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最爱的人，却难以相处？ | 乔布斯女儿回忆父亲

乔布斯是一个刻薄、喜怒无常、不善交流，甚至伤害家人的父亲和丈夫？

这是一些人看完乔布斯大女儿丽莎写的《小人物》后留下的印象。

丽莎是乔布斯和初恋女友克里斯安的非婚生女。当时，乔布斯坚持让女友堕胎，明确表示不打算结婚。他的传记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概括说：“ 乔布斯很强势，这源于他的自信……他只是在感情上有些自卑和孤僻。”

女友坚持生下丽莎，几天后，乔布斯才来看了她。他没有马上去抱她，而是对在农场遇到的每一个人说：“这不是我的孩子。”

作为私生子被送人的乔布斯，没有遗弃丽萨，但他一直否认自己是丽萨的父亲。“我不希望做父亲，所以我就不做。”乔布斯后来说，语气中只带着一点自责。

父女两人都是黑头发、大鼻子

《小人物》是丽莎写的家庭回忆录。

起初两年，克里斯安只能靠救济金生活，迫不得已起诉了乔布斯希望其支付抚养金。 因为不希望官司影响公司上市，乔布斯同意在亲子鉴定后支付每月500美元的抚养费。

《乔布斯传》中说：“在她（丽萨）人生的前10年，乔布斯基本上弃之不顾。”每年，他只见女儿一两次。他会突如其然地跑来，简单讨论下丽萨要上的学校或其他事，就开着他的奔驰车离开。

但在1984年，丽萨6岁时，乔布斯却为新开发的电脑取名为Lisa。

在不少人看来，这本书侧面“注脚”了乔布斯的成功：私人生活中的刻薄，恰恰转码成了他事业中的极致。

但这些都非丽莎的本意，她只想用这份事无巨细的回忆，回答一个纠缠她很久的问题：

为什么你深爱的人，会是一个爱起来很困难的人？

乔布斯和丽莎

这个难题，也存在于许多家庭之中。父母对待孩子的方式，会深深地影响他们，可能永远也无法摆脱。而这个影响，又伴随着很多误解……

丽莎从小就想学父亲的这个招牌动作，但总觉得自己做出来显得很蠢

对于丽莎来说，这个问题更严重：

不管走到哪儿，她都能看见乔布斯的广告照片，但在生活里，这位父亲却让她困惑，甚至感受不到爱。

乔布斯去世7年后，她决定动手写这本回忆录，想要解答这个存在于许多家庭中的难题。

她的答案会是什么？

就此， Lens 对丽莎进行了专访 ，整理为下面她的自述。

“他不会喜欢我讲这么多私事”

《小人物》出版后，有人把我的书看成一张清单，上面列满了乔布斯的缺点和“罪行”。有次签售时，一位读者甚至问我：“你怎么会爱这么个复杂的人呢？”

可是我们爱的人，又有哪一个不复杂呢？

“亲密却不说话的父亲”

母亲生我时非常年轻，某种意义来说，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我们常在旧金山湾区的Peet’s咖啡馆里消磨时间，或者绕着家周围滑一下午旱冰。那时候湾区还很安静，没那么多有钱人和豪车。

我3岁时，父亲第一次来探望了我。

克里斯安和乔布斯在高中时成了恋人，

但克里斯安一直认为乔布斯性格古怪，想离开他

即便怀孕后，他们俩也没想过要结婚

父亲的钱包里装着我的一张照片。跟人聚餐时，他会从钱包里拿出照片，给同桌的人传看，说：“这不是我的孩子，但她没有爸爸，所以我多照顾她一点。”

“他爱你。”母亲说，“可他自己不知道。”

到了8岁，他开始有意识地进入我的生活，每周末都会过来，我们全家三口一起滑旱冰。

这本书的名字“小人物”，就对应着我生命中最快乐的这段日子。当时我父母俩的关系像好朋友一样融洽，父亲增加了每月的赡养费，我和母亲用这笔钱租了个固定住处，买了辆车，那时父亲给我起了个绰号，叫“小家伙”。

我盼着父亲到来，他离开后，我还总想他，但每次跟他在一起的一个小时里，我们之间总有种怪异的宁静。他不太跟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母亲交谈……好几次，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可当我抬头看时，他又把目光移开了。

乔布斯、乔布斯的姐姐蒙娜和丽莎

很多年来我都在苦恼：为什么他不愿意和我聊天？是因为我很无聊吗？现在我才意识到，他当时应该很窘迫，不知道该和一个小孩说些什么，尤其这个小孩还是他并不太了解的亲生女儿！他的沉默并非针对我。

苹果公司第一次出名时，我年纪还小。后来他再一次回到苹果，我已经离开家去读大学了。所以我成长过程中，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一家叫NeXT的公司。母亲常说，当父亲的公司经营得不太好时，他就会对我格外上心，但我不知道这话可不可信。

“感情游戏”

8岁时，有次我和父亲一起开车回他位于山上的家，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相处。我现在还记得那种激动的心情：那么长时间来我都盼着能拥有一个“真实的父亲”，现在他就在我旁边。但我也记得当时有多尴尬：他一言不发，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俩之间“最好的时光”中仍旧掺杂着困惑和孤单，有时候相处并不能弥补人和人之间缺失的东西。

乔布斯在“山中别墅”中.

这个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让丽莎很惊讶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也是同样：我坐敞篷车去他家，吃混合冷沙拉，喝果浆，泡热水澡，一起看影碟……

上床后，我多等了几分钟，积攒了勇气，然后走出卧室，在父亲床尾装哭。“我做噩梦了，能不能跟你睡？”“行啊。”他答道。但我的要求似乎并未唤起他的爱心，反而是种打扰。

小时候，一旦感觉自己很渺小、没有安全感，我就会故意向同学透露我父亲是谁。他告诉我不要说的，可我还是忍不住。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很尴尬，我想用这件事来增强自尊，可现实却很骨感：他并不常在我身边。

我认为，如果把分内的事做好，他就会做出相应的回应：我是惹人怜的乖女儿，他则是溺爱我的慈父，可此计不通……

我们俩坐在他车里，“等你用完，可以给我吗？你的保时捷。”“休想。”他拒绝得如此刺耳。“你在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明白吗？绝无可能。”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鼓起勇气问他Lisa电脑是否以我命名。“不是。”他语气简单明了，“抱歉了孩子。”

1987年，乔布斯在加州一个公园里踢沙滩球，

摄影师Doug Menuez给这张照片起名为“假装有人性的乔布斯”

我总在想：自己的出生是不是个错误？我似乎是一个伟大故事中唯一的污点。现在让我回答这个问题，我会说：父亲确实是爱我的。但对某些人来说，爱这件事很困难。这就是我和他的最大障碍：一个爱你的人，同时却又表现得那么冷漠和难以相处。

“每个人都是破碎的”

开始写书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呈现出一位非常无聊的父亲——因为他在家庭中总是非常沉默——后来我很惊讶，也有点受挫，因为他一点都不无聊！

半年时间里，他和女朋友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来回折腾了十多次。分手时，他走路也难，说话也难，迈不动步子，脸色苍白，整天吃胡萝卜。和好时，他跳步而行，欢声笑语……

有天晚上，他几次把我叫醒——蜷在我床上，晃我的肩膀。“她不接我电话，可能我们俩完了。”他眼看就要哭。“她可能在朋友家，明天她会给你打电话的，你该去睡觉了。”“我试试能不能睡着吧。”说完他回自己房间去了。

不仅仅是父亲，别的大人也是，有时候他们征求我的建议，虽然知道我不懂，但也愿意跟我说他们的感情问题……

乔布斯交往过很久的女友蒂娜，

分手后，他还总通过丽莎打听蒂娜的动向

我现在仍旧觉得自己是个小大人！很多孩子应该都有过这种感觉。大多数家庭在某些方面都是破碎的，生活其中的孩子往往觉得自己看得更透彻。

圣诞节，父亲给劳伦娜（乔布斯的妻子）买了双阿玛尼的鞋，但鞋太窄了，她穿不上。他给我的礼物和劳伦娜同款，我穿上正好。他发现劳伦娜的鞋不合脚后，便对她很冷淡，仿佛是她的宽脚冒犯了他，我则为自己的双脚体会到了一种优越感……

“丽莎，这可不行！作为这个家的成员，你做得太差了！你如果想真正成为这个家的一分子，就得投入时间。”他总这么说。可这话听起来十分怪异，他在我人生中缺席了那么久，现在却要求我多陪他们。

旅行中的乔布斯一家。左边三个是他的妻子劳伦娜及他们的两个女儿，右二为丽莎，

虽然看起来其乐融融，丽莎却说，她一直试图融入这个家庭，最终却没做到

“我们之间很糟…却仍是最好的时光”

如果父亲知道我写了他会有何反应？他可能不会太激动；因为这会让他觉得对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控制。他也不会喜欢我讲这么多他的私事，因为一涉及到锥心的事情，他往往表现得非常别扭。

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小时候，他不关心我，没时间陪我；现在，轮到我离开他（去上大学）了，他却生起气来……很多父母能在多年的时间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早习惯了他们渐渐远离，而父亲在这方面却是个新手。

我二十五六岁时，一次父亲来看我。“你知道吗？”他对我说，“你跟我们住在一起那几年，对我来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花了很久才意识到父亲是真的去世了。感觉特别不真实。直到那一刻到来，我才相信了之前他得病、治病、面临死亡这个漫长的过程。我们俩之间还有些没解开的结，这让人伤心，但好在我们的关系已经缓和多了。

在电影院看《天堂电影院》，结束时（父亲）他哭了，“这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了，你得让我走了。”他说。“好的。”我回答，绝想不到他一个月后就会去世。

写书过程中我意识到，人得花些时间回想过去、研究自己的感受，人们得和自己的过去和解，这样就不会重复曾经犯过的错误。

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一天我会如何给自己的儿子介绍乔布斯呢？我不知道……他是我父亲，或许我会从这点给他讲起吧。

丽萨

乔布斯去世后，给丽萨留下数百万美元遗产，和他的其他孩子差不多。

在他去世前，艾萨克森曾问他为什么要写传记。乔布斯说：“我想让我的孩子们了解我。我不经常在他们身边，我希望他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并理解我做的事情。”

艾萨克森后来在传记中也写道：

“（乔布斯）并不是一位传统意义上的居家好男人，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但对一个人的评价总应该考虑到方方面面。作为一位商业领袖，他可能严苛挑剔、喜怒无常，但他打造了一个狂热而忠诚的团队，这个团队深爱着他。作为一个有家之人，他可能很粗暴，还经常心烦意乱，但在他的婚姻中，他和女强人妻子之间有着完全的伙伴关系，非常浪漫。”

乔布斯在为丽萨吹口琴

丽萨对Lens说，她在写回忆录时，也会去想父亲如果知道这些状况，会是怎样的想法。

“他可能不会太激动……一涉及到锥心的事情，他往往表现得非常别扭。”

乔布斯生前曾经问过丽莎，“你会写到我吗？”

丽萨说：“不会的。”

乔布斯说：“那就好。”

但丽莎还是食言了。

对于和丽莎的关系，乔布斯曾经表达过懊悔：“那时候我还没有准备好当一个父亲，所以没能勇敢地面对……但如果让我重来一次的话，我肯定会做得很好。”

而见到乔布斯最后一面，丽萨说：“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吧。”

可惜，有些遗憾已经永久地铸成了。

你和父母之间有过大的误会吗，

后来怎样解开的？

采访、编辑：mint

部分文字引自《小人物：我和父亲乔布斯》一书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