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莹颖案｜769天后：悲伤无法抹去，有些问题或永无答案

在章莹颖遇害的第769天后，这场牵动无数人心弦的案件，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宣判。

当地时间7月18日，美国伊利诺伊州皮奥利亚联邦法院陪审团和法官就罪犯克里斯滕森绑架杀害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案作出最后的判决——判处被告终身监禁，不得保释。

审判尘埃落定之际，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重新查阅梳理了一个多月来控辩双方在法庭呈现的所有证据和证词。如果说在6月12日至6月24日的第一阶段定罪审判中，人们清晰地看到了这起残忍、黑暗的凶杀案是如何展开的，那么在7月8日到7月17日的第二阶段量刑审判中，人们则更加完整地认识了这起惨剧的两位主人公：罪犯克里斯滕森和被害人章莹颖各自的人生。

斯人已逝，生者长思。让我们再一次重新审视这起冷血的凶杀案，究竟是怎样夺走了一个如花一般灿烂的生命。

本文图片 联邦检察官办公室

失踪的女孩

“多谢帝都的小伙伴们领着各种吃喝。祝明天就要去美国读博的章同学一切顺利！！等你回来哦~” 2017年4月23日晚，27岁的章莹颖和朋友在北京举行了告别聚餐，在朋友圈的照片上，她一如往常般含蓄地微笑着。第二天，她就将前往美国求学。

从章莹颖生前朋友圈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子。“一切的辛苦都值得！太多的美拍不出来，带不走。”她在一张旅游照后的留言中说道。

出生于1990年的章莹颖老家在福建南平，父母文化程度都不高，家中还有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弟弟。章莹颖是一家人的骄傲，高中毕业后考入中山大学，之后又进入北大研究生院深造。

章莹颖的男友侯霄霖说，她很早就有去美国读书的梦想，“她希望有一天能够走出国门看看更大的世界。”

根据男友的说法，两人本打算在2017年10月结婚。谁也没有想到，她此去，却一去不归。

2017年6月9日下午，刚到美国不到两月的章莹颖吃完午饭从学校搭乘公交车赶去赴约。她和房东约好一起看房。下午13：52分，她在学校附近的公交站下车，错过了转乘的另一辆公交车，她发消息给房东说会晚到一会儿；14：03分，一辆黑色轿车慢慢驶近章莹颖，在她的身边停下，根据监控录像显示，司机和章莹颖攀谈了一分钟左右，章莹颖上车，汽车驶离。从此，人们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当晚八点，章莹颖焦急的朋友们向警方报了案。

三天后，根据对车辆排查，警方发现住在当地的布伦特·克里斯滕森所持车辆符合描述。15日，警方对其展开询问，克里斯滕森谎称案发时自己在家睡觉和打游戏，但谎言很快被戳穿——多个监控视频都记录下了他的车辆的行踪。

起初，克里斯滕森并不认账，“我看过这些视频，”他说，“但是没有看到我。”

最终，经过长时间的停顿后，克里斯滕森轻声说道：“也许我的记忆已经混乱了，可能我的确载过一个女孩。”

在警员的反复追问下，他最终承认，“确实搭载了一个女孩，但我不知道在哪里......我在开车，我看到一个女孩，她看上去像是迷路了，我搭载她，经过几个街区后，她就下车了。我很难分辨亚洲人。”他说道。

调查人员注意到克里斯滕森的右臂二头肌有划痕，他解释说：“我睡觉时会刮伤自己。”

“我为什么要撒谎呢？”他补充道。

两年后，2019年6月12日，伊利诺伊州皮奥利亚法院，在章莹颖案审判的第一天，被告克里斯滕森的律师乔治·塔瑟夫在向陪审团作开案陈词时，说出了事实的真相。

“布兰特·克里斯滕森对章莹颖的死负责。”塔瑟夫说，“他杀死了章莹颖，在审判的这个阶段，我们所说或做的任何事都不会试图回避或否认他对她的死负责。”

在章莹颖失踪两年后，被认为绑架并杀害了她的最大嫌犯一改拒不认罪的态度，在庭审第一天就认了罪，这一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却也为之后的“免死”判决埋下了伏笔。

残忍的谋杀

就在质询克里斯滕森的同日，当地警方获得搜捕令，对克里斯滕森住处进行了搜查，此时距离章莹颖失踪已有一周。

根据参与调查探员的证词，警方在克里斯滕森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个棒球棒和黑色束缚工具；一个下水道疏通剂的空瓶；在杂物间地板上发现了一把刀；整个房间有被彻底清理过的痕迹。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嫌犯的卧室里、床垫上、汽车内等多处检测到了鲁米诺荧光（用于检测血迹），警方还在多处采集了DNA证据，经过化验后被证实与章莹颖匹配。

当晚搜查的发现还不止于此，警方从克里斯滕森的电脑和手机等电子设备中获取了其上网浏览和通讯记录。在庭审中，参与调查的警员作证称，克里斯滕森曾在社交网站上与他人讨论如何实施完美强奸和绑架行动的话题，查看了如何策划绑架和“绑架游戏”的文章。此外，克里斯滕森还下载了关于连环杀手和如何肢解尸体的文章，以及女性受束缚的色情照片。

在案发后，克里斯滕森还上网搜索了清洁产品的成分，iPhone跟踪的工作原理，警方寻找章莹颖的新闻等内容。鉴于上述发现，警方对克里斯滕森展开了24小时监控，警方称，从当地到远至达拉斯和纽约的工作人员都参与了调查。

为了获取更多证据，警方主动联系了其女友布利斯，要求她协助警方获取更多证据。女友在2017年6月的最后几周为FBI录下了她和嫌犯的九次谈话，其中两次谈话是通过电话进行的，七次是面对面谈话。

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录音通话，记录于6月29日伊利诺伊大学为章莹颖举行的祈祷守夜活动，当天参加了该活动的克里斯滕森在对话中详细描述了他杀害章莹颖的过程。

在守夜活动现场，布利斯说，克里斯滕森和她一起坐在长椅上，他拿过她的手机，打开了记事本应用程序，并写了四行文字：

“是我。

她排在第13个。

她走了。

永远。”

报道当天活动的多家媒体在画面中捕捉到了两人的身影。在现场活动结束后，两人一路步行回家。在路上，克里斯滕森告诉女友，他过着双重的生活，并向她描述了令人发指的内容。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我。“她（章莹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强大...”在对话中，他反复强调章莹颖的勇敢“让人惊讶”。

“我掐了她至少10分钟，拿棒球棍用尽全力击打她的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死了，我又有一把刀刺伤了她脖子，她抓住了它.....我把头砍了下来..." 

在谈话中，克里斯滕森称章莹颖“已经走了”，但是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在哪里。“我显然非常擅长这一点，”他说。“[她的家人]将空手而归。”

“你认为你可能成为下一个成功的连环杀手吗？”女友问他，“我已经是了。”他回答道。 

胆战心惊却不得不强作镇静的女友当晚一回到家立即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把录音转交给警方。次日，警方逮捕了克里斯滕森。

无法抹去的悲伤

“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他绑架了她。他谋杀了她。他掩盖了他的罪行。“检察官米勒在结案陈辞中说，并指出在本案中，诸多证据显示，克里斯滕森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有犯罪预谋。他还说克里斯滕森花了三个星期的时间试图掩盖他的罪行并向FBI多次撒谎。在庭审中，检察官反复向陪审团指出，克里斯滕森令人发指的罪行和毫无悔改的态度，直到今天，他仍不愿意交代他是如何处置了章莹颖的遗体并将其放在何处。

就连克里斯滕森的律师也表示，其女友录音中所听到的内容“令人深感不安”。但是辩方律师想尽一切办法辩解称，在案发前，克里斯滕森正在进入他生命中的“螺旋式下降”。他访问了心理咨询服务机构，试图克服他的药物滥用、酗酒和忧郁症的问题，但是他最终还是走向了失控。

“一切都在走下坡路。”辩方律师说，他指出克里斯滕森在2016年秋季学期成绩从A滑落到F。他的妻子向他提出离婚要求，并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按照前妻的描述，他们婚后几乎没有社交生活，大多数时间都在家玩电子游戏和看电视。她说他们在2016年开始有婚姻问题。她对布伦特酗酒感到生气，在2017年3月提出离婚。她说那时他哭了，人非常的情绪化。

之后妻子与另一个男性保持着关系，并建议克里斯滕森尝试“开放式婚姻”，他同意了。

2017年6月9日，案发当天，前妻和另一个男性一起前往威斯康星度假（是她曾经和克里斯滕森相识的地方）。而克里斯滕森的女友布利斯也发短信给他，告诉他自己正在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据前妻的描述，当她回来时，住处似乎处于正常状态，并没有奇怪的气味。他看到克里斯滕森带着一个行李袋离开了公寓，此外没有什么可疑的。

在整个庭审过程中，克里斯滕森一直保持着沉默，在父亲、母亲和前妻出庭作证时，他多次哭泣。直到最终宣判后，他也没有向章莹颖的家人表达过任何的歉意。

“对大多数人来说，淡入虚无是默认的选择……对我而言却不是，我宁愿摧毁人类，也不让这种情况发生。”他曾这样说道。

在宣判书中，法官表示，人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章莹颖的遗体所在，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虽然审判已经结束，人们却留下了永远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