倒是没错。

《心动的信号》中令人意外的职业有两个,第一季里一位男嘉宾是赛车手,第二季则有一位是香槟品牌中国区大使。如果说有一些职业可以实现阶级跃升,那么也有另外一些有很高的阶级壁垒,得有大量的资本原始积累才能进入它——赛车和香槟即是此类。嘉宾们都还处于二十来岁的年纪,很容易推断,他们出身于富裕的家庭。

在搜集这位品牌大使的资料时,我找到了这么一句话:“网球、斯诺克、箭术、滑雪等等各种运动都不在话下,信手拈来如鱼得水。”嘉宾们都共享着相似的爱好:除了以上,高频出现的还有烘焙、尤克里里和阅读英文原著。

这让我想起一位同事的经验。她刚做完一个跟名校毕业生相关的选题,发现在采访对象的履历中,烘焙是2018年最热门的爱好,而当这股浪潮过去后,流行起去尼泊尔玩滑翔伞或在澳洲潜水。“大家在变得越来越相似,像在进行着自身条件的竞赛。”她说。

由此,我们很容易勾勒出一幅《心动的信号》中的素人画像:出身优渥,名校毕业,职业光鲜,兴趣广泛,举止得体。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生对多数人来说是极富吸引力的。微博上,随处可见对嘉宾的“羡慕嫉妒恨”:“看了几期心动的信号就觉得,去一线城市我真的不配”“看心动的信号,感觉一线城市的都市男女们都这么厉害啊,不敢说自己的爱好是听歌了”。

“讴歌摩登繁华的超级大都会”

在每段情节的间隙,《心动的信号》掺杂了大量空镜,大多采用俯拍、仰拍、特写的拍摄手法。第二季,国贸的摩天楼群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主宰了北京的天际线;第一季则将镜头缓缓摇过外滩那富有异国风情的沿江建筑。

《小时代》中的形容可以直接移植过来,作为节目中城市景观的旁白:“……外滩终于露出了它崭新的面貌,奢靡的、妩媚的、古典的、新锐的、搔首弄姿同时也盛气凌人的新颜。仿佛一个穿着华贵衣裙的贵族少女,沿着黄浦江岸轻轻地趟了下来,她曼妙的腰臀曲线弯成外滩动人的天际,她雪白的大腿撩动着无数金融家的炙热春梦。”

用社会学家彼得·伯格的话来说,一栋栋摩天大楼的拔地而起是一种脱离世俗的标志,使人们产生敬和畏的情感。《心动的信号》中,脱离世俗的景观不止于此,节目中段,对彼此初步了解的男女嘉宾外出约会,地点包括录音棚、木工坊、美术馆和电影主题餐厅。男生西装衬衫,女生洁白套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举杯对饮、言笑晏晏。

“这些约会场所都很不现实”,一位从纽约留学归来的朋友评价说。她和男朋友通常都去固定的一家火锅店约会。节目中的景观书写张扬出小资情调,却有空洞无味之感,没有记忆、没有生活、没有“烟火气”。连带着男女嘉宾在这种环境下的互诉衷肠,看上去也显得面目可疑。

唯一一处打动到我的,是一位女嘉宾带男生去了她母校中国传媒大学旁边一家人均50的西餐厅。他们点了部队火锅和石锅拌饭,周围餐桌边坐满了成双结对的大学生情侣。女生说,她在这里念书时经常一个人跑过来吃,并且从来没有孤独的感觉。

大学时,我也是学校附近一家自助餐厅的常客。约人同去显得劳心费力,我就一个人点满一桌子菜,一边刷手机,一边慢悠悠地进食。大概这是当代“空巢青年”的一种写照。

有学者提出过“都市电影”和“新都市电影”的概念,两者都以都市为题材,前者以张元、贾樟柯的作品为代表,是对迅速城市化引发的社会问题的现代化反省;后者则是近年来涌现出的《杜拉拉升职记》《北京遇上西雅图》《小时代》,“讴歌摩登繁华的超级大都会,讲述都市青年的美好生活”。

放到综艺的脉络中,或许也可以粗糙地划出“都市综艺”和“新都市综艺”的分野。在21世纪的前十年,《变形计》《非诚勿扰》引发反响,切准了城乡、性别、阶级的结构性矛盾;而在《心动的信号》里,鸿沟都被抹平了,在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别墅里,城市新中产们忙着健身、品酒、谈恋爱。

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沉重的世界

不仅仅是《心动的信号》,对物质文明的赞美充斥于时下热播的多数综艺。就拿选秀来说,十几年前,超女快男必备的还是“选手哭诉悲惨身世”的戏码;现在,娱乐号乐此不疲的话题是从私服、接送车、住宅照片等各种细节扒选手的家世。Chanel、纪梵希、巴黎世家这些都是标配,最震撼的是一位选手参加高考体检,“明明戴了隐形还要戴Gucci框架眼镜”。

粉丝们爱调侃说:“我搞到真少爷了”“不出道就回去继承家产”。有钱不再是原罪,而象征了一种更轻松惬意的人生。

《心动的信号》中,多数嘉宾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上班族”。经常能看到他们在工作日的白天健身、看书、闲聊,还有充足的时间在每个晚上烹饪一顿精致的菜肴。我很好奇,他们有没有任何一点实际的烦恼——在“有两个女孩同时喜欢我我该怎么办”“我今天妆化的好不好看”以外的烦恼?

前几天,我去参加一场电影展映,电影大概讲了一位都市女性的“崩溃与重建”。没想到,活动现场,一位女观众就展示了一次崩溃。看完电影后,她泣不成声,说自己北漂多年,父母一次都没来北京看过她,即便是在电话中,她也不知道该和父母说些什么了。

尽管不像这位女观众情感充沛,我还是或多或少能体会到她异乡人的心态。我习惯坐同一班从北京回家的高铁,只要坐上那班高铁,就步入了一个时空穿梭的隧道。它提醒我来时的路,也提醒我,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沉重的世界。

当然,对于一档专注于谈恋爱的真人秀,节目没必要呈现他们全部的生活状态。让我感叹“人间真实”的只有一处:一位女嘉宾在互联网公司做人力资源总监,在一期节目中深夜10点才回到家。这一幕多少让我有了点“他们其实也是社畜”的实感。

停留在想象层面的“城市乌托邦”

《心动的信号》总是让我联想起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男人们追逐梦中的女子没有成功,于是他们建造了一座和梦中一样的城市。对都市的想象就是那个“女人”。

学者王晓明曾把郭敬明的小说归纳为“新资本主义美学”的产物,《心动的信号》大概也可以适用:“这文学的主要功能,不是激发读者对丰富的‘美’的感动以由此激发的敏感、怀疑和多思,而是相反,通过提供各种表面似乎多变、实质却极为模式化的故事和形象,满足读者的越来越主要是消遣性的精神需求。”

进而,王晓明又补充说:“这种文学的主要的社会效应,是推动读者成为与其所处的社会的现实结构渐趋适应,因而有意无意地顺从和配合社会现实秩序的人。”

说到底,《心动的信号》一类综艺呈现的,依然只是一个停留在想象层面的“城市乌托邦”。我相信,的的确确有一群人是这样生活的——但他们只是城市中极小的一部分而已。

城市之所以伟大,是因其由数千万个面目各异的丰富个体构成的。摩登的城市景观、精致的都市生活,或许契合了观众的审美需求,但恰恰忽视了对都市多元化和独特性的挖掘。

打脸的是,即便北漂五年,我还是主动地、美滋滋地看完了两季《心动的信号》。也许不管认识了这个世界的多少真相,还是需要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上述分析的这一切,似乎又全部成为了支撑这档节目的理由——也许它想达成的目的,就是要为身陷于忙碌庸常的大都市年轻人们,营造一场甜美可餐的美好幻梦。

(部分资料参考自《论郭敬明小说中的城市书写》《六分天下:今天的中国文学》《全球化语境下新都市电影的“城市想象”》等)

撰文:吴呈杰

编辑:何瑫

运营编辑:佟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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