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任就“跛脚”，鲍里斯的“战时内阁”能推脱欧上快车道吗

7月24日，鲍里斯·约翰逊从英国保守党党首竞选中胜出，随即成为英国新一任首相。自英国脱欧的争论甫一开始，鲍里斯就以他坚定的脱欧立场而闻名。因此，鲍里斯入主唐宁街之后，舆论普遍对英国脱欧未来的预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硬脱欧”在各国新闻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鲍里斯在胜选后就声称要不计一切代价实现“硬脱欧”。他的内阁也经历了大换血，所有脱欧立场不够坚定的阁僚全部被赶走，只留下坚定的脱欧派。这也是1962年以来，英国最大规模的内阁重组。《泰晤士报》更是直接将鲍里斯的新内阁称作是“战时内阁”，一切为了达成鲍里斯在10月底脱欧的目标。

脱欧，驶上了快车道。

不过，鲍里斯的脱欧之路注定困难重重。他刚接任首相，保守党就在8月1日举行的布雷肯和拉德诺郡议会补选中落败。这样一来，鲍里斯执掌的执政联盟仅剩下一票的多数。考虑到下议院的议长基本不参与投票，执政联盟实际上丧失了议会中的多数。可以说鲍里斯才刚刚上任，就已经成了跛脚首相。

脱欧不是鲍里斯的独角戏，英国议会和欧盟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在欧盟内部，德国的立场让鲍里斯可以获得一些空间，但是法国的强硬意味着欧盟不可能对英国作出大的让步。而在英国国内，鲍里斯也面临着议会的直接挑战。在这场政府和议会的争斗中，鲍里斯和议会都各有王牌，也都有反制对方的方法。英国有可能会提前迎来大选。风风火火的鲍里斯，也正和脱欧的议题一起，将英国古老的宪政体制推向极限。

欧盟：延期可以，重谈协议没门

鲍里斯如此高调地展示自己毫不畏惧无协议脱欧，也是一次向欧盟的“逼宫”，是迫使欧盟重新和他谈判的试探。鲍里斯在7月27日在下议院发言中表示，他致力于摆脱现有脱欧协议中的关于北爱尔兰的“后备方案”（backstop）。他向欧盟喊话，希望欧盟重新考虑此前确立的拒绝重新谈判的立场。鲍里斯是在和欧盟比谁更能狠下心来，以硬脱欧来威胁欧盟。

但是，态度强硬的不只有鲍里斯一个人。英国那边刚把鲍里斯选出来，欧盟就再次发表声明，强硬地表示，在任何情况下都坚决不会就已经达成的脱欧协议进行重新谈判。同时，作为对鲍里斯威胁的回应，欧盟委员会在7月29日通过了一揽子的文件，强调称，第三国的金融机构将难以进入欧盟的市场。虽然不论是文件里，还是此后欧盟委员会的发言人，都没有点名英国，但这明显是冲着金融中心伦敦去的。这是欧盟对鲍里斯，对英国的警告：一旦硬脱欧，英国就将成为“第三国”，那么伦敦的金融机构统统都会被欧盟拒之门外。届时，伦敦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势必受到严重的影响。鲍里斯和欧盟之间就像互相咬住的鹬和蚌，谁都不愿意先松口。

不过，欧盟内部也并不只有强硬的声音。德国政府在态度上就显得比较灵活。打从一开始，德国的关注点就是希望英国可以有序脱欧。在指明不会重新谈判脱欧协议后，7月份新当选的欧盟理事会主席，德国人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就表示，只要英国提出的理由得当，欧盟已经做好了再次给英国政府宽限期的准备。布鲁塞尔的一名德国外交官向法国的《世界报》表示，重新举行议会选举，举行二次公投，或者修改英国关于脱欧的红线，都算是“得当的理由”。看起来，德国政府的立场并没有因鲍里斯上台而发生大的变化。看来德国政府对于鲍里斯的威胁，还是有所顾忌的。

相比之下，法国政府对于鲍里斯“硬脱欧”的威胁，则几乎免疫。法国政府的关注点是希望英国可以尽快脱欧。早在今年的四月欧盟召开特别会议商讨应不应该给予英国宽限期，以及给予英国多长的宽限期时，法国总统马克龙就公开表示自己接受硬脱欧的可能性。他也不愿意给英国太长的宽限期，为此还和德国总理默克尔在会场上吵了起来。最后确立的10月底的日期，也是法德之间妥协的结果。鲍里斯当选后，马克龙手下的前欧洲事务部长，现在担任欧洲议会议员的娜塔莉·卢瓦索就表示，虽然她希望欧盟和英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但是欧盟不会改变此前和英国达成的脱欧协议。同时，在国内支持率低迷的情况下，对英国展现强硬的态度，也有利于马克龙取悦国内的选民。

更何况，欧洲人对鲍里斯满嘴跑火车的性格极为熟悉。实际上，在1989年至1994年间，他曾是《每日电讯报》驻布鲁塞尔的记者。那时的鲍里斯就以撰写各种添油加醋的疑欧文章而闻名。前英国保守党主席彭定康曾经批评称鲍里斯是“假新闻最忠实的拥趸之一。”疑欧主义在英国的崛起，鲍里斯就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可以说欧盟和鲍里斯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政治互信的基础，这也是欧盟这次格外强硬的原因之一。

总结一下，欧盟的立场就是：重新谈判没门，但是可以继续给英国宽限期。虽然德国更倾向于避免硬脱欧，但是在法国的影响和牵制之下，欧盟基本上不会做出巨大的让步，鲍里斯想要通过“硬脱欧”威胁来试探欧盟，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英国：议会先下手为强，或将提前大选

说起鲍里斯“硬脱欧”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不是欧盟，而是自家的议会。英国下议院在3月13日就已经要求英国政府完全排除无协议脱欧的可能性。这对于不排斥无协议脱欧，并想以此来威胁欧盟的鲍里斯来说，肯定不是个好消息。更糟糕的是，就在7月18日，英国下议院以315票赞同对274票反对的大比数通过了一份修正案，要求在北爱尔兰议会问题解决之前，议会即使处于休会的状态中，也必须被重新召集起来，讨论相关的问题。这给鲍里斯带来了两个大问题：首先就是“休会”这张原本鲍里斯手中的王牌，在他当上首相之前，就被议会夺走了。其次则是，保守党政府的立场是反对这个修正案的，但是在这次投票中却有17名保守党议员公开忤逆政府，投下了赞同票。这意味着这些保守党议员宁愿反抗自家的党鞭和党首，也要阻止“硬脱欧”。这两个问题让鲍里斯想要违背议会的意思，强行“硬脱欧”变得非常困难。

先看第一个问题，也就是“休会”，这本来是鲍里斯当上首相之后手里的一张王牌。“休会”即在一段时间内中止议会的会期。在英国的宪政体制下，休会在理论上是一个皇家特权，而在实际操作中，皇家特权都是由首相行使的。因此，鲍里斯原本的打算是在10月份的时候提请女王休止议会，等到脱欧的期限过了，再重新召集议会，这样一来议会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英国“硬脱欧”了。但是，议会通过这项修正案后，等于议会不论如何在10月份都不可能休会，鲍里斯想要通过休会这个手段来强推“硬脱欧”虽然依旧有理论上的可能，但已变得非常困难了。

第二个问题，显示出的则是作为执政党的保守党的内部分裂。自从前首相特雷莎·梅的脱欧协议三次被下议院否决之后，保守党内部在面对脱欧这件事情上的分裂就彻底公开化了。这次在投票中，又有17名保守党议员公然为上述修正案投了赞成票，显示出部分保守党议员并不支持“硬脱欧”。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怎样让这部分议员在议会内支持自己，好让“硬脱欧”依旧摆在台面上，使英国得以在10月31日脱欧，是鲍里斯面临的巨大难题。

虽然王牌被夺走了，但鲍里斯手上并不是没有其他底牌。

首先，议会的修正案是针对《北爱尔兰政府法案》作出的。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条法案，是因为北爱尔兰议会内部联合派和民族派势均力敌，迟迟无法组成政府。如果鲍里斯可以在10月31日前帮助北爱尔兰组成政府，那么北爱尔兰政府法案就会失效，连带着的修正案也会失效。他就可以自由地休会了。考虑到北爱尔兰议会内部对立的情况，短时间内组成政府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这个可能性依旧是存在的。

鲍里斯手中的另一张底牌，就是重新举行大选。虽然他此前多次表示，在脱欧完成前，不会举行议会选举。但是，面对下议院内部那么多反叛的议员，并不能完全排除他提前解散议会的可能性。

反过来说，我们也不能排除议会对鲍里斯的脱欧“战时内阁”发动不信任投票的可能性。鉴于英国议会已进入夏休期，议会最早能提出不信任案的日期是9月3日。如果倒阁成功，那么理论上最早可以举行大选的日期是10月25日，勉强可以赶在10月31日的最终脱欧日期前完成新议会的选举。再考虑到英国一旦举行大选，欧盟很可能会顺势再给英国一段宽限期。所以，希望留在欧盟内部的各个势力并不是没有倒阁的可能。

总之，鉴于有可能举行提前大选，保守党内部已经开始收到许多脱欧派党员成为候选人的申请。这样一来，如果临时举行大选，鲍里斯也可以保证保守党内派出来迎战的都是强烈支持脱欧的党员。英国提前举行大选的可能性依旧存在。

鲍里斯前途难料，脱欧考验英国宪政极限

在多方角力之下，鲍里斯想要达成10月31日脱欧的目标，不是易事。但是，他作出的“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在10月底脱欧”的宣言，也让许多人担忧，英国的宪政体系到底经不经得起他的考验。

鲍里斯一直声称不惧使用的皇家特权“休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个皇家特权，在英国此前数百年的历史中，从来没有在政治斗争中被使用过。鲍里斯一旦使用特权，实际上就是将英国女王置于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中：一边是不排斥“硬脱欧”的首相，另一边是坚决反对“硬脱欧”的议会。这会造成英国的宪政危机，也是议会要极力阻止鲍里斯使用“休会”特权的原因。鲍里斯开足马力的脱欧，正在考验着英国古老的政治发动机。英国，也正在他的执掌下，加速冲向未知的未来。

（作者系芝加哥安全与威胁项目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