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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们出川抗战 | 连载②
编者按:“无川不成军”,抗战期间川军参战人数之多、牺牲之惨烈居全国之首,占全国抗战军队总数的五分之一!
本书以丰富的中外历史资料参照,激昂而真实地再现了川军在正面抗日战场上的悲壮征程。不仅有全局性的视野,也有基层官兵、外国记者等的微观视角,对川军的装备、战法、高中层将领与基层士兵,川军与国民党其他派系及共产党武装的关系,中日军队战力对比等真实情况都有着细节丰富的刻画和解读。句句是抗战意志的坚定,字字是为国舍身的决然。
还在东阳关受敌猛攻之际,李家钰即令驻长治的熊岗陵团沿潞城、黎城前往东阳关增援,军部指挥所亦进驻潞城。熊团进至东阳关途中,便得知敌人左翼迂回部队正向黎城抄袭,有截断东阳关后方之势。根据这一敌情变化,李家钰转令李宗昉师迅速转移至长子集结。
当地流传的另外一个说法,是汉奸高成祖带日军绕路,抄小道至东阳关后方。一首山西民谣唱道:“高成祖哇当汉奸,带领敌人来攻关,关隘险阻进攻难,抄袭夜奔北顶山。”总之无论是遵照军部指示,还是皇后岭阵地所面临的现实状况,东门关都无法再守,1938年2月18日,凌晨4点,李宗昉下令全线撤出东阳关。
黄高翼连负责为全师断后,全连三百多人与闻讯冲上阵地的日军肉搏,无一人生还,连长黄高翼遭敌机枪扫射,阵亡时胸部中弹达数十发。另有一个班因天黑未能接到撤退命令,天亮后,他们也与敌人进行血拼,一直打到幸存的最后一名士兵拉响手榴弹自杀殉国为止。
李师撤出东阳关后,敌人仍紧紧追赶。奉命前来接应李师的吴长林团连夜急行百里,到达黎城时已是凌晨3点多,部队正准备做饭休息,团长吴长林催促部队急速前进,赶在敌军到达前进入阵地。也幸亏吴长林的督促,吴团才得以及时顶住追击的日军,帮助李师残部安全撤了下来。
东阳关战役,是李家钰军出川首仗,同时也是打得最为惨烈的一仗。士兵陈海才所在班一共十五人,战役结束,只剩下三个人。杨国兵、杨云叔侄一同上阵,在两个不同的阵地上御敌,但在部队后撤时,杨国兵与侄子杨云失去了联系,后来一批士兵告诉他,杨云已经被日军大炮炸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
李师撤退时,很多伤兵掉队,东阳关人冒着风险,主动予以收容并给他们包扎疗伤。村民李劦上山捡炮弹壳,发现一个士兵还没断气,就把他背到山上一个窑里安置。
这个士兵年纪很小,才十六岁,他腿上被炸弹片炸了一个大洞,动弹不得。李劦每天悄悄送汤面上山给他吃,小兵活了下来,但是过了二十多天后还是无法下床。“大叔,你明天别送饭了,我晓得我哥也死了,我这辈子是回不了四川了。”原来小兵是跟着哥哥一起当的兵,他哥哥是连长,已经在山上阵亡了。
李劦也没多想,便随口安慰了一下小兵便离开了。没有想到当他第二天上山送饭时,却发现小兵用绑腿带拴了块砖头,在脖子上缠了结,已经自杀了。
“当时我哪里知道他会这么刚烈,回不了家就要死啊!”李劦后悔没及早察觉,以后每次给家人谈起这件事,总是既感慨又愧疚。
撤退中的部队既然连伤兵都难以一一顾及,自然更来不及收拾烈士遗骸,东阳关人又不顾冒险,自发上山进行掩埋。大家到山上一看,只见“到处都是尸体,牺牲的人几乎没有完整的”,有些随大人上山帮忙的小孩都被吓坏了,“惨,太惨了”。
在老乡们掩埋的烈士遗骸中,不少人双手环抱胸前,脸上还带着笑意。这种临死前的表情让人看了更加心酸不已,因为那不是真的在笑,而是天寒地冻,好多人到死都一直保持着咧嘴哈气的姿势,“冻得像是在咧嘴笑”。
东阳关一战,李家钰军阵亡者即在两千人以上,包括营长两人,连长五人,排长七人,其中真正能够确认名字的,仅一百多人,更多的普通士兵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战役结束两个月后,东阳关所属的黎城县为阵亡官兵组织了一场公祭大会,全县有上万百姓参加,会场上挤满了人。县长何公轸刚致完悼词,就有很多人哭了起来。
“都是十几岁二十岁的娃娃,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打日本人,就把命丢在这里了。”当地人对李家钰军官兵十分崇敬,特意在东阳关竖立“川军抗日死难纪念碑”,在皇帝陵建川军庙,而且从此以后,每年到了2月17日即东阳战斗打得最为惨烈的这一天,都要演一天戏,以志怀念。
李家钰改变死守东阳关的决心,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李宗昉师全军覆灭,另一方面也是出于集中力量保卫长治的需要,他传令熊岗陵团回师长治,在旅长李克源的指挥下对该城予以全力固守。
长治为晋东南重镇,不仅城垣建筑坚固,而且粮食储备较多,李家钰在对李克源旅进行动员时说:“各县老百姓准备下许多粮食,足够你们吃上一年。”李克源及其所部官兵听后很受鼓舞,为了确保死战到底,李克源下令将四个城门全部用砖石和沙袋封堵,同时挖掘防空壕以防空袭。
尽管李旅在封堵全城前,曾动员全城居民:“日本鬼子快来了,老百姓要赶快躲避。”可是仍有不少居民留在城内,只是街头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变得一片宁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抖。
1938年2月19日,上午10点,城外一声巨响,把北城的居民吓得胆战心惊。敌人重点对北门发起进攻,守备北门的傅瞩瞻营依托城垛,奋力抵抗。中午时,一名士兵走下北城墙,找针线缝衣服,大家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有八个日本兵要上城墙,被他们用手榴弹炸死了。有人给士兵缝好衣服,又硬劝着他吃了一碗面条,他这才离去。
下午3点,只听轰隆一声,日军的一颗炮弹落在了东北城楼上,城楼的砖瓦被炸得飞落在地,到处烟尘弥漫。士兵们从角楼里跑出来,分散到各自岗位,与敌人展开激战。不一会儿,一连串的炮弹接连落在城墙上,爆发出阵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当北城居民往南逃去时,还看到大批川军飞也似的由南往北跑,显然是要前去增援北城守军。
当天日军主要是在长治城郊集结,尚未使出全力。次日攻势便变得格外猛烈起来,从上午起,北门继续遭到敌人的重点进攻,战至午后,在持续猛烈的爆炸声中,北门城墙一隅终于被轰垮了一个缺口,日军如潮水一般向缺口涌去。傅营立即用步、机枪向日军猛烈射击,官兵们奋勇抵抗的喊杀声响彻云天。
李家钰军虽然有轻机枪的火力配备,但他们的步枪却多为遂宁兵工厂的军工产品。遂宁是李家钰在四川的防区,遂宁兵工厂也只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小型兵工厂,所制造的“遂宁造”步枪质量很差,不但命中率低,打的时间稍长,子弹壳还会卡在枪膛内,再也不能打了。由于武器落后,傅营无法完全阻止敌人接近缺口,涌上来的敌人遂沿着缺口向城上猛冲。
傅营的两位连长杨显模、夏抚涛率部分头在城墙堵击,他们两次将敌人击退,但很快又有三百余敌兵在火力掩护下蜂拥登城。杨显模见状振臂高呼:“弟兄们,跟我来,消灭鬼子,杀!”随后便身先士卒地冲入敌阵,夏抚涛也同时率部与敌人展开近身厮杀。
在肉搏战中,杨显模胸部被刺刀刺伤五处,夏抚涛头部中弹,两人均壮烈殉国。士兵们也个个奋不顾身,子弹、手榴弹消耗完了,就用大刀砍、刺刀刺,有人与敌人距离较近,干脆死死抱住敌人,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与其同归于尽。
傅营很快伤亡殆尽,敌人乘势占据了北城。李克源派参谋李浩东督部两次组织反击,但敌人居高临下地用火力进行拦阻,将李部压制在城墙内墙下,李部的两次反击均未奏效。
之后,两架敌机对城垣和城内进行轰炸扫射,长治城成为一片火海。占据北门之敌以此为掩护,分别向东西两门扩张。熊岗陵命营长杨岳岷率一个连向北门之敌进攻,但该连刚刚接近北门就遭到敌人的火力拦阻,无法前进,与此同时,两百余名敌人反由北门冲入大街。
杨营与敌人展开了激烈巷战:有人将缴获的日军歪把子机枪架在大街上,对敌人进行扫射;有人爬上房顶,用机、步枪射击或投掷手榴弹;有人从巷口、门洞里突然闪出,端着刺刀向敌人冲杀。战后,人们掩埋角楼庙一带的川军将士遗体,发现好几个战士的嘴里竟然还含着敌兵的耳朵……
可是杨营的英勇顽强同样难以改变被动的战局。营长杨岳岷为摧毁敌人在街口的火力点,亲率士兵进行迂回猛扑,不幸腹部中弹,英勇牺牲。在小北营街,两名父子兵被一群日军围住,父子誓死不降,父亲首先向儿子开了一枪,把儿子打死,接着又用最后一颗子弹打死了自己。排长高起予身负重伤,他将军衔证章交付给士兵,毅然举枪自杀。
继北门后,东西两门也相继失守。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熊岗陵亲率杨营余部向西门之敌进行反击,李克源则将旅、团部参谋、副官、勤杂人员及直属连队集中起来,组成总预备队,从中抽出百余人,由参谋李浩东率领阻击东门之敌。可惜两路反击不仅都未能够成功,反击部队还受到了敌人的侧背袭击。
见所部伤亡重大,弹药也消耗殆尽,李克源只得下令弃城突围。为了不让武器落在敌人手里,他们先将一些枪支扔到井里或砸折,再利用残垣断壁在大北街垒起一米厚、两米高的三道战墙,借助街巷有利地形,用剩下的枪支轮番阻击敌人,向南门且战且退。
战斗中,李克源、李浩东均身负重伤。一直到深夜,一部分官兵才带着李克源、李浩东缒城突围。未及撤出的官兵退至西南城墙拐角处,营长杨玉明、连长夏抚涛、杨显模等人先后自杀殉国,其他人被敌人团团围住,而且包围圈越来越小,小到了人挤人的程度。
日军向包围圈中的官兵喊话,让他们投降。被围官兵猛然爆发出了“向鬼子冲啊”的呐喊声,集体向四周的日军发起自杀式冲锋,最后全部壮烈牺牲。
日军虽然占领了长治城,但是没能生俘到一个川军,这让他们也深感震撼,为此他们在南门口的俞家泊池为战死的川军将士竖立了一块木质墓碑,日军官兵过往都会向墓碑敬礼。
长治保卫战打得惊天动地,敌我双方均伤亡惨重,被认为是“山西东南角的抗战中最悲壮的一幕”。战史记载,城内“尸横街巷,途为之塞”,鲜血已经让这个曾经热闹祥和的城市完全改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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