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非洲：“卧底”华人餐厅，品尝长颈鹿的屎

“您好，请问今天用餐还满意吗？”

“您这一大家子是来南非旅游的？来南非看了动物吗？”

晚上八点的开普敦，下了班的华人，来南非旅游的中国游客团涌进了一家装潢气派的中国酒楼，十几桌客人热闹地吃着饭，餐厅里的包房全部被订满。

▲华人餐厅的“卧底”服务员

那天的客人都注意到了服务员中多了一位小姑娘，在厨房和餐桌间跑前跑后，待人特别热情，见到谁都会上去打个招呼，客人也都乐意和她聊两句。

一天结束，这个特殊“服务员”掏出笔记本记录了一些要点，狡黠的笑笑，今天又多了很多新的采访对象！真棒！

我叫Selina，今年高二

这位“卧底”服务员，就是我啦，上面那一幕是我在开普敦“卧底”成餐厅服务员时的场景。

在2018年我就曾前往肯尼亚奥佩杰塔保护区进行野生动物保护的调研。回国后，我身边的亲戚朋友听说我刚从非洲回来，纷纷问我：“在非洲吃到什么野味了吗？”“买到象牙了吗？”即便我一遍遍苦笑着解释自己是去非洲学习野生动物保护的，他们也还是不甚理解，认为只要是从非洲回来的，肯定会买一些动物制品作为“土特产”的。

这样的刻板印象并非无中生有。就在几年前，确实会有许多中国游客会在非洲旅行途中购买非法野生动物制品（如动物皮、象牙等）作为纪念品。于是我在这个暑假又来到了旅游胜地南非，调研中国游客在非旅游时消费动物制品的习惯，以及探究如何能在旅行途中提高人们的野生动物保护意识。

这一路上，我走过南非的三个城市，有太多精彩故事值得和大家分享啦！

候德斯普瑞特： 对话野保大牛，和大佬成为“饭搭子”

▲原生态机场

Hoedspirt是克鲁格国家公园边上的一个小镇，降落这里的机场时，我真的超级震惊：天哪，第一次见这么原生态的机场！为了尽可能保护野生环境，候德斯普瑞特的机场没有太多的硬化路面，四周都是草原，连候机室都是几个简易的小亭子组成。

在这里，黄泓翔老师受邀来到南非野生动物保护学院进行分享，介绍中国人为野保作出的努力。我也有幸与黄老师一起来到工作坊学习。通过三天“集训”，补充我的野保知识，为我的后期调研打基础。

▲南非野生动物学院内的大象头骨

在这里的三天时间，我每天最大的感受都是：满足！每天都能和野生动物保护界的专家一同探讨，听他们分享在自己领域几十年以来的研究发现。此外这些“野保大佬”们也对我的调研课题非常感兴趣，纷纷提供了自己的帮助和建议。一开始我还很担心他们会“看不上”我这个高中生的研究课题，后来发现大家都很认真在听我的观点，我也就越来越自信，见到个人就会上去聊两句。三天下来，我结识了很多“大佬”好朋友。

Tom Milliken,国际野保组织 Traffic著名专家，在反动物盗猎方面有过多年经验。在工作坊期间，他和我成为了很好的“饭搭子”。“如何能更多让中国人参与到野生动物保护的活动中来？”“中国青年人对野保行业感兴趣吗？”“国际上是否还存在着认为中国是最大的野生动物制品消费市场的误解？”……是我们在席间讨论的主要话题。

此外来自南非的犯罪学家Adam Amstrong 也热情地邀请我作为他的研究伙伴，他对我的调研课题非常感兴趣。在Adam的研究中，他认为对人们的宣传教育分为三种，单纯的“说教”早已不是提高人们野生动物保护意识的最佳途径。他也想要和我一起，探究如何在人们的日常生活行为中，提高他们的野生动物保护意识。

三天下来，我“恶补”了最新的野保动态和知识，如了解了最新的非法野生动物制品贸易运输的方式和路径，以及不同国家在消费动物制品中的份额；各位教授学者也在工作坊结束的时候向我感慨，我这位“小朋友”让他们从另一个角度认识了中国。

▲和著名野保专家Tom Milliken的合影

开普敦： 在大陆最南端，探索华人游客如何看待野生动物保护

▲开普敦的海边

在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坊之后，带着热乎的知识储备，我来到了开普敦，调研华人游客群体。

文章开头的一幕即发生在这里。这座美丽的海边城市以美丽的海岸线、好望角、桌山而闻名，因而也吸引了大量华人在此定居、旅行。在海边的一条大道上聚集着中国的餐馆。每到晚上，这里便成为熙熙攘攘的游客聚集地。目标了解华人游客群体的我虽然发现了这个机遇，却因为总是无法接近华人群体而干着急，常常是热情地上去打个招呼后便被冷淡地拒绝了。

这在调研过程中常有发生，一般人很少愿意与陌生人分享自己的经历、观点和看法，特别是来旅游的游客时间紧张，很难愿意与我进行一个较长时间的交流。

好在我的导师诗瑶老师经验丰富，想到可以通过在餐厅打工的方式，直接接触到游客群体。于是我们来到开普敦最具盛名的华人餐厅“中国大饭店”，成为了两名卧底“服务员”，这才算是能够和游客们搭上话。诗瑶老师也向我强调，如果要采访这里的游客，一方面是要征得饭店老板的同意，一方面是要向我们采访的游客说明我们的来意。“卧底”虽是“卧底”，也依然需要尊重被调研对象。

在上菜倒茶之余，我注意到每一桌来餐厅吃饭的客人都会点上一份南非鲍鱼。这让我想到在野保工作坊上，调查记者Karen提到，近年来由于大量盗采、走私，南非鲍鱼已濒临灭绝，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中。南非已立法规定鲍鱼的捕捞需持相关许可证明。而由于在中国人的食谱上，鲍鱼作为“营养”“尊贵”的代名词，一直颇受中国食客的喜爱。自捕捞禁令以后，还是存在中国公民非法捕捞鲍鱼从而触碰法律的现象。

▲中国餐厅的南非鲍鱼

虽然中国餐厅进口的鲍鱼均为合法捕捞，但询问食客一圈，很少有人知道南非鲍原来已是濒危物种，也很少有人认为鲍鱼需要被保护。“人们谈到动物保护，总是喜欢去保护那些长得可爱的、有特点的动物，而鲍鱼连脸都没长，人们很难有意识去保护它的。似乎觉得鲍鱼生来就该是食物。”Karen苦笑着对我说到，我也在实地调研中证实了这一点。

食用鲍鱼还是在合法范围内，人们缺失的只是保护的意识。而在后来的调研中，我采访了南非本地最大的中国旅行公司的负责人易小姐（化名）。通过她我了解到在几年前，中国旅行团的导游在游览行程结束后，往往会把游客带去手工艺品店选购纪念品。而一些野生动物制品往往隐藏其中，象牙制品、动物皮、骨、牙等均可买到。

而在这个过程中，许多游客消费者甚至根本不知道买卖这些动物制品可能是违法的。正如易小姐所说：“那时候法律和监管有许多灰色地带，不法商人就会钻这个空子。有时候游客也没那个意识，傻乎乎的买回国在机场被抓了才知道犯法。”随着近几年国家对非法野生动物制品贸易打击力度加大，这种现象才渐渐消失。

几天在开普敦的调研，我更加坚定若是能找到在旅途中提升游客野生动物保护意识的有效途径，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一方面，人们来非洲旅游看到了自然中的动物，很自然地就会想要去了解和保护这些可爱的生灵，另一方面，在旅途中改变人们的消费习惯是最有效的。

约翰内斯堡： 如何把野保教育融入旅行？来场快闪野保试试 ！

带着这样的猜测，我来到了本次调研的最后一站，约翰内斯堡的大猫调研基地。在这里，我作为中南屋亲子调研团的特别助教，观察这种不同于普通旅游，而是让人们更亲密接触动物、了解动物的方式是否能够让人们更加地喜爱动物、从而想要保护动物。

亲子团的主要行程就是小朋友们接触动物，在自然中学习保护野生动物的知识。小朋友们自然是热情满满，但家长看起来却有很多不乐意。“我们家长能不能就在房间里睡觉啊”“我对动物不感兴趣，就是为了孩子才来的！”“保护动物那都是孩子爱干的事！”

▲亲子团的家庭。孩子们的年龄在11-13岁。

但由于行程安排，家长们必须和孩子一起，参与整个学习、调研过程。清晨起个大早和护林员们陪大象散散步、了解被盗猎的小狮子背后的故事。渐渐地，我看到了不同年龄段学员的变化。

团中有一个13岁的小男孩，励志以后要以野生动物保护为自己的事业，妈妈原本非常反对。

可是在调研基地的几天，小男孩和妈妈一起了解到保护野生动物的方方面面，了解到作为一名护林员工作的艰辛，也了解到想要成为野生动物保护专家需要具备的专业知识。而原本对动物非常抗拒的妈妈也在知道了被非法贸易的小狮子、老虎背后的故事后，真诚地说：“真正为保护动物奉献一生的人，内心必定是崇高而伟大的。”

母子俩都更加客观地认识了这一行业，小朋友准备认真学习专业知识，而妈妈也愿意让孩子更多地接触自然，接触动物，真正追寻自己内心的热爱。

我还认识了大猫基地的一位外国志愿者，曾经参与过南非的狮子狩猎活动。而他在偶然间来到大猫基地与动物亲密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喜欢上了和动物朋友相处的感觉，从那之后每年都会去不同的野保机构做志愿者，如今已经是第四年了。

▲清晨与大象散步

我逐渐意识到，或许能让人们意识到保护野生动物的重要性的最有效方式，是让人们去真正地认识动物、接触动物。自然永远是最好的老师。反观一些传统的中国旅行团的旅行方式，他们只是带着游客在非洲看看动物，人们拍拍照发发朋友圈，成为了一种炫耀的方式，却没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去了解动物的真实生存处境，也无从得知如何与动物和谐相处。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亲子调研团的人一样，能够获得这么久的与动物相处的机会的。毕竟人们来非洲旅游的目的也是浏览观光，不是保护动物。但这两者真的是无法结合的吗？我突然想到去年在肯尼亚调研时，我了解到在肯尼亚的一些野生动物保护组织会与中国旅行社合作，为中国旅行社设计一日野保活动。去照顾失去母亲的小象、为丛林中的斑马剪去铁丝网。这样的“快闪野保活动”与旅行团的结合，似乎能有效起到在旅行途中学习野保知识的作用。

于是，我马不停蹄地写了邮件，与自己在野保工作坊认识的几位专家学者探讨，或许能够一起设计一些适合中国游客的“一日野保游”。在调动非洲本地旅行资源的同时，也能更好让更多游客参与到野生动物保护中来。回国后，我在完成调研文章的同时，也在进一步和Adam合作，探讨共同推进快闪野保的可能性。

在南非的调研行程是辗转而辛苦的。在餐厅端盘子那次格外印象深刻，一晚上下来我的手酸到筷子都举不起来。但我打心底里喜欢非洲。对我来说，非洲也是我最好的老师。她热情、包容、开放，让我不会因为自己缺乏社会经验、能力不足就放弃我对喜欢的事物的追求和坚持。

我身边很多大人都觉得我是小孩子，吃不了苦，也还不太懂事。我确实承认这一点，特别是在非洲的调研让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很多想法确实还是有些幼稚。可我不觉得只有等到我们“长大了”“成熟了”才能来到非洲，这里欢迎的就是来收获成长的人。

南非之行让我印象很深的有两个瞬间。一个是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狮子的交谈声，还有一个就是品尝了长颈鹿的屎！哈哈哈哈。其实这是一种非洲小孩都会玩的游戏，把圆圆地、硬硬地长颈鹿的屎含在嘴里，用唾液润湿，然后用力吐出去比赛谁吐的远。我们把这个游戏称为“吐屎吧大赛”。来南非之前我根本都不愿意碰动物的屎，可是来了这里之后我和很多人比拼过吐屎呢！

▲吐屎吧大赛！感谢珊珊和蔡蔡出镜！

这就是非洲的魅力吧，让我能做个孩子快乐的成长，这就是我爱她的理由。

口述 | Selina

整理 | 诗瑶

图片|诗瑶 秋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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