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无界，善良可能通过不同的方式达成

沃顿商学院前副院长Jeffrey Sheehan（沈本汉）携新书《世界无界》来沪，与Sheehan先生一同前来的还有林则徐的后人郑家勤。郑家勤在国内外都有着丰富的学习和工作经历，也对儒家文化有着独到见解。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向Jeffrey Sheehan与郑家勤两位先生进行了采访，在采访中，Sheehan先生和郑家勤先生对新书《世界无界》中的世界公民的概念做了进一步的阐述，同时分享了他们对于不同文化和哲学的之间关系的理解。

澎湃新闻： 你的新书的题目是《世界无界》 （There are no foreign lands），而这句话的下半句是It is the traveler only who is foreign. 这似乎与我们今天提出的世界公民的概念有某种吻合，请问你怎么看待这两个概念之间的联系？

Jeffrey Sheehan：是的，对我而言世界无界与世界公民之间当然有着联系。我本人一直对“爱国主义”和“国家主义”这两个概念非常重视。“爱国主义”是你对于你生活的国家满怀感情，你喜欢它的语言、天气、食物。但是你不认为它比别的国家更加优越，别的国家和文化只是不同，并没有高低之分。而“国家主义”则是指你认为你的国家比其他国家更加优秀，这往往也是不同国家之间人与人仇恨和敌视的开始。作为一个世界公民而言，我喜欢不同的国家和文化，我当然对自己国家怀着热爱，但是我也尊重和喜欢其他的国家和文化。所以作为世界公民需要做到在尊重国家区别之外，尊重其他国家和文化，而不是仇视他们。

澎湃新闻：在你的新书《世界无界》中，你选取了21位来自不同国家地区和文化背景的对象，请问你是否认为这21位对象之间有着某种共同的特质？

Jeffrey Sheehan：这正是我这本书的要点之一。除去国家、文化、语言、宗教、职业的不同，我们或许可以发现这21位不同对象之间的有着相同的价值观。比如原谅、尊重他人、关爱家人。这些人或许在一些方面，比如语言、食物方面有着不同的观点，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他们在最重要的价值上保持了惊人的一致。

澎湃新闻：在采访对象之一是林则徐的后人郑家勤，而郑先生又与儒家思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儒家思想中一些要义，比如尊师重道，在西方世界可能并非是首要的价值观。你怎么看这样的价值观冲突？这样的冲突是否会被消除？

郑家勤：我认为西方人也同样对父母有着尊重，并非只有中国才注重孝道。但是西方尊重父母的方式可能是不同的。在西方社会，家庭一样是非常重要的。

Jeffrey Sheehan：在基督教文化中，家庭和睦是十诫中的一条，从宗教角度来说，尊重父母一样是西方人秉持的价值观。

澎湃新闻：但是儒家思想或许与基督教的不同之处在于儒家思想并不是宗教，你同意吗？

Jeffrey Sheehan：儒家并不是宗教，但是我们或许要抛开形式来看内核。宗教要求信徒认为世界上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神，而我更喜欢用灵性这个词（spirituality）。灵性更靠近价值和精神，它指的是我们无法看见却认可的事物，比如宽容、信任、同情、尊重。 它不需要上帝或者神的存在，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灵性和儒家的价值观是非常接近的。我们或许不需要关心它的形式是否一致，而更应该关心其内核。

郑家勤：儒家的根基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字，或者说这八个行为。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社会，这八个字都可以被看作一个优秀社会的基本品质。举例而言，忠信是信任和忠诚，即使是在西方社会，这也是社会组成的重要部分。当人们缺少信任和忠诚的时候，这个社会往往会败坏。对我而言，我没有见过一个社会是不重视或不需要这些价值的。这在基督教文明盛行的西方国家也是一样的。但是儒家也强调人们需要有羞耻感，这是非常重要的规范人行为的品质，或许这与西方文化有所不同。

澎湃新闻： 在当今保守主义盛行的欧洲和美国，你是否认为人与人之间消除文化、宗教、种族之间的隔阂正变得更加困难？这是否和人们先入为主的一些偏见有关呢？

Jeffrey Sheehan：从哲学角度上来说，人类不应该排斥或者仇恨，这样的行为是毫无理由的。当我们研究不同文化和宗教的价值体系，我们能看到的是相似的价值观。因此，如果我们把语言、肤色、地理看作一层薄薄的阻碍，那么消除隔阂并没有变得更加困难。当然，这一切都基于人们的选择。

郑家勤：当我们研究善这个概念的时候，我们或许发现不同文化对于善的行为的看法是非常近似的。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我们对一些行为，比如信任、忠诚，都有着相同的态度。因此，我们或许可以基于这些价值观而达成一些共识。

澎湃新闻： 许多国家之间的冲突都与宗教与文化有关，请问你如何看待不同宗教的存在的价值观冲突？这是否会对人们达成共识带来阻碍？

Jeffrey Sheehan：宗教的确是引发冲突的原因之一。但是我之前提到的灵性并不是，我们回到宗教的源头来看，它基于美好的、善良的规训。但是宗教的发展却与权力、财富、战争相关。我认为我们应该回到源头去看耶稣、佛祖、穆罕穆德所说的，他们并没有鼓励杀戮和战争，或许这是解决宗教冲突的一个方法。

郑家勤：人们对于财富和权力的贪婪导致了很多宗教问题。没有宗教会鼓励战争和邪恶，宗教的源头仍然是鼓励人们做善良的事情，做对的事情，而不是去追求权力和财富。

澎湃新闻：书中提到你和郑先生都积极投身公益服务，郑先生强调儒家文化中的同情心和尊重他人都是鼓励他做慈善的重要原因，能否请你们谈谈对于慈善的理解。

郑家勤：我一直坚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君子最重要的不光是合理合规地去赚取财富，更是要用这些财富去做正确的事情，比如服务社会。

Jeffrey Sheehan：印度文化中说到，在人生的头一个25年中，我们应该学习、成家，接下来的25年中，应该努力赚钱，第三个25年中，应该用赚来的钱回馈社会。如果有幸享受第4个25年，我们应该去追求精神上的生活。但是在第三个25年里，你有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来改变社会。虽然很多西方国家，比如美国，是非常贪婪的，但是许多的美国人也愿意去投身慈善事业，或许可以说这已经是一种传统了，但是慈善也存在一些问题。

澎湃新闻： 在最后，请问你对世界公民的未来是否抱有乐观的态度，或者你认为这对人们而言会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郑家勤：我认为这个问题对于中国来说更为重要。现在中国更加海纳百川，会面对更多不同的文化和种族。我们可能需要认识到善良可能通过不同的方式达成，需要认识到和不同文化的人交流需要有不同的方式方法，因为你的观念可能不那么容易被接受。但是更重要的是要保留自己的道德和价值观。

Jeffrey Sheehan：我认为这可能需要上百年。但是如果我们对比现在的社会和千年以前的社会，我们必须承认很多事情变得更好了。我从哲学家斯蒂芬·平克学到了很多，我们现在生活在最人道的世界。我们对待女性、动物、宗教、不同种族的方式都改变了很多。这并不是说现在的世界是完美的，但是我需要对此更有耐心。而我的这本书可能是暴风雨中的一片叶子，但是暴风雨终究会过去，在百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