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照片作为舞台，摄影师与舞女的寻我之路

黎巴嫩，贝鲁特，2018年8月2日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眼见为实，这正是拿起相机拍照时的困难所在。玛格南摄影师别克·狄泊特表示，“我不认为照片等于真实。”承认艺术存在根本上的矛盾。对事物的描绘不等于事物本身，而是别有天地。

出于这一信念，狄泊特对于自己遇见的人特别小心。“我想首先把人当做人，然后再以摄影师的身份跟他们相处，”她说，“我的确在质疑这种媒介。我为什么在做这个？该如何运用拍摄对象，又如何跟他们合作？该如何拍摄或与‘他者’合作，并且不把自己放于他们之上？”

法国，巴黎，2017年11月2日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这些问题便是《Agata》项目的核心。该项目始于2017年11月，由狄泊特为玛格南图片社巴黎办公室的Live Lab项目所打造。这位比利时摄影师还记得那段充满不确定、连心态也陷入低谷的黑暗时期。

法国，巴黎，2017年11月4日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后来在一天晚上，一切发生了变化。狄泊特受邀前往巴黎皮加勒区一间“名声”在外的脱衣舞俱乐部。“他们整个晚上都在给我上香槟，大概是希望我上去跳吧，”她回忆道，“我喜欢那里的氛围。男客人不是很多。是个很奇怪的地方。门卫跟我说，‘那里有个女孩。你会喜欢她的。’”

法国，巴黎，2017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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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叫Agata，是一名年轻的舞者，再过几个小时就到24岁生日了。两人立刻来电，仿佛心有灵犀，并且这种火花是双向的。她们在吧台旁讨论艺术和生活，聊了几个小时后，Agata邀请狄泊特去家里做客。两人一起拍出了这个系列的第一张照片——在一间粉色的房间里，Agata穿着粉色的连体紧身衣，安静地注视着画面外的观众。

法国，巴黎，2017年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狄泊特意识到，Agata是一块罕见的美玉，有着难以定义或捉摸，并且深不可测的神秘灵魂。

“一般来说，我都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见一次那个人了。我着迷于短暂相遇时那种强烈浓厚的相知，”她解释道，“但Agata让我充满好奇心。我想再见到她。作为摄影师，我们往往努力捕捉真实的人，而我感觉还没拍出她的那一面。这既令人沮丧，又让人欲罢不能。”

法国，巴黎，2017年11月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下一次会面时，狄泊特给了Agata发挥的空间，让她带头塑造她们的相遇。她们在晚上穿越巴黎并拍照，从中诞生的成品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便在Spéos巴黎国际摄影学院展出。

“Agata穿着皮草大衣来到展览上，给我带了粉红色的花。她很乐意在照片前摆姿势，并跟观众交流。”狄泊特说。

离开巴黎之前，Agata邀请狄泊特去拍她的演出。“我此前并不了解，但其实性意味相当浓，”狄泊特这样回忆，并提到Agata在派对的舞台上与一名老男人的故事。

法国，巴黎，2018年9月4日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随后，我们就这次表演聊了很多，”狄泊特继续说，“我拍了照片。我们常常讨论，有没有必要为了展示某一身份而让自己经历痛苦。”

虽然狄泊特要离开巴黎了，但她和Agata之间的关系才刚刚开始。她们决定继续合作，打造一个空间，用来探讨存在主义上关乎生命的问题，并发现自我的复杂层次。

过去一年里，她们一起去了雅典和贝鲁特，也去到彼此的城市，在巴黎和根特相互拜访。两人最近便去了德国的一间苏非派清真寺，并规划了未来的旅程，包括去波兰探访Agata的父母，以及在斋月期间去摩洛哥。

法国，巴黎，2018年9月4日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在每个城市，她们都借着黑暗的掩护夜行，此时才能撕下社会礼教的面具。有时候她们一路无言，Agata带头走在前面，狄泊特则在时机合适时说，“停下。”

“我们经常讨论生命和搜寻——寻找她是谁，她是否认为自己是影片里的演员，我也在寻找，我们寻找彼此。”狄泊特说，“我开始拍她，后来便有了不断重复的一连串问题：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在演吗？我想抓拍到真实的Agata，找到她，她则一直探索可能和不可能的界限。”

比利时，安特卫普，2018年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在《Agata》项目里，狄泊特把我们引入她们的世界，通过照片来探索幻象与真实之前的地带。狄泊特和Agata深入钻研复杂的自我，接受表象的模糊性，持续不断地建构并解构真实的意义。

Agata和狄泊特一起踏上英雄的征程，途中充满挑战和和冒险、启示和转变，每一步都开启着新的大门。去贝鲁特之前，狄泊特去了Agata的新家；Agata已经在那里擅自占住了多年，直到那位名为Germaine的老妇兼前任屋主最终去世。

黎巴嫩，贝鲁特，2018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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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们读了Germaine留下来的一些日记，”狄泊特回忆道，“她也有（写）很多关于身份、现实的内容，试图找到她自己——与Agata的想法相当一致。”

Agata似乎跟Germaine非常亲近，在她的房间里睡觉，穿着她的衣服。那天晚上，他们拍了Agata为旅行打包的照片，行李里装的几乎全是Germaine的旧物。

然后两人灵光一现：Agata就以Germaine的身份前往贝鲁特，并带上了她的一本日记，这样便能写下她的经历和观察。Agata的声音就这样响亮而清晰地成了主角，她的字句成了正在讲述的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黎巴嫩，贝鲁特，2018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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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贝鲁特找到一些我在这里丢掉的东西。我想找到我自己。你要跟我一起去找我自己。我自己没有勇气，也不能保持足够的距离。或许在看我的时候，你也可以找你自己。”2018年，在狄泊特位于安特卫普FOMA博物馆的展览上，Agata在墙上这样写道。

事实上，对狄泊特来说，跟Agata的每次接触都是一次启示，关乎自我，关乎艺术，关乎真实，以及两人之间的这段关系。狄泊特透露：“贝鲁特非常特别。我一般不会拍太多照片，但在这里迎来了一次爆发。”

黎巴嫩，贝鲁特，2018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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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阶段，狄泊特发现，电影和摄影之间的交集就在于喊出“开始”的那个瞬间。狄泊特意识到场景正在展开，而这个过程需要被捕捉，她便开始快速地抢拍，以小尺寸冲印出来并按先后顺序展出。

她解释道，“我不把它们视为单张的作品；在我眼里，这是放在一起的六张照片。它们无法彼此契合。我拍摄她的方式方法是非常不同的。”

两人之间凭借直觉自然生长的合作关系，在惊喜和发现的双重推动下不断延续。或许，最为明显的就是在贝鲁特的一个晚上，狄泊特给Agata介绍了一位她在街上认识的男人。

黎巴嫩，贝鲁特，2018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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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巴嫩，贝鲁特，2018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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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那个男的之间有种非常奇异的张力，我们三个之间也是。我感觉到，她想要支配这个男人。”狄泊特回忆道。

男人给她们剪了头发，她们走进屋里看最后的成果。“那边晚上拍的其中一张照片里，她开始让那个男人亲吻她的胸脯。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纯表演性质的，也不知道那是为了我还是为了Agata。”

狄泊特说，“我不想让她这么做，但是与此同时她看着我，好像在说，‘你拍下来了吗？’那是一个很奇怪又特别的时刻。”并且，根据狄泊特的话，那张作品在很大程度上传达了摄影师和摄影对象之间的关系。

黎巴嫩，贝鲁特，2018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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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策划FOMU博物馆的展览时，狄泊特给Agata看了那张照片，表示不确定要不要把它加入展品，担心人们会以为Agata是一名妓女。“她告诉我，‘不，你要把这张照片放进去，把这一面的我加进去，我喜欢让别人看不透真正的我。’”狄泊特这样回忆道。

比利时，安特卫普，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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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Agata在照片旁写了一些话，跟狄泊特以及引申开来的观众分享自己的想法：“这是我们最离奇的一张作品。就连我们两个都充满疑问，更别说观众了。我想跟他做吗，还是说我只是为了让你拍下这张照片，所以才那样做？看起来真的像是他给我付了钱吗？他要是付了钱，我倒也不介意，但是真的远比那单纯得多。”

Agata直指项目的本质，点名了眼见远大于实的多种可能性——可能是投射、假设，以及基于既有偏见的评判。Agata的话提醒了我们，除了我们眼中所见的表象，这些图像的内涵其实要远更丰富。

黎巴嫩，贝鲁特，2018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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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给狄泊特的一封信里，Agata解释道，“见到你的时候，我刚开始经历重大的转变。开始以不同的方式看待现实，并质疑我自己。试图理解我是谁，我该如何爱自己。在巴黎初遇时，你所创造的Agata激发了这趟自我探索。你照亮了被隐藏起来的我的许多方面。我从未想过，其中的一些会足够好，值得被呈现于人前。”

而狄泊特一直知道，也深信不疑。正是由于这种信念，Agata的面容和声音成为了触动狄泊特魂灵的深刻问题的象征。“我想加入她的文字，让你能看到她是如何感受的，以及她如何玩弄现实。”狄泊特这样指出。

比利时，安特卫普，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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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补充道，这些文字也揭示着摄影如何定义并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Agata由于被观察和拍摄而发生变化，成为摄影对象的过程也改变了她对自己的看法，“照片并非真实——我也在寻找。我们努力一同找到答案。”

在这一拍摄项目中，狄泊特和Agata已经发现，解开“我”这一悖论的关键在于一层层剖析自我、信念和条件作用。在狄泊特的手上，照片成了舞台，真实和幻想织出令人着迷的魔咒。在这个镜厅里，真实转瞬即逝，刚一现身便从指间溜走——不过，这只会让我们更加渴望启示的到来。

法国，讷伊普莱桑斯，2018年9月4日

© Bieke Depoorter | Magnum Photos

本文原标题：《玛格南摄影师Bieke Depoorter与舞女Agata》

玛格南图片社，传递影像力量，讲述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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