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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痛选择人工流产的女孩

2019-08-20 08:1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刘妍温丽虹

中国每年发生1300万例左右的人流手术，庞大的人群背后，是缺失的性教育课和薄弱的自我保护意识，这对女性形成了巨量伤害。堕胎对女性不仅有身体伤害，更会重创心理精神。失去一个可能的生命，如同打开一个魔盒，萦绕女人们此后的生活。

花花堕胎1次当时25岁

最伤人的不是堕胎本身，而是他的态度

月经超过两周没来，同时开始发烧、胸闷，总觉得胃不舒服。这些都是端倪，但那时我刚刚入职体检，并没有检出怀孕，因身体不适去医院拿药的时候，我还坚定地说没有怀孕。

为图安心，我去药店买了验孕试纸，没想到结果显示，我中奖了。

我拍了照片发给男友，男友也不相信，因为我们每次都有采取措施（措施要坚持全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哎），他回信息说，试纸也有验错的时候。我去两家医院去检查，结果都是宫内孕，他也傻掉了。

孩子还很小，来不及辨认是男孩还是女孩，生下来应该是射手座宝宝。我很想要那个孩子，因为我很爱Ta的爸爸，也很喜欢射手座。医生问我要还是不要，我很犹豫。进诊室前，还没来得及跟他商量这件事，于是跟医生说，我要回去考虑一下。但医生很着急，说再晚就只能做人流了，如果不要，得赶快决定。

我怀着十分不确定的心情出诊室去找他，心里还想着，他会拉着我结婚吧。但他假装犹豫了一阵，然后说了一大堆理由，结果是“还是不要吧”。我当时就哭了。他说现在经济条件不允许，我们也还年轻。我心里知道，他就是不想要。他的话让我觉得他不爱我，也不爱孩子，所以我决定不要了。

我遵照医生的建议选了药流。我在家吃药，每小时吐一次，一星期不到，我瘦了5斤。到了去医院那天，我已经虚弱到有种神志不清的感觉。他逗我笑，我笑不出来，他还生气了。医院里，有的女孩一个人来做药流，他看到了，说我：“人家都自己来。” 我没有力气争辩，一边宫缩一边吐，直到孕囊排出来。

然后去吃饭，吃完站起来发现，椅子染了大片血迹，挪走到厕所，有很多东西流出来，应该是脐带和子宫膜。

孩子刚离开的时候，我关了灯就会想起Ta，眼泪一直流。发现Ta之前，我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还搬家耗体力，Ta都好好的，结果被最亲近的我粗暴地杀死了，好可怜。

听歌也会想到Ta。印象很深的是谢春花的《荒岛》，分享给男友，他怪我，“不知道整天在想啥”“为什么老发些很难过的东西”。

过了一两个月，我开始上班，经常耳鸣耳闷，像有东西堵住耳朵，说话也很不舒服。难受，但查不出具体原因，去看中医，说是营养不良，气虚所致。到现在两年多了，如果不按时吃饭、睡不够的话，还是会犯。

最伤人的不是身体损伤，而是一段太伤人的感情。事后两周要到医院打宫缩针，医院离他家很近，他从不陪我去查，推脱说“因为照顾你我都感冒了”。他没来看过我，直到可以性生活。更离谱的是，他开始毫无证据地指责我跟别人乱搞，觉得自己替别人背了锅，说自己很委屈。甚至，他说这件事让他的人生有了污点。

一年后，我和他才真正分手。现在想想，堕胎后他不敢分手，或许是怕别人说闲话。我很久都没有放下对他的仇恨，他从精神上给我的伤害，远超过身体。后来遇到对我好的人，我却感觉感情耗尽，于心有愧，草草提出分手。

每年的那个日子，我都会去同一座庙里烧香，依次拜完每一座佛像，忏悔自己，请求神仙带Ta去一个好地方。无论心情有多晴朗，每次拜到最后一尊佛像，眼泪都会突然掉出来。当时男友为此还贬低我，说我迷信，有病。

可我觉得，这个世界那么多人，只有我记得Ta，如果我也忘记了，Ta就白来了。

萧珊堕胎1次当时19岁

受伤之后，我才学会拒绝没有措施的亲密

这件事过去很久了。我只记得那一天，男朋友和他一个朋友陪着我，病例上写着假名字和假年龄，我明明很紧张，还要努力表现得不在乎的样子，整个过程疼痛又诙谐。

当时我19岁，年纪小，对这些事没概念，身边堕胎的不少，所以我不以为意。后来我逐渐成熟，回头看，觉得很震惊，面对一个生命离去，自己怎么会表现得那么麻木。

现在，我每年过生日，他都会给我发消息祝我生日快乐，一次不落。从最早的短信、QQ到微信。我拉黑他，他发微博私信，甚至找到我的抖音。

可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流产一个月时，他还是企图没有任何措施地和我在一起，我打了他一巴掌，他说：“吃药不就完了吗。”我哭了，觉得造成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自己眼瞎。

按理说，我可以对没有保护措施的亲密说不，但那时还小，不懂保护自己。我低估了这件事的伤害，比起坚持这些，我更容易去从属他的意愿，很难说不。加上他当时已经27岁，我相信他足够懂事，会保护好我。

和他分手后，我就在这方面开了窍，之后的每一任都要求必须做好措施，不论如何都要。

我是个很坦率的人，只有这件事，依旧没办法完全消化，我排斥去想那个孩子。谈了多年恋爱的男友、和我相依为命的母亲，他们都不知情。我希望通过回避的方式，让它像身体上的伤口一样慢慢愈合。这样，我就能像俗话说的那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么多年过去，我失败了，不愿意面对的，总会不断从各种方面跳出来提醒你。每次去医院做身体检查，婚姻与生育状况那里，都会被写上：婚姻，无，怀孕，1。还有算命的时候。闺蜜老公学紫微斗数，有次我们开玩笑让他算着玩。事后，闺蜜悄悄告诉我，她老公私下告诉她，卦象上看，我有过一个孩子。她坚决维护了我，觉得我不会做这种事，也相信我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KTV五光十色的灯光下，一群人聒噪的开心迷雾里，我永远记得我承认时，闺蜜不可置信、心疼，又慌乱的复杂神情。而因为这种被动的坦承，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接受这件事。如果只有自己知道这个秘密，我可能永远不会选择面对它。

堕胎对于我来说，是一辈子好不了的伤疤。每当看到漂亮的小孩子，还有好看的孩童衣服鞋子，我就会认真地算一下，如果孩子没被打掉，到现在几岁了。今年应该13岁了。

很久之前，我和朋友去庙里上香，遇见一位居士，她直接问我，是不是打过胎？她说，我需要超度那个孩子。我不清楚她是真的算出来什么，还是只为了骗香火钱，或许很多女生都有这样的经历，她只是随便问问，歪打正着。

但我像摸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烟气飘起来的时候，我真的有种释负的感觉。

罗兰堕胎1次当时25岁

我已替你想好这一生，但还是希望你不要来

朋友建了个群，把关系好的几个朋友拉了进去，群名叫“宝贝计划”。

验孕棒的照片发过去，群里一下炸了锅。有个朋友是Gay，家里一直催婚，他说：“生下来吧，我给你养，当作我的孩子，这样我还能和我男朋友在一起。” 一对一直想要孩子的情侣也说，生下来给他们养，男生还问她要她男友电话，说要跟他唠唠。

那时，朋友来深圳找我玩，突然说，她姨妈推迟了一个月。

我陪她去买了验孕棒。测完一看，两道杠。我懵了，她却一直笑，问我：“咋办呀。”她每次紧张、不知所措的时候，都会笑个不停。

孩子是跨年时怀上的，男友喝多了，她还是排卵期。我问她：“你知道排卵期，过后还不采取措施？”她说采取了，洗了澡，还蹲了好久。

我气得差点背过去。我是名幼师，做过性教育的教案，在恰当的时候，我会让小孩子知道，男孩女孩的私密部位都是哪里，这些私密部位不只是上厕所的器官，也会让女孩怀孕，变成妈妈。

怎么也没想到，20多岁的人，还能把洗澡当成避孕措施。

第二天，我陪她去医院做内检。医生态度恶劣地说：“剩个内裤干啥啊，脱了。” 医生把扩张器具拿出来，和修牙时把嘴扩开的那个东西很像，另一只手拿了根塑料棍辅助。

朋友说疼。我看着都觉得疼死了，完完全全撑开，毫无尊严。医生问孩子留不留，她说留。医生说，那就不检查里面了。她怕捅进去碰到孩子，如果不要孩子，可能就随便捅。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背过身抹眼泪。那几天我情绪阴暗，晚上做梦都是跟她去医院。

男友不让她把孩子留下，他的经济能力不足以支撑三口之家，没办法结婚，说：“这次不要，听我的，以后什么事都听你的。”他开始转账，第一次转了5千，第二次转了1万。

朋友拉着我逛商场。深圳所有商场，我们三天就扫遍了。她不打算打掉孩子，买了两千多块保健品。

男友以为她妥协了，因为钱收了，也花了。她绝口不提孩子的事，沉浸在买买买的快感中，似乎只有逛街、花钱，才能让她忘了这件事。逛了一天，单肩包把她肩膀压疼了，我们去医院，问医生能不能按摩。医生说不能背单肩包，她马上去商场买了个双肩包，花了2千多。

在深圳待了一个礼拜，她回家了。回家后一直和男友吵架，她孕吐很严重，补品也吃不下，总是哭着打电话给我。僵持了2个月，她男友终于同意留下孩子，明年结婚。

俩人去了医院。医生说，孩子缺乏营养，生下来也是畸形，没办法，只能不要。做完手术，她躲在厕所打电话给我，哭得很伤心，一直说“我做错什么了啊。”

血流了半个多月，比大姨妈多得多。她说，看见他就想到孩子的事，可能处不下去了。之后一年多，她经期都不太正常，总有少量黑色的血流出，每月持续十几天。垫护垫不好，她的内裤就总是很脏。我想，可能是手术对子宫有了破坏。

好在他们感情一直很好，手术之后再也没吵过架，今年真的要结婚了。

之前，宝贝计划群每天都讨论得热火朝天，直到她决定打掉孩子，在群里宣告宝贝计划破灭，这个群再也没有声音。

七七堕胎3次当时23岁

在爱情里卑微，顾及不上母爱

我和前男友恋爱三年，堕胎三次。

第一次是在一起的第一年。传统刮宫手术，无麻醉，我能感到有冰冷的金属在小腹里不停搅拌，现在还刻骨铭心。躺在床上，我就在想，自己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人，曾经认为不会成为的坏女孩。

当时，我和前男友已经订婚了，查出怀孕，我害怕又惊喜，希望能生下来。他的态度则很奇怪，特别嫌弃我，像在看一个浑身恶臭的乞丐，冷漠至极。现在想来，那是他不喜欢我的一种表现。他觉得我吐得昏天暗地是装给他看的，说：“你能不能别装了，真矫情。”

这样的状况，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生下孩子，别说他不想要了，他的态度也让我坚定不要。

那是夏天，我们坐公交车去医院。车上，我忍不住要吐，一直捂着嘴。刹车时，我不小心踩到一位乘客，乘客对我大骂，前男友站在一边，装作不认识我。我提前下车，在绿化带旁吐了。那天我只吃了一个梨。

手术后，他像变了一个人，温柔地问我想吃什么。我想是因为他总算解决了一个负担。当年我23岁，年轻，一周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次月月经也照常来，但术后脸色惨白，走路也不稳。

恋爱的第三年，半年内，我流产两次。第二次怀孕是在安全期，我抱着侥幸心理，也很难拒绝他的请求。我太喜欢他，带着很多感情和他亲密接触，怕拒绝就会失去他。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得到他的心。

第三次纯粹意外，我们做足安全措施，还是中了。他要我生下来。但当时，他喜欢上公司里一个17岁的小女孩，每天当着我的面和她聊到12点。

我怎么可能和这样的人生孩子。一个月的时候，我去做了手术。无痛人流，全麻，我躺在床上数数，数到10失去了意识。我对麻醉剂有点过敏，术后脖子起了好多红印子，像鱼鳞。

对拇指盖大小的受孕囊，我真没有产生过无法割舍的母爱情结，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冷血。前男友没准备好做父亲，我只顾在爱情里卑微，顾及不上母爱。

这一次，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元气大伤，基础代谢断崖式下跌。

我和他同时说了分手。那一年，我瘦到90斤，朋友们都夸我瘦了，我却一点开心不起来。每天谴责自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想到以后恋爱结婚，可能会生不出孩子，或是有其他未知后遗症，更加自卑了。

我分不清日子，眼白布满黄色斑块，刷牙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像受难一样难以完成。去医院检查，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浑浑噩噩失眠了三个月，最严重的时候，我连续80个小时没有睡觉，还会幻听。即使睡着，也会做光怪陆离的噩梦。我逃避思考那是三个生命，罪疚感让我更难过，只能逼自己往前看。后来就不想了，当然，不可能忘记。

这些事只有最好的朋友知道。我没有向现男友提过，因为他没问，我也没有主动说。我担心他的态度，但不管他做任何决定，我都能理解。

咖妃娘堕胎1次当时23岁

手术后第四天，继续回公司加班

可以预测未来的神奇道具不多，验孕棒是其中之一。

我把验孕结果告诉前任，他冷漠地说：“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说试纸测了，一深一浅。他只回了句：“ 50%概率，不用这么慌。”

我们感情不太好，他准备去另一个城市工作，我们不会有很长远的发展。他的态度让我确信，分手是注定的。

我停经一个多月，每天都恶心想吐，吃不下饭，也没精神。去医院检查时发现，我身体有炎症，拖了两周才手术。前任陪我去医院，但中途说饿了，就去吃饭了。我提着一袋子药，自己去了手术室。过程很快，麻醉针一推，人昏睡过去，醒来孩子就没了。

那年我处在事业上升期，工作脱不开身，我以胃病的理由勉强请了三天假，在家哭了三天。第四天，接着回公司加班，没有周末。身体一直很虚弱，但我没理由再请假了，请假需要写明原因，我不想让同事知道。手术后没多久，前任按计划如期搬去其他城市工作，我们分了手。

做完手术第三天，我梦到了小孩子，他来到我身边，又走了。

我每隔几天折一个小纸人，折了好多好多，堆在家里的角落。工作太忙，我没时间细想，脑子是木的。稍微闲下来，就会难过，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做手术，一个人去打针，还要上班加班，没人给我弄什么营养的东西。

不久后，我认识了现男友，和他说了这件事，但主角说成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没说什么。后来知道，他当时已经猜到是我，很心疼。

男友是苏州人，过年时我去苏州，他带我散心。苏州有座没有名字的桥，可以看到虎丘塔，桥上的石头被踩得边角圆圆的，我突然觉得很舒服，心一下子静了。那段时间，我经历的事情都很尖锐，扎的人疼，可世界上也有圆圆润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