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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部作家传记电影源自平凡生命,终于燃烧星辰
本文原标题:《谁说人生是一场炼狱?八部作家传记电影源自平凡生命,终于燃烧星辰》
原创:李凌俊
托尔金挣扎着缓缓站起注视炼狱般的战场,塞林格在士兵疗养所用发抖的手握着铅笔却无法写下一个完整句子,茨威格在巴西听到一曲荒腔走板的《蓝色多瑙河》时黯然落泪……
近年来,多部作家传记电影中的动人场景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是什么力量和机缘使他们成为那个独特的存在?传世的文字背后有着怎样的伤痛与涅槃?
战争
人的命运往往会被时代洪流裹挟,而这其中最不可逆的是战争。
今年刚上映的传记电影《托尔金》便是从这位“魔戒之父”滞留在“一战”里最惨烈的索姆河战场上的场景开始。事实上,托尔金从未就一战的经历写过自传或其他文章,在他的军事文件中,只有一小段日记简述了在法国服役时期的行军路线。二战期间,他与服役中的儿子迈克尔和克里斯托弗保持通信,在这些信件中他不时谈到自己的战争经历。有研究认为,“魔戒”系列中恢弘的中土世界,部分源于他所见到的满目疮痍的战场。
托尔金曾在《魔戒》第二版前言里悲悯地写下:
一个人必须亲自身处战争阴影之下,才能完全体会它的沉重压迫。随着岁月逝去,人们似乎常常忘记:1914年,我在青年时代就遭受了战争之苦,这段经历之丑恶可怕,不亚于1939年以及后续几年卷入战事的经历。到1918年,我的亲密朋友除了一人外,均已过世。
托尔金《托尔金》(2019)剧照
托尔金1916年军装肖像
电影中托尔金挣扎着站起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的画面,让人想起《魔戒》的场景
同样让人印象深刻的战争经历,还有作家塞林格。他的写作生涯始终与战争经历相缠绕,难以与世界和解。战争在摧毁塞林格这个人的同时,也创造了塞林格这个作家。电影《麦田里的反叛者》根据坎尼斯·斯拉文斯基所著传记《塞林格的人生》改编,书中将塞林格写作风格的转变部分归因于他的战争经历。
1942年,塞林格应征入伍,大部分时间从事情报工作。1944年,他随盟军在诺曼底登陆,随后参加了埃德蒙村之战,圣洛之战,“血腥的默廷”,赫特根森林之战……这是盟军解放欧洲过程中最残酷的几场战斗。塞林格所属的12团伤亡惨重, 他所在第四师的死亡率高达200%,也就是说,替换上来的士兵也常常很快就阵亡。1945年,经过连续11个月的战斗后,他患战争疲劳症住进医院,战争的毁灭性使他受到严重的精神创伤。
战争在塞林格此后的人生中打上了深刻的烙印。他很少与人谈起战争。坎尼斯 · 斯拉文斯基在《塞林格传》中写道:几十年来,塞林格都把一个盒子当成最珍视的东西,里面装着他最喜欢的几个物件:五颗战星和总统嘉奖令。
塞林格
塞林格在服役时给他的文学导师惠特·伯内特的信中写道:“很遗憾地通知你,霍尔顿·考尔菲德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拯救我。”
最终拯救他的还是文学,但战争带给他的创伤一次次从他的作品里显现出来。他反复提到诺曼底登陆,但对其他细节又三缄其口……“最漫长的一天”,地狱般的日子……
战后他根据霍尔顿·考尔菲德的故事写就的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创造了文学史上的“塞林格时代”。塞林格也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1965年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版过作品。
《麦田里的反叛者》(2018)剧照
塞林格在二战战场上
战争在摧毁塞林格这个人的同时,也创造了作为作家的塞林格
战争迫使年轻人踏上血与火的战场,也让老弱妇孺背井离乡,漂泊流离,他们告别的不仅是现实中的故乡,更是精神的家园。
一战时,不愿意参加军队,发誓“永远不写一句赞美战争的话”的作家茨威格成为一名军事档案馆的文件管理人员。当二战的乌云再次笼罩于他的命运半空时,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理智地指出:
1939年的这一代人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再自己骗自己。他们知道战争将延续许多年,一生中的这段时间是无法弥补的。更糟糕的是,他们再也不相信通过战争而争得的和平会有争议性和持久性。因为他们对上次战争所带来的一切失望记忆太清楚了。
茨威格
1942年,茨威格选择“未来之国”巴西作为人生的终点站。电影《黎明之前》再现了他遭纳粹驱逐后的流亡之旅。
在《巴西:未来之国》一书中,流亡的茨威格借由礼赞这片乌托邦似的土地浇胸中块垒,缅怀那个他熟悉、热爱却已经沉沦的“老欧洲”。但在现实中,他遭遇了来自欧洲和巴西知识界的双重压力。《黎明之前》以散点叙述的方式再现茨威格告别欧洲之旅,分为五个篇章——“1936年9月,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他遭遇其他国家记者对于德国战争问题的问责;“1941年 1月,巴西巴伊亚州”,在一场粗陋的接待会上,他说出名言 “巴西,未来之国”,却在听到一曲走调的《蓝色多瑙河》时红了眼眶;“1941年 1月,美国纽约”他开始写自传,却不得不触碰关于前妻弗里德里克·玛利亚·冯·文特尼茨的回忆;“1941年11月,巴西佩特罗波利斯市”,他度过自己的最后一个生日,大屠杀正在他的故乡蔓延,成为烧灼他内心的恶火;“1942年2月,巴西佩特罗波利斯市”,嘉年华狂欢后,他听闻新加坡的沦陷,人类文明的最后堡垒被攻陷,他已无路可逃,他和妻子绿蒂服下毒药,用孤绝到极致的方式终结内心的坍塌。
《黎明之前》(2016)剧照
1936年,茨威格首次到巴西
哪怕是欣欣向荣的巴西,也未能拯救茨威格那颗孤寂绝望的心
欲望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白昼告终时老人该燃烧、该狂喊/该怒斥、怒斥那光明的逐渐消歇。”(屠岸/译)诺兰的电影《星际穿越》中反复出现的这首诗让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再次走进公众的视野。
“狄兰·托马斯。他写过诗。” 这是外号“疯狂狄兰”的他因酗酒过量去世后,朋友认领尸体时,办手续的姑娘在登记的表格上,写下的字句。
疯狂狄兰一生都有着自毁的倾向,才华与颓废,勇敢与怯懦,清醒与沉醉,所有矛盾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的人生。电影《燃烧星辰》通过诗人约翰·布林宁的视角,记录了狄兰1950年在美国巡回朗诵演讲的一段旅程。
《燃烧星辰》(2014)剧照
二战后,狄兰·托马斯在BBC演播室朗诵自己的诗歌
电影中的狄兰擅长胡闹,他的所作所为让循规蹈矩的布林宁大开眼界,一有机会就喝得烂醉,对着学院派诗人大放厥词,但同时又谦卑诚实地像个孩子,可以在街边小酒馆里为人朗诵,也会无助地承认自己的脆弱、迷惘与疯狂,他疲于谈论诗歌,只专注于用诗的语言表达转瞬即逝的感受,可他信口念出的诗句就让布林宁望尘莫及。
有人说狄兰·托马斯的一生就是自燃的过程,牵连着爱恨,向着已知的命运前行。而在这过程中,他的天才就像天边燃烧的星辰,灼伤亿万人的眼。
电影中,孩子气的狄兰对布林宁说:“我不和你谈论人生,也不和你讨论诗歌,我只希望活着。”
尽管有1997年版的电影《王尔德》珠玉在前,但英国编导、演员鲁伯特·艾弗雷特依旧通过自编、自导、自演的方式,推出了一幕属于他的王尔德故事《快乐王子》。
如果说《王尔德》中,那个天才作家还是丰神俊朗,那么《快乐王子》中的王尔德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所有的荣耀只是在叙事中一闪而过,影片故事与王尔德的童话名著《快乐王子》、以及鲁伯特·艾弗雷特自己的人生遭际形成高度互文,带领观众跟随王尔德最后飞蛾扑火般的人生旅程。
(左上)《快乐王子》(2018)剧照
(左下)《王尔德》(1997)剧照
(右)奥斯卡·王尔德1882年摄于纽约
某种程度上说,《快乐王子》中的王尔德毁于欲望,波西是他的软肋,波西的寡情和决绝,与当时社会的苛责,令他如快乐王子一般,从原本金箔镀身、受人爱戴,一步步沦落为边缘人。
但电影也并非剥夺了所有的希望,就在王尔德被上流社会抛弃的同时,那些为他的才华而侧目的来自底层的陌生人,就像故事中的燕子一般,给了他最后的慰藉。他们并不因为他的衰老和落魄而排斥羞辱他,相反成了他最忠诚的观众和崇拜者。电影特别安排了病重的王尔德在小酒馆里做了最后一场表演,虽然舞台只是一张小小的餐桌,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又成了那个深情诙谐,风趣迷人的王尔德,观众依然视他如神。
有人毁于欲望,但也有人从欲望中涅槃。电影《玛丽·雪莱》把作家的故事拍成了离经叛道的“黑暗少女成长记”。
因在1818年出版文学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玛丽·雪莱被誉为“科幻小说之母”。电影将时间定格在1814年,这一年,17岁的天才少女玛丽·沃尔斯通克拉福特·葛德文遇到了危险却充满魅力的诗人珀西·雪莱,这场相遇让玛丽背叛了自己的家庭,随雪莱出走。
但当两人爱情的糖衣破碎,不得不过上颠沛窘迫的生活时,玛丽开始反思,并且坚持自己的意志,在十八岁那年完成《弗兰肯斯坦》。
《玛丽·雪莱》(2017)剧照
玛丽·雪莱画像
在《弗兰肯斯坦》中,玛丽创造了一个怪物,被人类随意制造又被抛弃,而这恰恰源自她在生活中感受到的孤独和痛苦,为爱情出走,又被爱情抛弃,父亲给了她文学启蒙,又拒绝对陷入困境的她施以援手。弗兰肯斯坦创造出的怪物其实就是玛丽自己,被最爱的人漠视,不被世人理解,对自我怀疑和否认,不同的是,玛丽没有被自己创造的怪物吞噬,而是不断走过孤独、绝望和背叛,在痛苦中找到了自己的形状,寻求和男性作家同样的平等,书写了人性深处最深刻的悲悯。
家庭
1613年伦敦,在《亨利八世》(最初剧名《都是真的》)上演期间,一枚火炮点燃时发生意外,凝聚着莎士比亚半生心血的环球剧院在随后引发的大火中焚烧殆尽。这位伟大的诗人、剧作家在烈焰前凝眸转身,失落地踏上返乡之路。电影《都是真的》便聚焦于莎士比亚人生中最后的这三年时光。
《都是真的》(2018)剧照
故乡斯特拉特福德迎接莎士比亚的,不是欢呼与喝彩,而是麻烦的过去和一个被忽视的家庭,他被迫审视自己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失败:唯一的儿子哈姆内特去世,妻子因为他长时间不在家产生的怨怼,大女儿婚内出轨被告上法庭,小女儿总是充满委屈和愤怒。莎士比亚挣扎着修补与妻子和女儿破碎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揭示哈姆内特去世的真相:他并非死于瘟疫,而是在一个写不出诗来的夜晚投湖自尽。
在电影里,莎士比亚对儿子的怀念和喜爱更多地被表现为对他的写作天赋的珍惜,这不仅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深情,更是一个诗人与另一个诗人心灵相通的渴望。所以,当得知所谓儿子的诗其实出自小女儿之手时,莎士比亚的惊喜及他与家庭的和解才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影片的最后,几位演员娓娓念起莎士比亚剧作《辛白林》第四幕第二场的一首诗,人生的幸福艰难,全在其中。
不用再怕骄阳晒蒸,
不用再怕寒风凛冽;
时间工作你已完成,
领了工资回家安息。
才子娇娃同归泉壤,
正像扫烟囱人一样。
不用再怕责人嗔怒,
你已超脱暴君威力;
无须再为衣食忧虑,
芦苇橡树了无区别。
健儿身手,学士心灵,
帝王蝼蚁同化埃尘。
不用再怕闪电光亮,
不用再怕雷霆暴作;
何须畏惧谗人诽谤,
你已阅尽世间忧乐。
无限尘寰痴男怨女,
人天一别,埋愁黄土。
(朱生豪/译)
莎士比亚
如果说莎士比亚是英国文学王冠上的明珠,那么艾米莉·狄金森则是与惠特曼并列美国诗歌星空中的双子星。这位传奇女诗人一生几乎没有离开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一个叫做安默斯特的僻静小镇。电影《宁静的热情》高度还原了她看似平静却暗流奔涌的一生。
《宁静的热情》(2017)剧照
艾米莉·狄金森肖像
除了年轻时曾在阿默斯特大学里就读六年,霍里约克女子神学院学习一年外,艾米莉几乎没有走出过自家的大门。在女子神学院学习时,老师照例要问学生们一个“事关精神幸福的问题”,同学们纷纷作出选择:愿意或不愿意皈依宗教。只有艾米莉站在原地不动,疑惑说:“我还没有被唤醒,又如何去忏悔?”这仿佛成为她一生的写照,像一团包裹在冰封外表之下的熊熊烈火,寂静地燃烧。
艾米莉深爱她的家庭,但父亲永远忙着公务和社会公益事业,对家庭的贡献主要是经济供给,而不是感情支持。母亲怯懦胆小,长年忧郁,充满了对死亡的焦虑。哥哥在上学,艾米莉承担了许多本该由母亲承担的义务,她越来越与世隔绝,和外部世界的联系只剩下写信和写诗。她从28岁那年起开始完全隐居,三十岁时,甚至连老朋友来访,她都要躲进自己的房间。有评论认为,艾米莉的隐居是一种柔顺的反抗,用过分的寂静凸显外部世界的嘈杂和混乱。
艾米莉·狄金森
这座监狱是多么温柔
阴森的铁条是何等甜蜜
不是暴君,而是羽绒王
发明了这种休息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全部
倘若他没有附加的疆域
那地牢不过是亲戚
监禁——则是家居
远离喧嚣的人群,使艾米莉能够秘密地在自己的“鬼屋”里,用诗歌充分发掘自己的内心世界。
而事实上,艾米莉的生活也并不像旧传记里描写的那样古怪,她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园艺和烹饪的特长。她三分之一的诗歌、一半的信件中,都热情地提及过她最喜欢的野花,从普通的花卉如雏菊和龙胆,到父亲专门为她搭建的温室里那些珍奇的栀子花和茉莉花。她擅长烹饪,常用篮子将做好的面包、曲奇饼从房间的窗子送到楼下,赠送给邻居和亲友,1856年,她制作的面包在当地农业博览会的比赛中获得二等奖。
艾米莉生前,连家人在内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会写诗,一切都在平淡的生活中默默进行。她写诗的态度严谨,但写作方式却很随意,她习惯将诗句写在一些便笺和废纸片上,积少成多之后就把纸片缝在一起,卷起来用一条绸带系住,存放在书桌抽屉里。临去世前她将诗稿交给妹妹拉维尼亚,嘱咐她将其焚毁。但幸运的是,拉维尼亚不忍心毁掉诗稿,从而使这一千七百多首诗作留传下来,成为世界文学中的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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