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支教生活——从北京到兰坪

感觉到整栋楼都在摇晃的那一刻，中国人民大学2012级新闻学院本科生李峰正站在讲台上，给高一的孩子们上一节物理课。他看见窗户、黑板都在晃动，瞬间有些慌乱，“地震了，快跑啊，往外跑啊！”李峰冲孩子们大喊。但学生们都镇定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安然自若。这个云南西南边陲的自治县兰坪地处横断山脉的纵谷地带，一年要经受大大小小十几次地震，这里的学生早已自如应对脚下土地不时的震动，只有“北京来的”支教老师李峰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

 “老师，不用跑，正常。”

这就是人大研究生支教团每年夏天奔赴的三个支教地之一——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2016年7月，大四的李峰成为了兰坪一中的一名支教老师。

李峰和所教班级的合影（右一为李峰）。

缘起

李峰很早就受到了往届支教师兄的感染，尤其受到了“用一年的时间，做一辈子难以忘怀的事”这句话的感召。2015年9月，李峰正忙着保研的各项事宜，而在此之前大概一个月，他就已经在为支教做准备了。GPA的优势、优秀团干等奖项的加分以及综合的素质，让他顺利通过了考核，成为了第18届研究生支教团云南团的团长。次年的七月，他带领另外10位团员开启了为期一年的支教生活。云南、四川、新疆这三个人大对点支教地点中，云南是大家口中教育资源最贫瘠的地方，但这里对于李峰来说，并不陌生。在中央电视台实习的过程中，他曾经负责《一带一路》纪录片云南组的拍摄。他想，一定要带领大家去真实感受一下云南的生活。

社会人口学院的王亚鹏本身是校团委学生社会实践服务中心的一员。他参加了很多社会实践项目。这些经历使他对中国地区之间发展的不平衡有了的一定认识，他想继续读研，又很想找机会到基层看看，支教保研则完美契合了他的需求。

困难

学校环境很艰苦，李峰早有预料。冬天来了，整个教学楼里都没有安装暖气，窗户也开着，李峰看到学生们写字的手冻得通红，脸也冻得通红。冬天的一两个星期，学校的空气中总是充满了汤药味，因为学校那时会集中熬汤药，卫生委员给每个学生打一碗，喝下去来预防感冒。

去州府——六库的路上。

山区艰苦的条件之外，对于所有去支教的老师来说，最大的困难就是提高学生成绩——学生基础的薄弱远超李峰之前的想象。在人大支教团来之前，整个县每年高考达到一本线的人数从来没有突破两位数。李峰被分到兰坪县最好的中学教两个普通班的物理。他当时非常苦恼，学生的基础差到连等式的意义都不知道，班级平均分到25分就可以在十几个普通班中排到前两名。一个非常简单的公式，他讲了5遍，大多数人还是不会，一对一地讲，学生们还是不懂。当地老师已经放弃了大部分学习跟不上的孩子，但是初到兰坪的李峰不想这样，在超过半年的时间里，他努力让每一个孩子都能跟上教学进度。

王一鹏被分配到离一中不远的兰坪县民族中学教历史。来自河北承德农村的他，高中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附属中学，那时他感觉到身边北京的同学眼界比自己开阔得多。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兰坪民中的这群孩子，视野比以前的自己还要狭窄。当地学生的普遍心态是“混”到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只有少数的学生在努力学习。

第一节课王一鹏选历史课代表，所有同学都很扭捏，不愿意举手。在他的再三鼓励下，一个又黑又矮的小女孩举起了手。这个看似内敛的女生名叫张勤益，她特别愿意和王一鹏交流，话题包括家庭、学习、恋爱等各个方面。一年的支教生活后，他们之间有了兄妹一样的感情。

白族小男孩和荣林是王一鹏另一个班的历史课代表，小时候因为打了劣质的疫苗，留下了后遗症，先聋后哑。他的父亲在矿难中砸断了胳膊，母亲也患有疾病，所以和荣林一直靠国家资助上学。他坐在第一排，尽管带了助听器他还是听不清，王一鹏就尽量非常大声地给他讲，同时板书写得非常细，课后还在书上给他标注。王一鹏原本以为他由于先天的缺陷，无论如何也很难学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历史考了年级第二。

方法

对于在兰坪县的支教工作，李峰有着自己的计划。来到兰坪县12天之后，李峰带着县里20名品学兼优的高一学生在深圳及昆明两地度过了十余天的游学旅程。在深圳校友会的支持下，他们参观了深圳机场和腾讯、三诺等深圳龙头企业。对于从来没有走出大山的孩子而言，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这件事使得他们非常兴奋。此后，在教务主任的邀请下，李峰从突破目前的认知状态到走向更好未来的角度，给学生们举办了一系列心理励志讲堂，学生们的反响很好。

李峰上课从来都不拘泥于课本，而是会用新鲜的东西引发学生的兴趣。李峰为了给同学们讲述了初中机械、发动机的知识，向同学们提出高铁为什么这么快的问题。除了有趣的上课内容之外，他还会用激励制度激发学生的潜力，向同学们承诺考试达到多少分就安排下节课去室外上。李峰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他们觉得新奇、有希望、有憧憬。第一次期中考试，李峰所教的两个班级的物理平均成绩排在高一普通班中的前两名，在去兰坪一中的5位支教老师中，只有他获得了教学优秀奖，并此后的一年里，普通班年级前两名的位置几乎没有变过。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第19届支教团的团长顾潇在兰坪民中负责教高一的英语。在一次仅有阅读的月考中，虽然她之前一直强调阅读的重要和技巧，但是同学们成绩仍然没大的变化。在她找了班上每个学生分析试卷了解情况的时候。有一个女孩没等她开口，就激动地说道：“初中的时候，我比别人花了更多的时间还是背不进英语单词，现在也是这样。”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掉下来了。借着夜色，顾潇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知道怎么告诉这些长时间得不到正面反馈的学生要越挫越勇。

“我走了”

兰坪的居住条件不是很好，王一鹏刚来到宿舍时，屋里又脏又乱，到处挂着蜘蛛网和虫子的尸体。王一鹏临走时，为了让接下来支教的师弟师妹有一个好的居住环境，走之前他一宿没睡觉，不仅将地拖干净，还摆好杀虫剂，在上面贴好标签写着怎么用。将窗户封好之后，他写下几封嘱咐师弟师妹关于宿舍物品，工作和学生情况，消费地点的信。第二天中午，他对着小屋鞠了三躬。

“我走了。”

这天是雨季里难得的晴天，在他几经打车到客运站之后，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的学生来送他，当时放暑假，只有几个留在县里的学生，和荣林也在内。和荣林一年来都没说过一句话，在打篮球时，“啊”都说不出来。然而王一鹏却突然听见他说出一句非常不标准的“老师”。王一鹏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不知道他走了之后还会不会有老师在意他，关注他。“他给我带来的冲击，其实要比我带给他的多”。

在一个学期前，李峰早已经历过类似的离别。令他很惊讶的是，第一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有学生跟李峰说：“老师，下学期我不来了，我们能合张影吗？做个留念。”“为什么？”“唉，感觉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去打工。”李峰能理解他们的难处，虽然国家让他们免费上学，但家里需要他们打工挣钱。李峰曾经很想做家访，但出于安全考虑被校领导和县里的领导拦下了。

李峰是整个云南团里最后一个走的。为了不想让学生们分心和伤感，李峰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悄悄打车离开了。坐在客车上，他很失落，毕竟马上要离开这个他奋斗了整整一年的地方。走之前，李峰的几个学生亲手为他做了一件由几块布拼起来的、具有当地特色的马甲，全班同学又送给他一件签满他们名字的校服。人大也为兰坪的孩子们留下了“礼物”，人大的体育部副主任和兰坪副县长付浩老师，给当地筹集了7.7亿资金，在孩子们上学的路上建起了一座隧道，让他们不用再翻山越岭去上学，不用再忌惮湍急的怒江水。

采访：辛怡 陈芊灵 张涵博

文字：张涵博 陈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