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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力量 | 耀庆职人访谈录(连载③)
编者按:《耀庆职人访谈录:游艺的人》是王耀庆的首部文字作品。2016年开始,出于对职业精神的困惑,王耀庆和团队伙伴一起,自主策划、自资制作了文化纪录短片《职人访谈录》。通过分享身边“职人”的热情与坚持,探讨职业与人生的多样可能。《耀庆职人访谈录:游艺的人》收录其中九位艺术家的人生故事,以及自诩表演“职人”的王耀庆的“自问自答”,更加丰富完整地呈现了镜头前后的故事,以及王耀庆对表演和演员的理解、对职业和职人精神的坚守。
艺术的力量
在日本拍摄《职人访谈录》,对我来说像一扇窗、一扇门、一条隧道、一本书,它开启了另外一个世界,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光。虽然是第一次到艺术节现场走访,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相见恨晚之感。辗转在奥能登和越后妻有两个艺术节的现场,我看到了艺术家们对大地的一颗真心。我相信,这些山野间的艺术作品证明,人、自然、时间,可以建立的一种亲密的关系。
那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在偏远落后的乡镇贡献他们的巧思,让来参观的人也开始思考人和自然、时间的关系。比如大地艺术节“空屋再造计划”中有一栋二百年历史的老房子,2013 年,有一位雕刻家带着他的学生,用两年半的时间,三千人次参与,不间断地把老房子里所有能看到的部分都刻出了花纹,并起名叫作“脱皮之家”。不知道能不能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但这栋老屋变成了全新的艺术与居住空间。
不光是这件作品,在越后妻有地区,有上千种艺术成果,而这些作品都跟当地的人、事、物息息相关,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当地人的生活。如果没有北川先生二十年前的创意,和多年来持续不断的坚持,这个地方不会得到改造。
职人访谈受制于播出时长,观众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很大程度也是比较好看的那部分。但是我很感动的是,跟这些职人们聊天或在他们工作时看到的细节。制盐匠人的手常常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时间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海女妈妈开的餐厅,无论天气多么严酷,也完全不觉得辛苦,那是因为她有一份身为渔民的骄傲;跟田岛征三老师做访谈的时候,身边很多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掉下眼泪,因为很难想象一个从小被病魔折磨的人,到现在依然想要用艺术去治愈和感染他人。这些细节是我认为最动人的地方。每一个人,如果在生活中找到喜欢做的事情并且坚持,都可以从自己身上找到艺术,找到力量。
时间: 2017 年10 月5 日
地点:日本 珠洲市民中心议事厅
如果足够努力,单纯的工作是不是就能变成一种玩耍的集会
王耀庆:非常荣幸来到这个地方,也感谢北川老师接受我们的采访。
北川富朗(以下简称北川):我也非常欢迎几位远道而来,来到日本的珠洲市。
王耀庆:我们之前阅读了很多关于大地艺术节和奥能登艺术节的报道,知道您已经做了很多年这方面的工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把艺术放到偏远的地方来?
北川:大地艺术节是从1996 年开始筹备的,到了2000 年,在日本新泻的越后妻有地区举办了第一届。这个地区是日本的豪雪地带,随着都市经济的快速发展,那里的居民在几年之内大幅减少,以前曾经努力开拓的地区也渐渐失去了它的活力,所以我们就利用在城市里的工作经验想为这些地区做点事情。
我们是从事艺术工作的,艺术原本就需要与人产生联系,或是在自然与人类的关系遭受严重破坏时,或是在城市与人类的关系崩坏时,艺术作品尝试给大家提出一些不同的思考方式。这也正是从过去开始,艺术家们就一直在发挥的作用。
在还没有所谓艺术家的年代,也有很多人,例如阿尔塔米拉(Altamira)或拉斯科(Lascaux)的洞穴壁画,人类费力猎杀动物,但动物本身也努力生存过,既然不得不猎取他们的生命,就要抱着虔诚之心,充分利用皮毛翎角。艺术就是这样一种思维,关于自然与文明、自然与人类的关系,这也就是我所认为的艺术。
所以我们在豪雪地带做了这个艺术项目。这里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人口稀疏地区,艺术家们来到这片土地,通过作品展现地域的特征,以及祖先们努力开拓生活过的事迹,为今天的居民重新注入活力。若是作品足够有趣,还能吸引到外地的人们前来观看。有了这个创意之后,我们就开始了筹备工作。这就是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来历。
王耀庆:从2000年起到什么时候?
北川:现在还在继续,2018年是第七届。大地艺术节的作品和所谓的当代艺术还有一点细微的区别。如果说某样东西是艺术作品,那么它一定要非常显眼,并且具有某种自我主张,这是当代艺术典型的思考方式。但是,来到这样的乡下,艺术家也会渐渐改变。比如说,这个地方是这样的风土人情,艺术家们创作的作品也会成为人们了解这片土地的契机,或者引人思考以后的风景会是什么样。他们的创作会发生转变,不是仅仅关注作品本身,而是希望用作品展现这片土地以及其蕴藏的世界。
王耀庆:北川老师最早是做画廊工作的吗?
北川:我和从事艺术的伙伴们一起工作,但最开始是在工地现场的围墙上创作。那种围墙看起来太煞风景,所以有人提出让我们在上面画画,这是最早的工作。除此之外,在做这些工作的同时也开始将不错的艺术家的画作卖给别人。当年的出发点就是,只要和艺术相关的工作都可以做。
比如我们还做过商店装饰布置。百货商店周三晚上结束营业,周四休息,周五早上重新开始营业。周三晚上到周五早上的这段时间,是百货商店换装饰的时间。更改内部装饰是一份有意思的工作,那个时候需要在差不多一天半的时间里完成,大伙儿一口气干完。我们就是靠这样的工作为生的。
王耀庆:做这些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北川:大学时候开始的。我们那时说,只要和美术有关系的工作,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做,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干到了现在。所以现在的艺术节工作只不过是从工地围墙、百货商店,变成了整个乡村、整个地区。我是21 岁上的大学,上大学之前空了三年时间。
王耀庆:为什么大学之前空了三年时间?
北川: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所以一边工作一边参与了许多社会活动。我出生在乡下,到了东京的第三年冬天,突然萌生了想画画的念头,于是决定去美术学校。上大学时是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美术,一边寻找自己想干的事,最后发现自己还是想画画。
王耀庆:所以说老师在上大学之前,花了三年时间去找寻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北川:对,上大学之前就在工作,进了大学后仍然在继续工作。画画一直非常用功,而且在学习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新的兴趣,就是日本古时候的佛像。这些雕塑或绘画的佛像受到了中国很多的影响,也通过各种形式受到了亚洲大陆文化的影响,我觉得非常精妙。这就是我的大学时代。
王耀庆:那大学毕业后选择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呢?
北川:其实一直都没有所谓正式上班入职的经验(笑),就和朋友们一起,接受别人委托做不同种类的工作,从学生时代开始,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就我个人而言,至今还在对佛像雕刻进行研究和学习,还担任过大学讲师。除此之外,我还和我的团队一起工作。
王耀庆:从资料里面知道,老师好像开过一个画廊。
北川:我想画画,这是我自己做的第一个选择。在那之前,做事都是为了回应周围人的期待。因为想创作出很棒的画,所以我拿起了画笔,但艺术的世界总是很容易受到政治、经济等不同时代潮流的推动。在当代艺术中,大多数参与者都不怎么开心。创作者也好,观赏者也好,大家重视的不是这个艺术作品有没有意思,而是看不看得懂。所以我后来就放弃了自己创作,转而从幕后来支持艺术世界,希望让更多人喜欢艺术,让大家知道艺术创作是快乐的。我就决定只要与艺术领域相关的工作全都可以做,不只开过画廊,而是变成现在这样,需要做很多不同的工作。
举艺术节的例子来说,艺术家可以通过画作把盘中所盛的美味珍馐表现出来,但当依照盘中食物作画已经无法满足乐趣的时候,艺术家们就可以到当地,帮老妈妈们一起动手制作“料理”,其中的乐趣会更多,可能还有机会亲自“品尝”。又或者,艺术家可以带领当地的老爷爷老奶奶一起身体力行,共同创作。艺术创作会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转变,而我就是从中给各方面提供各类协助。
王耀庆:在开始做艺术节之后的这二十年,过程当中遇到的困难也很多吧?
北川:做什么事情都会面临很多困难。以农业为例,从事农业的人们工作十分艰苦,这份工作会受到气候的影响,不管多辛苦,最后可能还是颗粒无收。即便如此,有晴有雨,有政治影响,但人们在与自然打交道的过程中都还是会充实地工作,都能从中获得一定乐趣,苦中作乐吧。我觉得那样很好,大家努力工作,使工作变得有意思。但现在的社会环境,工作变得没有乐趣了,大家只关心是否赚钱,关心如何能够提高效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变得没有过去快乐了。
我的理想是大家能够通过某件事情获得充实以及快乐,希望能打开人的五感,看见、听见、闻到、尝到、触碰到,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享受快乐。我一直以来都在提倡,我们应当追求这样的生活。
艺术节就是这样的一种生活实践,参与艺术节的人们,尤其是当地的老爷爷老奶奶,从帮忙制作作品,到努力跟来看艺术节的人介绍作品,他们参与的工作不仅能充实他们的生活,更会在其中感受到乐趣,所以再困难都不算是困难了。
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是当有人邀请你一起玩耍的时候,不管什么情况,你都能应邀一同玩耍。对我而言这才是最有趣、最困难的,当然也是价值所在。玩耍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是现在能允许人们玩耍的事情越来越少了,我对于这个现状很不甘心。如果足够努力,单纯的工作是不是就能变成一种玩耍的集会,这是我想做的事情。
本文摘自《耀庆职人访谈录》,王耀庆等 著,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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