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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田野丨人是不是结婚了才完整,是我和父母的根本分歧

君母行
2019-08-26 09:5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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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前两年看到有朋友在网上吐槽过年被催婚还只是觉得好笑,这两年已经开始有些心有戚戚。我其实才刚满22岁,但“有没有找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差不多已经成了每次家族聚会一定会听到的问题。

在某些层面上,我能够理解我的长辈们为什么会有“我孩子怎么不想结婚”的紧迫感和压力。我父母都没有受过太多教育。我妈将将小学毕业,我爸只多上了个初中一年级。因为进入社会早、经济独立早,也因为当时周围人普遍较早结婚,我父亲在我现在的这个年纪已经结婚一年,并且生下了我姐了。生儿育女二十三五载,一回头发现孩子跟自己当初一般大了,自然有些疑惑:“怎么你们还不抓紧呢?”

“不敢结婚、不想结婚”,这样的心情,我不是孤例。同我的父母辈相比,晚婚晚育在这个时代更加普遍,“不想结婚”的心态在年轻人中,似乎也逐渐进入主流。根据国家统计局和民政部的数据,从2013年开始,中国的结婚率逐年下降。2013年全国结婚率为9.9‰,2014年为9.6‰,2015年为9‰,2016年大幅跌至8.3‰,2017年更进一步降至7.7‰,2018年中国结婚率跌至7.2‰,再创历史最低水平。

对我这一代的一部分年轻人而言,我们不能理解的地方在于,为什么我们的长辈们坚定地认为,结婚是一条合理的、正确的乃至必然的人生道途——我妈甚至在因为我爸出轨闹离婚闹到崩溃的时候,跟我聊天说到结婚也还是这个态度:“那你也还是一定要结婚。”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困惑:“你到底为啥觉得,人一定得结婚,或者说结婚了就能好了呢?”

在我的百般逼问下,我妈曾经恼羞成怒般地给出过一个回答:“人就是要结婚的!”

如果你有农村生活经历,或许会更能理解我妈为什么这样预设了“婚姻的价值是先定的,是不可讨论的”。在我父母成长的村落里,都有那么一个“老光棍”。我父亲村子里那个是由于智力稍低于常人而没有结婚,而我母亲村子里那个则是由于早年失怙,经济能力不足没有结婚。不论是为什么终身未婚,这俩人在村子里的地位是大致相同的:他们被视作是“精神不正常的”,没有资格参与到村落里的人情往来中,也没有资格和其他已婚人士进行平等的交往。虽然年近花甲,但就连村子里的孩子都可以奚落讥讽他们几句。

这样的“老光棍”和类似的“老处女”式的人物,在几乎所有的中国村子里都存在着,以一种畸零人的身份在村子的边缘求生。我母亲在某种程度上相信,如果我坚持一辈子不结婚,我最后的下场就会是如此。所以在她们那一辈的人的想法里,婚姻不是什么让生活变得更好的享受资料、奢侈消费,是“人成为人”的必经之路,是“生活的必需品”。

我妈没搞清楚的问题在于,在我所生活的场景里,其实人的人生道路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某种意义上,我得感谢市场经济实现了生产单元从“家庭”到“个体”的转变。

由于婚姻所具备的“催生一种新的占有关系”的性质,在传统社会中,婚姻也被赋予了个人人格成熟,逐步脱离父辈的核心家庭的意味。结婚之日,是一个新的基本生产单元的形成,也是年轻的子女从“父母的生产力资源”转变为“个人生活的掌控者”的开端。

但在这个时代里,一个人只要具备现代社会所需要的基本生产能力,哪怕他没有结婚生子,没有完成一项“经济上的弑父活动”,也能成为社会机器中的一颗渺小螺丝钉。所以对我而言,通过婚姻获得个人经济的自主权乃至人格的平等权,已经不再必须。哪怕不结婚,我觉得自己活得也挺完整的。

这或许是我和我父母的一个根本分歧。尽管我父母认为,“一个完整的人不可能不结婚”,但在我看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中并不必然包含婚姻这一要素。

在他们看来,刚出生的婴儿,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空洞。人生即是向这个空洞中填充进入各种社会性产物的过。你需要往里头填进亲属关系,你需要往里填进亲密关系,你需要往里填进各种各样有的没的,这些东西好像缺一不可——否则你就会活得“有失完整”。

但在我看来,一个人不能依靠自己“活得完整”,而必须通过建立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来确认自己的整体性和在社会中的存在,是一件非常荒谬,也非常可悲的事情——如果你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你凭什么相信,有一个人有能力、有资格挺胸抬头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别找了!你缺的就是我!跟我在一块结婚生孩子,完事儿你就完整啦!”

除了“为什么人一定要结婚”,我还问过我爸妈一个问题:“你为啥觉得结婚一定是个好事情呢?或者说,你为什么觉得,结婚一定会让我更幸福呢?”

我爸妈当时刚和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嘀咕完,哪个哪个亲戚婚姻不幸,哪个哪个朋友又离婚了。话音一落,他们一齐转过头来开始对我进行说教:“但是你还是一定要结婚!”这种完全罔顾叙事逻辑和正常情节推进规律的行为使我非常震惊:“什么玩意儿,你们刚刚还说人家婚姻不幸呢,咋‘但是’了就要推我下火坑了?”

我爹在我的质问面前爆发出了一种民间哲学家的朴素智慧:“那有人不幸,有人幸福了,你不试试你凭啥说自己就一定会是不幸的那一批呢?说穿了是你有没有好好经营的问题嘛。”俨然一派经验论哲学家的风姿。

所以你会发现,我和我父母对于婚姻的看法的另一个差异在于,他们在“人必须结婚”的基础上认定了:“婚姻幸福与否其实没啥太大的关系,你当然要努力幸福,但只要你试过了,那不管不幸还是幸福,你都完整了。完整了,就够了!”

可是对我,和我周围的很多人而言,婚姻是不具备“让我完整”的功能的,我们自己就活得挺完整的。新一代年轻人对婚姻乃止长久的亲密关系的需求,是它至少能让自己比独自生活时更快乐。我们可以接受在经营过程中的微小摩擦,但两个人牺牲掉私人空间,牺牲掉完全的经济自主权,踏进围城里,如果换得的不是一种更长久更高级的快乐,那我到底图个啥呢?

我没那么“不想结婚”,我只是不觉得我需要急着结婚。我当然渴望亲密关系,渴望恋爱,甚至在某些“精神错乱”的时刻渴望婚姻,但我所渴望的,不是一段能让我找到“久违的自己”,能让我找到“完整的自己”的关系,而是一段,在不损伤我的自我的前提下,能给我带来快乐之类的进益的关系。

    责任编辑:朱凡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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