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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 | 永远无法读完的石川啄木

2019-07-27 10:5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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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文_林亦白 书都 4月11日

《石川啄木 短歌》

作者: [日]石川啄木 

出版社: 天津人民出版社

翻译: 周作人 

出版时间: 2018年10月

定价: 58.00元

再次阅读石川啄木的感受是:他的诗和短歌,似乎永远也读不完了。

虽然我知道,这本小小的书就那么厚、那么大,里面就装了那么五百余首的诗作,但无论它看起来怎样短小、寥寥,你偏偏就会觉得:一个人只要还在这世上生活,他就永远无法读完石川啄木。

每首诗都有千百种读法

生气的时候 

必定打破一个缸子 

打破了九百九十九个,随后死吧

石川啄木的新集子《短歌》明明只收录了五百五十一首极短的诗歌,可每一首读来都觉得新奇,隔日再读,又觉得是一首新诗。他的每首诗都有千百种读法,引得你千百种思索。

有时真是感到奇怪,为什么有人能把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写成这样,见了觉得有新意,放下不断回想,而回味的感觉又每每痴缠不去呢?于是,一首变成一百首,一百首变成一万首,一万首又无穷无尽地挥散着自己的情感,和无数的读者相遇、共鸣……

最近的清晨,每天醒来后都会随意翻动两页他的《短歌》,每次阅读时也都觉得熟悉而陌生,在陌生中又难免暗暗惊叹和自己昨夜读来的心境全然不同。友人嘲笑我记忆力衰退,我当然知道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不少我张口可背出的诗,每每默念,也还是有不同感受。这几天回旋在心中的是这首:“不知怎的想坐火车了 / 下了火车 / 却没有去处。”

初读时,觉得这是在讲小孩的任性,再读时又觉得在讲成人的无奈;有时觉得这是孤独者的写照,有时感到这是自由者的赞歌……越是浅白的文字,越是让我反复咂摸回味,颇有在平淡生活中的百转千回之感。

读石川啄木最常感到的是他真实的“物哀”。这物哀绝不单单是石川在“哀物”,更是石川为自己感到的悲哀。是“不说相思的话的人,送了来的,勿忘草的意思很清楚”;抑或“对没有家的孩子,秋天像父亲一样严肃,秋天像母亲一样可亲”;甚至“这样的热泪,在初恋的日子也曾有过,以后就没有哭的日子了” 。云天水月,风露尘雪,树根,砂石甚至一枝木棍……这些大约都是石川啄木才能发出的感慨,是他才能写出的句子吧。

我总在石川啄木的诗里感觉到他对成长的厌恶、对成为大人的反感,可到头来,他却真实地成为了一个“讨厌的大人”了——石川啄木常常是这样的。

在那几首被人疯传的诗作里,有人称他是天才,很浪漫,很好玩,但我却觉得他十分的疲惫——那是一种和村上春树截然不同的疲惫感。他连叹气都是轻轻的,生怕干扰了别人,转念又想到自己,继而多了一份可笑的自嘲。这是石川啄木。

他的《短歌》写尽了这样的情绪。

无法用男人来形容

含着忧愁的少年的眼睛,

羡慕小鸟的飞翔,

羡慕它且飞翔且歌唱。

比起太宰治对死亡的偏执,石川着实太“软弱”。

我试图坐在石川啄木的对面,镇定地瞧这个年轻人。我看到一个脸色发白,清瘦忧郁的男孩。那么软弱的、无用的、脾气坏的他;那样老迈的父母,那样遥远的热恋,那么值得怀念的孩子气……他的周遭充斥着佯装大人的寂寞,确如他说的:事物的味道,我尝得太早了。

搬家,转学,退学,做校对,做编辑,写诗,目睹“大逆事件”,高揭红旗事件,全家离散,流浪,办报,婴儿夭折……这些酸涩苦楚,他均在25岁之前,早早尝过。

可我仍无法用男人来形容他。

他只是一个高度敏感的男生。他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假装去抽烟室,想要无拘无束哭泣的时候会选择去旅馆——旅馆的床褥都显得比家里更舒服;看到朋友讨厌乞丐那下贱的神色,也想到自己饥饿时并不比乞丐高贵许多,连带着担心的是友人也会因此讨厌自己。

他的诗总弥漫着我青春期才会有的那种敏感、易碎、挥不去的忧愁,以及看似严重的痛楚。

我常想起这样的一个男孩子,只活了25年,还不满26岁。他脆弱过,勇敢过,挣扎过,反抗过,怀念过,抵制过,接受过,失去过……但在短暂的生命中,最末尾的一行仍是那么简短,轻如一片蝉翼地写着:因慢性疾病或营养不良而早逝。

在石川啄木的身上,你很难想起“英年”这样的词。仿佛他有且只有17岁。但有时候,又让我觉得他70岁了,而且在70岁的年纪,回顾自己那苍白的过去,没有所谓的“不甘心”或“懊悔”,只有一个词:算了。

那打哈欠一般的空虚,“在房间里 / 摊开手脚躺下 / 随后静静的又起来了”的莫名,已经承载着石川啄木太多的无奈。

我想他是要假装老成的:“湿漉漉的 / 吸收了眼泪的砂球 / 眼泪可是有分量的啊。”但又忍不住透出小孩子的稚拙来:“花儿一谢,就比人家先换上白衣服/出门去了的我呀。”

所以,在读《短歌》时我常感到,这男孩的偏执多半出于伪装,他的坚定有时仅仅出于掩饰,他的老成也不过是模仿。

诗里,他一面摆出超然的姿态评论可悲的男子——因为要去高大的男子面前讲话而觉得对方的面目可憎;他写那个“有着近视眼,做出诙谐的歌的 / 茂雄的恋爱也是可悲啊”;一面又自己如此幼稚善感,回想自己“把人家敲门叫醒了/ 自己却逃了出来 / 多好玩呀 / 过去的事情真可怀恋呀”;而成长带给他的,不过是“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少年时代的心情 / 轻飘飘的飞去了”。

我从不把石川啄木当成老头儿或大叔来看,因为他确实就像今天的一个25岁的男孩而已。石川在我心中就是这样,就是他的诗所呈现的模样:“含着忧愁的少年的眼睛,羡慕小鸟的飞翔,羡慕它且飞翔且歌唱。”

恋爱与故乡

进了故乡先自伤心了,

道路变宽了,

桥也新了。

石川啄木哀物,哀己,写父母的衰老,写仅存活23日的孩子的逝去……但在所有忧伤的诗中,却不时可以发现两抹明亮的颜色,那便是:恋爱与故乡。

虽然在石川心中,生命像是一握之砂,“悉悉索索的从手指中间漏下”,那些生命中原本以为极其重要的人,也都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 

“后来舍弃了我的友人,那时候也在一起读书,一起玩耍。”

“从前以才华出名的 / 我的友人现在在牢里;刮起了秋风。”

“友人有一天都散到四方去了,已经过了八年,没有成名的人。”

……

一定有人读来会觉得这是现代“贾宝玉”式的人物,笑他是多情公子,为赋新词强说愁。可我看来,他心中的不舍着实太多。于是忧郁无可断绝,甚至酿得那么浓稠。偶尔,他把甜蜜和温暖的颜色细细地穿插在其间,生怕人知道似的,只盼那些特别敏感、特别像他的读者,能反复咂出甜味。

故乡就是石川啄木那一抹蜜糖色。

他看到画中的高山,某天清晨起来也会怀念起故乡的山,想起山里的河,山里烤年糕的气味,杨柳柔软得发绿,在岸边像是教人哭似的,而村中医生的妻子用朴素的木梳梳着头发,连这也让人无比怀念。他还想念故乡的麻雀声,故乡的雪,就连扔在故乡路旁的石头他也挂念是不是早就被野草埋了。

小学时,教自己的老师近来过得怎样?抛到小学校的板屋顶的球,现在又如何?和那些从故乡出来的孩子们相会,在石川的诗中,“没有能胜过这种喜悦的悲哀”。

故乡的口音比别的地方好听,坐车来到车站的石川,不过是想听听乡音;当情“像是生病的野兽似的”时,听到故乡的事情似乎就安定了;想起在故乡分离时,从前幼时哭哭嚷嚷的妹妹,顿时觉得妹妹也可爱起来。

是的,乡愁像是金子似的,清净无间地照在石川啄木的心上。

他常常疏离于眼前的世界,他观察沙子、泥土、雪、云,他静静地坐着,又无端端地哂笑自己的坏脾气,让一切都有点令人伤心,但故乡却永远是他温暖的梦乡。 

我知道有不少人笑话他的诗不算诗,因为他写得太短,太浅,没有浓烈的诉求,也没有华美的意象,似乎写诗在他那里,就是打一个哈欠,说一句平常的话。

但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这少年的孤独。他的清高,他的无奈,他的忧郁,他的少年心思,对于生活,他不像米沃什那样悲悯世人,也不像辛波斯卡那样清新深刻,但时不时,在生活中你就会想到他写的句子:下雪时,走路时,看见回忆中的女子时,想起小学同学时……

也许,这就是石川啄木短歌的魅力所在:充满了生活共鸣,浅白却隽永,会让每个读过的人难以忘怀。

原文摘自《书都》2019年1月 总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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