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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海斌:许同莘与《张文襄公全书》、《张文襄公年谱》

戴海斌
2019-08-08 10:13
来源:澎湃新闻
私家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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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按:因为研究的需要,《张之洞全集》是手边常置的史料书之一,尤其“电稿”部分,大概翻的是最多的。电牍作为近代新兴的一种公文类型,张集所收者,无论以绝对数量,还是史料价值来衡量,在同时代人文集中,恐怕也只有《李鸿章全集》可与并论。我个人有一个自以为是的想法,也是在课堂上经常与学生交流的话题,即我们利用史料时,需要对其文体有一定的敏感,而关心史料本身性质、源流、形成(包括收藏、传播、编辑、出版等等)方面的问题,实际上与借助史料所欲解决的具体课题并不脱节。这层意思,在方家看来,或不足道,但在利用材料尚嫌粗放的近代史研究领域,仍有其针对性。趁着近期整理许同莘辑《庚辛史料》的机会,想把以前积累的想法做一点清理,顺便以“张之洞电稿”为例,杂谈一些有关史料学的问题。这个工作,对张之洞文献的编纂与出版研究有些微的补充,更紧要的,或在于牵扯出一种意识,即我们可以用何种眼光来看待与利用“电稿”,而一旦有了这种意识,我想对于其他类型史料,也同样是适用的。

因篇幅较长,分成三篇刊布。此为第二篇。

宣统元年八月廿一日(1909年10月4日),张之洞在北京白米斜街寓所病逝,随后灵柩归葬故里南皮县双庙村。与此同时,由张之洞故吏朋僚发议,整理遗著也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据许同莘作于“庚申(1920)五月”的“编辑张文襄公全书叙例”,此事缘起如下:

宣统元年冬,文襄张公之丧既归南皮,梁节庵先生及公之子君立京卿兄弟,谋辑遗文行世,设广雅书局于地安门内。同莘曩者辱公知己之感,又习闻公居官治事之要,谊不敢辞。而闽县王君司直(孝绳)受公知深,见闻尤真切,因相与商榷体例,质正于先生及师傅陈公弢庵。发箧中遗稿,可盈一室。时旧僚在局者犹四五人。

许同莘:《编辑〈张文襄公全书〉叙例》,庚申[1920]五月)

可知,编辑遗集事由张之洞之子张权(字君立)以及幕僚梁鼎芬(字节庵)率先主张,在地安门内择地设立广雅书局,聘请王孝绳(字司直)、许同莘等故吏,分工着手整理工作。张之洞生前至交、原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陈宝琛(号弢庵),时已开复,亦在都,曾就“体例”问题多予指导。复按《许宝蘅日记》,也记录了发起编辑遗文、谋设“广雅书局”的一幕,而且提供了更多细节,本年九月廿七日(11月9日)条记:

到油漆作,赴履初、司直、望屹之约,因议为张文襄刊集事,有梁节庵廉访、陈叔伊、陈仁先、许溯伊五人,尚有曾刚甫、伍叔保二君未到,节庵议文襄电稿最多,拟分类刊刻,以事相从,又议定油漆作之宅,题名为广雅书局,余意均不以为然。私家著稿体例最多,昔人刊刻奏疏公牍,皆以年月日为次序,至于时政始末自有国史,不能以臣子奏疏为断,况文襄所经营之事业,如法越之战、中日之战、戊戌之变政、庚子之拳祸,皆非文襄一人所能为力,则文襄之奏疏,亦不能括尽当时事故,若欲以此归美于文襄,亦殊非征实之义。至于广雅书局四字亦不妥,为文襄刻集,究非与国家修书比,万无因事标名之理,况此四字既与广东官书局犯复,且近于市招,似不如名为张宅为妥,五时散。(许恪儒整理《许宝蘅日记》第1册,中华书局2010年,第268页)

许恪儒整理:《许宝蘅日记》第1册,中华书局,2010年

许宝蘅时充宪政编查馆科员,以前年(1907)考取军机章京时,为张之洞所赏识,且多与其幕府人员往还,对张之洞晚年事情所知颇深。按“油漆作”,即地安门大街路西油漆作胡同,近白米斜街张之洞故居。“履初”,董方刚(许宝蘅二姐之子);“司直”,王孝绳;“望屹”,张曾畴。当天讨论遗集事,还有梁鼎芬、陈衍(字叔伊)、陈曾寿(字仁先)、许同莘在场,曾习经(曾刚甫)、伍体萃(字叔葆[保])约而未到。除拟设广雅书局外,梁鼎芬特别提到张之洞遗文中“电稿最多”,并有分类刊刻的计划,而许宝蘅对此二事“均不以为然”,态度有所保留。从此记录看,关于“刊集事”的发起,主要由梁鼎芬出面,代表张之洞族人召集朋僚,可留意的是,最初与议人员中,王孝绳、陈衍、伍体萃均福建侯官人,与陈宝琛关系较密。

白米斜街的张之洞故居

广雅书局设立后,许同莘所言“旧僚在局者”,不过四五人,而“未二年,诸共事者散之四方,书局亦撤”,时逢辛亥国变,最佳合作者王孝绳也“羁愁以卒”。在此情况下,有能力、有毅力主持完成此项工作的人,惟余许同莘一人。至1920年(民国九年,庚申),《张文襄公全书》稿成,他总结“编辑叙例”,自表心迹:

深惧(遗稿)放失,无以副公后嗣郑重传播之意,乃发愤自任。其散佚者,自枢垣史馆、京曹省署,下逮私家记录、坊刻丛残,展转借抄,时有所获,于是十年有七月矣。以类厘次,为奏议五十卷、公牍二十八卷、电牍六十六卷、书札六卷、骈体文二卷、散体文二卷、杂著四卷、金石文四卷。虑世变之未已,而人事之不可测也,归全稿于京卿,并质之贤人长德,非敢谓定本也。

同文又言: “奏议、公牍、函、电四种卷帙既多,录副不易,京卿乔梓属先以聚珍版印行。”据此可知,许同莘手订之《张文襄公全书》,成奏议、公牍、电牍、书札、骈体文、散体文、杂著、金石文,共计八种,而至此时,全稿均交呈张之洞后裔,以为前度托付的交代。鉴于奏议、公牍、书札(函)、电牍四种体量过巨,不易多储副本,为防散佚,故先行付梓,由铅活字排版(聚珍版)印刷,是即 “张文襄公四稿”,含《张文襄公奏稿》(1918)、《张文襄公电稿》(1920)、《张文襄公牍稿》(1920)和《张文襄公函稿》(1920)。“四稿”付印之际,有吴县张泽嘉、徐鼎、会稽徐乃谦分任校对,“相助之力为多”,张之洞弟子陈庆龢商榷义例,折衷取舍,“裨益尤巨”,以上各方扶助之力,许同莘均载入“叙例”,以为“念时事之变迁,感群贤之风义,斯役幸而就绪,实非始愿所及,并记于此,以见公忠诚感人,身殁之后,犹有人乐为尽力若是。而京卿兄弟委任不疑,终始如一,皆可敬也”。其后二年,《广雅堂骈体文》(1921)、《广雅堂散体文》(1921)、《广雅堂杂著》(1922)三种相继刊行,合称《广雅堂集》。以上总计7种,159卷,77册,奠定了张之洞著述整理的基本体例,也是后来多个版本的《张文襄公全集》、《张之洞全集》的核心材料。民国学人金毓黻读张集,便特别注意到许同莘所撰“叙例”,对其工作之精审、勤谨印象深刻,并嘉许他能恪尽职责、不负旧主:

阅《张文襄公全集》,叙例为许君溯伊所撰也。搜罗既备,撰次亦有法,文襄遗稿之存者,无不尽入编中。又能精于去取,条例秩然,此真难能而可贵也。往者,曾文正公卒后,得一王安定而遗集就理,而精气遂不可磨灭。而溯伊之于文襄,亦然!文襄九原有知,为之瞑目矣。(《静晤室日记》第4册,第2904页)

后世论者总结张之洞文献的“整理历程”,也认为许同莘“以十余年时间,广泛收集资料、精心编辑、仔细校勘的成果,在繁杂混乱的大批存稿中,去粗取精,编辑成有体系的著述,奠定了张之洞全集的基础,筚路蓝缕的开创之功不可没”。(秦进才《张之洞全集的整理历程》)

继《张文襄公全书》之后,许同莘又有《张文襄公年谱》之作。据其自述,“此书草创于辛酉(1921)以前”,也就是说在《全书》编成印行以前,已着手修撰《年谱》。他又说:“既辑遗书而刊印之,遂及斯谱,自草创迄于写定,历十五年,为卷十,其体例斟酌于前人之作而加详焉。”

许同莘:《张文襄公年谱初稿卷一》,《河北月刊》,第1卷 第3期,1933 年

1944年11月16日,与许同莘早有文字之交的金毓黻在重庆第一次与之晤面,日记记:

午前诣李子壩花纱布管制局访许溯伊(同莘)……晤溯伊,留在其寓午餐。溯伊无锡人,长于文笔,兼究考证。早入张文襄幕府治公牍,民国后出关,佐张文襄之孙忠荪(厚璟)于哈尔滨,与余数通函问于沈阳,且承其撰著见赠,实未得一面也。今日握手相见,如平生欢。……文襄遗集由溯伊手编付刊,近又为文襄撰年谱,其于文襄可谓极尽后死之责矣。(《静晤室日记》第8册,第5723页)

金毓黻:《静晤室日记》,辽沈书社1993年

金毓黻在会面之际,已见许撰张之洞年谱,稍后赠诗,故有“展读文襄谱,老眼为之明”等句。今人所见许编《张文襄公年谱》版本,多为民国三十三年(1944)五月商务印书馆重庆初版,以及三十五、三十六年(1946、1947)在上海的两次重版。据笔者调查,尚有更早的民国二十八年(1939)武汉铅印本(收入北京图书馆编《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第173—174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是版为十卷,有许同莘序、总目、张仁蠡后记,无凡例,内页版心下镌“舍利函斋印于汉上”字样。张仁蠡,张之洞第十三子,毕业于北京大学, 华北事变后投日,任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民政厅厅长,1939年4月出任伪武汉特别市政府市长,1943年转任伪天津特别市市长,新中国建立后被判刑处死。

张仁蠡(1900—1951)

张仁蠡所作“后记”,透露年谱出版缘由:

许君溯伊曾佐先文襄公鄂幕,先公殁,均为编辑遗书,既竟,复纂年谱十卷,历时十余载,凡五易其稿,而始写定,尝以手稿油印,投赠好友,未广流传。传谱中于先公立身、教士、政事、文章诸大端,排比编次,详赡有法,搜罗撰述,剧费苦心。惟四十六岁以前稍病疏略,是盖与先公遗书之详于抚晋以后者,同为简编未备,故老凋零,旧闻轶事,缀拾难周也。君自序固尝言之矣。仁蠡比岁每诣溯伊,必承其出手稿相示,殷勤道其所欲损益及待谘访者,以为不如是不足以竟夙志,其致力之勤,盖如此。惜仁蠡于先公为季子,童稚之年即违色笑,而诸兄姊又多先后早世,于先公行事鲜所知闻,不能于其书有所献替商量,宁非憾事?……今春南来鄂渚主武汉市政,固先公故治也。二三耆旧及先公门生故吏,争相踵门,以先公旧事遗闻见询,仁蠡惧未能尽道其详,乃思藉年谱以代答问,用昭征信。……爰检溯伊之稿略加校雠,亟付剞劂,以分饷是邦直贤人君子。

张仁蠡为1939武汉铅印版《张文襄公年谱》所作“后记”

是记署“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张仁蠡时为汪伪武汉特别市政府市长,在武汉将许同莘此前“投赠好友”之油印本付梓。书前许氏自序,交代此编“自草创迄于写定,凡五易其稿”,并述为其所“景慕”之张文襄公作谱,无论出于公义私谊,均属责无旁贷:“考其身世、叙次其文章事业,以寄低回想往之思,虽未必合于古人,而论者有取焉。况亲炙其人,得见其行事,而怵于著书之难,不及其时,荟萃考订,以成一编,是便私图负知己,而非公义所宜出也”。后出之商务版,文字、体例一仍前版,全书共十卷,以张之洞生平事业之段落为分卷准则,大字提纲,小字附注,其事不能纯以年月区别者,则附入各卷之末。

许同莘自谓“此书网罗事实,兼备国史取材,所采自遗稿外,凡档册、邸钞、官书、方志及同时诸公奏议、诗文、日记之属,观览所及,咸有采摭,其得之口述者,必确凿可信,然后著之”。(《张文襄公年谱·凡例》)当时书评家推介其书,评价不俗:“读其序例,知寝馈于斯者十五年之久矣。搜罗之富,去取之严,编纂之审,可以晚清史视之”;又赞赏作者不负旧主、始终其事的专注精神:“编者之辛苦可见矣。呜呼!年谱之纂,有益于人,无利于己,非忠心敬仰者,谁为操觚。非文襄何足当许氏之椽笔哉”、“若许君者,可谓文襄之身后知己”。(任楼:《新书介绍:张文襄公年谱》,《国立中央图书馆馆刊》复刊第1号,1947 年)胡钧重编同名年谱,以及后世陆续新出的若干种张之洞年谱,固然可自标榜后出专精,但究其实质,仍多有取材于是书者,且“不免有掠美之嫌”。

当世著述姑不论,只就胡钧版年谱言之。该书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十二月由北平天华印书馆刊行,约与武汉版许编张谱同时问世。据张仁蠡为许谱所作“后记”:“去年胡钧千之在旧京亦尝发愤为先公编年谱,而于许君之书初未寓目,经仁蠡出是编,供其为考订抉择之助。近已观成,颇闻其书多所增广,因待梓,未得卒读。”则胡钧从张仁蠡处得见许稿,取为蓝本,加以改订,且在一年后即成重编本六卷,公开刊行,而流传尚较许谱为广。胡谱“凡例”表示“不敢没许君之劳,故名重编”,但一则言,改许稿十卷为六卷系“以救其失”,再则言“兹编成稿距许君辑谱已二十余年,其间耳目所及佚文遗事足录者,补辑之”(胡钧:《清张文襄公之洞年谱》,台湾商务印书馆,1978年影印本,第3页),对许稿似大有改进,实则未然。许同莘本出版后,有人细校两书异同,即指出:

盖(胡钧)于同莘之稿不无微词,而吴廷燮之后序,则直称同门胡千之先生病旧稿未尽善,重为编定之语。在未见许谱之时,必以胡谱为尽善尽美矣。乃胜利以还,许谱亦再版沪上,不胫而走。校读之下,知许谱之善,远胜胡氏,非可以道里计也。胡氏既乏新增之材,而字句亦少改动。光绪六年,王大臣续上会议折,附注陈弢庵语,胡氏全用许氏原文,彼按亦按,非有所见。许云按抱冰堂弟子记,言疏论俄约事,凡数十上,考军机处月折,公折片言俄事者凡十九件,本集已备录之。胡氏仅改本集一句为许同莘编辑遗书已备录其文云云,不免有掠美之嫌。

同文所作批评,对今日编谱之业亦不乏启示意义:

编纂年谱之业,非仓卒可办之事,初必对于谱主一生行事,师友往还,熟悉如数家珍;然后搜罗遗闻佚事,立辨时日,分别入谱。从事编纂之人,往往以所得之材料为不足,日盼增益,冀其无遗,与所谓重编之人,心理不同。一则不事耕耘,遽有收获,一挥稿就,指日书成,其著作之捷径也欤?(任楼《新书介绍:张文襄公年谱》)

任楼:《新书介绍:张文襄公年谱》,《国立中央图书馆馆刊》复刊第1号,1947 年

那么,许编《张文襄公全书》与《张文襄公年谱》究竟是如何完成的呢?许同莱曾经“为兄参预编书之事”,亲睹两种著作成书的经过情形,对许同莘从事“文襄文字之役”的甘苦“知之最审”。他在《年谱》出版后言道:

予兄溯伊,早岁即入南皮张文襄幕府。……自文襄逝世,讫于其后十五六年,则搜集文襄遗稿,编次奏议、函电、公牍、文集、杂著之属,用力最勤。又其后则撰为年谱,以结编书之局,历十年而始成。书成后,随时增损改定,以讫今日,为之付梓,计前后尽力于文襄文字之役者,凡三十余年。自来幕僚之对于府主,其用力之艰,历时之久,鲜有能及此者。(许同莱《张文襄年谱编纂始末》)

许同莱:《张文襄年谱编纂始末》,《东方杂志》第40卷第7号,1944年

众所周知,张之洞任清廷大吏凡四十余年,辗转北京、山西、广东、江南、湖北多地,“前席陈言,封章论事,枢机慎密,不得备闻,而遗草满籯,犹数百册”,身后留存文稿不仅庞杂,各类型文档的保存状况也千差万别。张曾畴曾言,“自癸巳(1893)以后,奏稿批牍,函稿杂文,均检点齐全,分订成册,毫无遗漏,前则口取手捡,尤为整齐精密”。(张曾畴《张文襄公辞世日记》)此处主要就奏议、公牍而言,至于书札、电稿,情况则大不一样。许同莘自言初编张集时,“发箧中遗稿,可盈一室”,欲一一厘定年月、分类整理,殊非易事。许同莱记录下当时的工作场景:

文襄遗稿,合手迹及幕僚所拟,以及各处来电,凡数十箱。余兄编辑全集之时,寓居北京东城之什方院,以东厢房三楹专储稿本。室中以木板为长几,逐次发箧,陈列几上,先排比月日,必使一无舛错,月日既已不误,则稿之重复与否,一览而知,乃去其重复者,又去其照例之件,不应采辑而毫无疑义者,于是精华毕露。稿本之中,有原本,有钞本。原本不可毁损,其尚未抄录副本者,则雇书手给资抄写,前后历两三年,所写不下数十万字,随写随校,则发见其中遗漏之处不可胜数,尤以函电为甚。盖奏折经当时幕府中人命书吏謄出一分,随手编次,所缺尚少;电报则当时视为秘密之件,多不发抄;书函则文襄手书者,并不留稿。若文襄早岁官京朝督学政时,则所上奏折,所发文牍,直无一件存留。而此等文字,在全集中不能一字不载,于是采访之劳,视排比已有之稿为尤难矣。

由此不仅可知许同莘整理张之洞存稿的地点、工作方式,还可以归纳几个基本的整理原则:

(1)按照形成时间先后,排比文件,去除重复和无意义的“照例之件”。

(2)凡有原稿,而无录副者,皆雇人抄写,其中尤以“电报”、“书函”两类数量最多。关于电报的情况,详见后述,即“所缺尤多”的书札而言,就有宝熙、吴士鉴、许宝蘅、阎迺竹(阎敬铭子)、张志潜(张佩纶子)等人“先后录副见示”。此处涉及问题很多,例如近刊《张佩纶家藏信札》(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有一个“奇怪的问题”,便是信札中独独少见与张之洞之间的往来书信,衡诸常理,绝不至此,而许同莘当初编谱之际,反而从丰润张家辑录若干张之洞来函,为“南皮集外书札”,以广流布。(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

(3)有事可考,但无奏折、文牍保存者,必尽力采访,以求完整。张之洞向长于奏议,撰作颇夥,然“京朝奏议,向无存稿”,也就是说早年京官时期成了一块例外的空白,许同莘针对“遗箧无存稿者,就史馆月折、总署档案、邸钞官报,检抄增补……其数衔会奏,而确知非公主稿者,虽结衔在前,仍不编入,意在征实”。(许同莘《〈张文襄公奏稿〉例言》)至于其他阶段,尚有若干先期归档、可资依赖的底本,如“督粤时,奏议公牍,原本为赵竹君大令(凤昌)所编;督楚者,则望圮先生(张曾畴)所编为多,其后开局京师,先生在湖广幕府续有抄补”,许同莘的工作是在此基础上继续访查,尽力增补。以公牍为例,机要文牍原钞本尚多遗漏,“始开局时,从山西抚署补钞,衡甫中丞(丁宝铨)委四员主其事,……太守张望屹先生(张曾畴)居幕府最久,督楚公牍,皆所手订,其后复为补录。督江公牍,旧钞只十余通,樊山方伯(樊增祥)任宁藩时,同莘托向督署检钞。”(许同莘《编辑〈张文襄公全书〉叙例》、《〈张文襄公公牍稿〉例言》)

秋岳(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中央时事周报》第5卷第1期,1936年

许同莱也记录了乃兄在京中多年奔走,多方访史的努力情景:“北都为文献渊薮,内阁大库、军机处档案具存,中外交涉之案,则外交部所藏之总理衙门、外务部档册具存。若当时发抄之奏折,世称邸钞者,则有《谕折汇存》《阁钞汇编》之属,琉璃厂书肆,往往可见。余兄于档案则亲往检查,属人抄写,或托管理之人代为检查。其散在书肆者,每以星期日乘小车赴各处物色,薄暮归来,则怀挟累累,家人非笑之,全不介意,如是者六七年。常于无意中得极可宝贵之资料,所收书籍,亦以是时为多,固一生乐事也。”

据许同莘自己回忆,“同莘生晚,从文襄之日少,文襄既殁,辑遗书,始得遍观所为文字”,此与前引“发箧而尽读之”一语意同;又说“不见于文字者,惟当日与文襄上下议论及朝夕于左右者知之”,则现有文字以外的“采访”,除了从“枢垣史馆、京曹省署”各处借阅誊录,在“私家记录、坊刻丛残”中搜查线索,还包括向“并时人物”直接叩问请教,主要对象有张之洞族裔及朋僚故吏如陈宝琛、梁鼎芬、赵凤昌、汪凤瀛、樊增祥等人。末一种途径最体现许同莘作为编者的特长,他的人际关系网络对于《全集》、《年谱》的编纂大致有两方面意义:一是为体例商榷、材料去取、文字审订,提供内行人的意见。许同莱即言:“编书之事,初患资料之少,继患资料之多,多则去取之间,折衷至当,良非易事。余兄于此,极费苦心,编成以后,送老辈阅看,叩其意见如何,所就正者非一人,亦非一事,即此一端,可见其非贸然从事也。”二是有助于史料的扩充,尤其是《年谱》内容,多有“得之口述者”。许同莘交代说:“(年谱)以蒐採綦难,屡作屡辍。及脱稿,则公夙昔交游与夫门生故吏,已多物化,犹幸弢庵陈公(陈宝琛)、竹君赵先生(赵凤昌)皆享有大年,得以就正。陈公并审定义例,阅定前三卷文字。赵先生多所指示而不欲著姓名。其诗文纪事,则得之云门樊先生(樊增祥)为多。早岁及晚年事实,则得之公子仁侃、公孙厚琬、从子枢、族孙宗芳为多。”

甘云鹏所作胡钧版《张文襄公年谱》之封面识语:“忆在沪寓居时,曾于赵竹君丈(赵凤昌)处见许同莘所编文襄年谱油印本。竹君告余,许编于公在鄂督时事不详,寄请竹君补正者,十余年来遍觅不可得,实则文襄毕生政事经历所萃在鄂时也。乙酉(1945)春,清明后五日。”

再,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有《张之洞年谱史料》9册(档号:甲622—3),内容包括许同莘编纂《张文襄公年谱》时所据原件或抄件,以及许本人的抄目、批注、年谱初稿如“许同莘编张之洞年谱大事草稿”、“许同莘编张之洞年谱大事草例”等。有关《张文襄公年谱》编纂内情,尚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责任编辑:饶佳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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