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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癌女童”小凤雅事件开庭:家人陷于辱骂、官司和抑郁症

2019-08-14 17: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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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癌女童”小凤雅事件开庭:家人陷于辱骂、官司和抑郁症(02:07)
河南“眼癌女童”王凤雅家属起诉作家陈岚名誉侵权一案将于8月14日开庭。作家陈岚去年4月曾实名指控称患有视网膜母细胞瘤的女童王凤雅遭到亲生父母“虐待”,指其家人“重男轻女”“骗捐”,引发舆论战。

夏天的温良村被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包围着,“眼癌女童”王凤雅的坟包就在村子西头自家一片玉米地里。

温良村地处河南省周口市太康县城东南23公里,这里因杂技艺术远近闻名,村民多以杂技为生,常年奔波全国各地甚至是海外。

王凤雅去世已经一年多,按照当地风俗习惯,早夭的孩童不能进入祖坟安葬,没有墓碑也没有姓名,只有一个小土包。凤雅妈妈惦记着怕凤雅下雨被淋着,所以家人在小土包上特地铺了一张塑料布又盖了一层土。

走近小凤雅的坟墓,爷爷王太友变得沉默,奶奶李兰英则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哭,哭诉这个早夭孙女的不幸以及自己的思念。

今年凤雅生日的时候,家里人带了牛奶和生日蛋糕给她过了个生日。凤雅妈妈杨美芹闹着也想来,因为她现在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家人没让她来。坟头的牛奶盒子还在,玉米地里半人高的玉米已经将这个小小的土包遮得严严实实。而关于她的纷争仍未结束。

王太友前段时间刚从上海回来,每天在家等律师电话,通知他开庭审理的时间。这两天接到8月14日开庭通知,他已经计划好8月13日和老伴一同前往上海。对现在的他而言,心里就一件事,就是要打官司,让陈岚道歉。

律师施晓俊是王太友通过媒体找到的,在他的帮助下,2018年9月4日,凤雅爷爷王太友和妈妈杨美芹在上海闵行区人民法院起诉作家陈岚名誉侵权,法院方面立案受审。

王太友并不清楚这个官司该怎么打,只是坚定地认为要澄清事实,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他觉得陈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莫大的伤害,向陈岚提出道歉和赔偿诉求,包括经济损失8万元,医疗损失3130元,精神损失费5万元,及聘请律师的费用3万元。

“不说度日如年吧,也差不多。”王太友这样形容一家人现在的生活。在经历小凤雅事件后,王太友自觉身体和精神大不如前,体重从一百四五十斤瘦到现在一百零几斤。

他曾因脑溢血住过院,干不了重活,断不了药,家里有三个孙女一个孙子要照顾,还有一个20岁的小儿子。小儿子原本去年5月份要订婚,最后没结成婚,在外打工。

为了多赚点钱,奶奶李兰英带着大儿子去工地打工,干一天赚个一百来块钱。回家后,李兰英还得给孙子孙女们做饭洗衣裳。看见奶奶坐屋里哭诉个不停,几个孙女默默地走了过来,随即又被赶了出去。

患有抑郁症的杨美芹

杨美芹则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不说话、不出门。王太友特地带笔者到隔壁小院看了在屋里的杨美芹,她被喊了出来,又抱着小儿子飞飞坐进屋内一句话都不说。

王太友找出了杨美芹2018年的病例诊断书,上面写着她“情绪非常低落,感觉毫无生气”,绝大部分时间:忧郁、易哭、不安、易激怒,思考困难且有睡眠障碍。诊断证明上显示32岁的她文化程度是文盲。

杨美芹的诊断书

在李兰英的印象里,儿媳妇嫁过来14年,性格很好,以前爱笑,对家里老人也一直很好。生病之后的杨美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常年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离不了药。

王太友养了6个女儿,2个儿子,凤雅爸爸王辉是王太友抱养的大儿子。据王太友回忆说,当年他出门去收花生遇到一对夫妇,夫妇育有6个儿子,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就不想要了;他看孩子可怜,把孩子给抱了回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太友都不知道王辉有严重的智力问题,只以为王辉打小内向木讷。

小凤雅的妈妈杨美芹6岁时被母亲送到王家练功学杂技,20岁的时候嫁给王辉。按李兰英的说法,他们家从小就把杨美芹当闺女养,杨美芹对她老两口也孝顺。

王太友从14岁开始做了10年的乡村教师。后来,他没再当教师,让6个女儿和抱养的儿子王辉学杂技。他曾带着孩子们到过广东的歌舞厅表演,也试过把孩子交给别人带,自己回村做生意。王太友家位于村子中心位置,家里早些年就盖起了两层小洋楼,只是现在已经破旧,也没有好好修缮。

王太友与他的孙女孙子们

小凤雅是杨美芹和王辉的第4个女儿。因为王辉是村里人尽皆知的“傻子”,婆婆李兰英希望杨美芹可以多生养孩子,这样看在孩子的份上她就不会离开这个家。

怀小凤雅的时候,杨美芹曾到镇卫生院检查过,当知道这个孩子是个女孩时,杨美芹犹豫了好几天,一度和婆婆商量要到卫生院做手术。可当时医生认为杨美芹胎位太低,手术会有大出血风险,拒绝了她。就这样小凤雅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小凤雅出生后,杨美芹就没有再外出打工。这之前,为了养家糊口,杨美芹总在生完孩子两个月后就随丈夫、姑姐出门演杂技,杨美芹走钢丝、丈夫使流星鞭。小凤雅是杨美芹第一个亲自抚养的孩子。

杨美芹与儿子飞飞

小凤雅之后,杨美芹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飞飞。随着飞飞慢慢长大,家人发现他嘴巴有着越来越明显的不正常。杨美芹最初想带飞飞去周口整形医院治疗,可手术费要花两三万,她拿不出钱,就作罢。后来,经人介绍飞飞得到嫣然儿童基金会的帮助,2017年4月27日在北京接受了手术。

王太友夫妇与孙子飞飞

这种喜悦没有维持多久。2017年9月,凤雅对妈妈说眼睛疼,王太友知道邻村有个“眼科中医世家”,于是便带着王凤雅去了这里,诊所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角膜炎,输液、滴眼药水;10月,凤雅不见好并开始高烧、呕吐,家人又带凤雅去了村医处,村医配了头孢曲松和炎琥宁针,三四天后依旧不见好转;凤雅又被带到镇卫生院,医生建议他们去县医院检查。

王太友展示凤雅脑CT照片

10月底,杨美芹带着凤雅到太康县人民医院,CT和磁共振检查结果显示,凤雅患视网膜眼母细胞瘤,当时脑颅内尚无异常,医生建议他们转到郑州。11月9日,家人带着孩子去了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在郑大一附院,医生出具的诊断证明书显示,“住院进一步治疗,必要时化疗。”据王太友说,当时医生发现孩子的病有转移迹象,如果要住院治疗,要先交两万元押金,一个月化疗一次。王太友解释说,家里拿不出钱,加上在医院听到这个病“有钱也不一定能治好”,就把孩子抱回家,保守治疗。

面对外界质疑他放弃小凤雅的治疗,王太友一再强调当时在张集镇卫生院“我们给她用了最好的药”。后经媒体查看相关住院费用清单,小凤雅在镇卫生院使用的药大多时候也只是“输水”。

回到家后,杨美芹开始在水滴筹、火山小视频上寻求帮助。之后,就有志愿者主动找上门说要帮小凤雅发起公益筹款,带小凤雅到北京去看病。因为飞飞的唇腭裂手术就是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免费治疗的,所以,他们当时对志愿者怀了十二分的信任和感激。

2018年4月5日,清明节假期第一天。王太友不放心儿媳妇独自带着孙女去北京,一起跟着去了。此时距离小凤雅第一次被确诊已过去6个多月。据王太友回忆,“一路上志愿者让他们穿上旧衣服、让他们哭,一路上都在给他们拍各种照片。本来志愿者说安排好了专家和医院,结果到了北京,却发现医院根本不接收孩子。”当时孩子的情况也越来越差,王太友也急了,他觉得志愿者让他们去北京只是为了配合志愿者演戏,觉得既然住不了院,就要带孩子走,而志愿者则坚持要让小凤雅在北京治疗,双方发生了分歧。

对此,参与此次救助的志愿者回应:凤雅到达北京时正好是清明节放假,他们提前联系的专家没有值班,所以带凤雅看了当天值班坐诊的大夫,大夫责问家长为什么不早点带孩子治疗。

因为医院床位紧张,当天凤雅没能住院。考虑到孩子体力太弱,志愿者带王太友到一楼急诊给孩子输营养液。志愿者随后又联络了北京另外两家医院,回复可以马上办理住院,但医生说,凤雅的情况可能需要先化疗,再进行手术。风雅爷爷则提出希望直接手术。

凤雅曾经玩过的玩具

最后,王太友抱了凤雅带着杨美芹离开医院。随后志愿者报警,在网络上发起寻人启事。作家陈岚依据志愿者提供的信息,在微博上发布了“实名报警”的文章。文章中称,“3岁女婴王凤雅疑似被亲生父母虐待致死,其父母多次利用孩子的惨况,在水滴筹、火山小视频、快手上公开募捐……”并附上小凤雅病情照片。

王太友说当时怕志愿者追,不敢坐火车、大巴回去,晚上花2800元租了辆黑车从北京回了老家。

王太友家在村里一个小巷里

网上舆论迅速发酵。王太友从北京回来的第三天,当地派出所、公安机会和妇联就找上了门。这之后,大树公益机构工作人员以及一些志愿者时常会到王太友家中,要求他们送小凤雅去大城市看病。反反复复地折腾,王太友一家和志愿者的矛盾愈加严重。

2018年4月11日,为了证明小凤雅是被医院拒收而不是他们不想给孩子看病,王太友自称和两名乡镇干部曾经历“疯狂一夜”。这一夜,两名干部一路跟随,带着凤雅从乡镇卫生院到太康县人民医院,再到河南省肿瘤医院,被拒收;随后又去了郑大一附院。王太友清楚地记得,当时医生揭穿了谎称家属的两名乡镇干部身份,说:“孩子都这个样了,能不能治,你们心里不清楚么?”随后医生向院长请示,得到答复:“要治就送ICU,能治好就抱回家,治不好,孩子直接送太平间。”住ICU,一天一夜一万七。

关于是否住院,杨美芹提出希望孩子离世前,能与她多待几天。随后,乡镇干部花1600元包了辆救护车回去,回到张集镇已是凌晨3:40。

2018年5月4日,小凤雅去世,距离她3岁生日还有20多天。

小凤雅去世后,一篇名为《王凤雅小朋友之死》的文章迅速火爆网络,使王家全家人陷入了狂风骤雨般的指责和质疑。

文章称,王凤雅父母重男轻女,用募捐的15万善款带儿子去北京治疗兔唇,放任女儿眼病不断恶化,最终被家人虐待致死。后来这些信息均被证实是不实信息。

经警方调查确认,王凤雅家属主要通过水滴筹募得善款35689元,另通过微信红包、火山小视频直播打赏获得善款2949元,共计38638元。除了给凤雅看病,王太友把剩余的一千多块钱捐给了当地慈善机构。

王太友也一再强调,孙女小凤雅是2017年10月确诊生病的,孙子飞飞是2017年4月由北京嫣然天使基金会提供救助的,“网上那些都是虚假新闻,网上都是他们在说,自己连澄清的机会都没有”。

杨美芹手机上收到的谩骂短信

王太友掏出了儿媳妇杨美芹的智能手机,翻着一条又一条的谩骂短信,这些短信他不知已经翻了多少遍了。当初怕儿媳妇再受刺激,他直接从儿媳妇手里拿走了这部手机。他说:“这些短信我一条都不会删,都留着,等开庭的时候再拿到法庭上当证据。”

凤雅去世后第三天,家里记者蜂拥而至,据王太友描述,家中最多的时候一次来了48个记者。从那时起王太友觉得自己有了发声的机会,他开始向各个媒体讲述小凤雅事件的点滴。小凤雅事件在网络上也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声音。同时王太友请记者帮忙找律师,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凤雅奶奶向作者哭诉

针对王太友和杨美芹关于名誉侵权的起诉,作者与陈岚取得电话联系,陈岚不愿意做过多解释,她说:自己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救回小朋友,现在小朋友已经走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目前案件在法律阶段走法律程序,尊重法庭的判决。如今陈岚的微博仍在转发受到虐待、遭遇不公的儿童事件,抨击虐童者。

提起凤雅的事,奶奶李兰英哭诉着,说自己养大了六个闺女俩儿子没有问邻居要过一瓢面,可凤雅这三万多块钱就毁了他们一个家。

在凤雅坟前,李兰英一边哀叹孙女可怜,一边对曾经遭受的网络暴力愤恨不已,在她心底始终觉得孙女得的病是不治之症,但她本不该死这么早,如果按他们在家的“保守治疗”,给凤雅用镇卫生院“最好的药”,不受折腾,凤雅至少还能再活三四个月。

而王太友沉默地走进玉米地又沉默着走出来,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如今他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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