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谈丨great的翻译

几年前，美国一所大学的校长到北京的一所大学演讲。演讲中提到几名曾经在该校学习的优秀人才和一名演员，并且说：“She is a great actress”。现场翻译不假思索地将其翻译成“她是一名伟大的演员”。第二天，报纸、电视台也是这么报道的。

近年来，国内时不时有人将一些获奖的演员特别是获得过国际大奖的演员称作伟大的演员，把在国际比赛中获得好成绩的中外运动员称为伟大的运动员。如2016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期间，中央电视台第五频道女解说员在介绍游泳运动员叶诗文时说，今晚的比赛，叶诗文不管成绩如何，只要她努力了，她就是伟大的运动员。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大概是因为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喜欢在这些演员、运动员的前面加上great，而我们国内一些人一见到great便一律翻译成“伟大”的缘故。但这样的翻译欠考虑，因为great与“伟大”相比较，有四个明显的不同。

首先，在我国，“伟大”用来修饰极少数最高级的优秀人物。被我们称为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哲学家、伟大的科学家、伟大的政治家、伟大的军事家、伟大的历史学家的人，自古以来人数极少。他们无不品格崇高，才华卓越，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超出寻常的甚至是划时代的成就，长期受到人们的景仰。

我们说汤显祖是我国明代伟大的戏曲家，是因为他创作的传奇剧《紫钗记》《还魂记》（即《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代表了我国古典戏曲创作的高峰。

我们说莎士比亚是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伟大的戏剧家，是因为他创作的喜剧《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历史剧《理查三世》《亨利四世》、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奥赛罗》等37部话剧剧本，塑造了许多性格鲜明的典型形象，思想深刻，情节生动丰富，语言精练优美，对英国乃至整个欧洲戏剧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我们说祖冲之、牛顿、爱因斯坦是伟大的科学家，是因为祖冲之早在5世纪就推算出圆周率π的值在3.1415926和3.1415927之间，提出π的约率22/7和密率355/113，密率值的提出比欧洲早一千多年；牛顿发现的万有引力定律、爱因斯坦提出的广义相对论至今依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此外，祖冲之和牛顿还是成就卓越的天文学家。

在西方，great既修饰极少数最高级的优秀人物，也修饰众多的比较优秀的人物，有伟大的、卓越的、杰出的、优秀的、出色的、了不起的、很棒的、很不错的等意思。极少数取得伟大成就、名垂千古的人和许多有些成绩、名噪一时的人都可能被称为great。

2012年2月，在第84届奥斯卡奖颁奖典礼上，法国演员让·杜雅尔丹凭借在影片《艺术家》中的出色表演，赢得最佳男演员奖。杜雅尔丹扮演的人物上嘴唇贴着小胡子，这是老牌电影皇帝克拉克·盖博1932年以后的银幕形象。杜雅尔丹在表演中模仿盖博的做派，从而让他的喜剧表演像盖博那样既优雅又富有魅力。他的表情、动作、神态，都酷似当年的盖博。他花了5个月的时间学习踢踏舞，而盖博正是跳踢踏舞的高手。影片中，杜雅尔丹几段精彩的踢踏舞表演，把观众带回到早期歌舞片的欢快气氛中，他因此赢得了“新时代的克拉克·盖博”的称号。杜雅尔丹因为得奖而成为当年的影帝，被某些西方人称为great actor。如果说，great一词戴在莎士比亚的头上是最高级的荣誉，那么，戴在杜雅尔丹的头上就是比较高的赞美了。在这里，great actor可以翻译成出色的演员、优秀的演员，但不能翻译成伟大的演员。

在英语国家特别是在美国，一个人在考试、工作、演出、比赛中取得好成绩，他的同学、同事、朋友会说“You are great!”这相当于北京人所说的“你真棒！”/“你真了不起！”湖北人所说的“你真奥”/“你真不简单”，不能翻译成“你真伟大”。

其次，在古汉语中，“伟大”有大、巨大的意思。如玄奘《大唐西域记·伊烂拏钵伐多国》记载：“国南界大山林中多诸野象，其形伟大。”“其形伟大”就是大象身躯很大的意思。这一意义在现代汉语中几乎无人再用了，在英文中还在普遍使用。如英国人把中国的长城翻译成the Great Wall，其great也是大、巨大的意思。再如the Great War，意思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而不是伟大的战争；the great white shark，意思是大白鲨，而不是伟大的白鲨鱼；The room had a great bay window，是说这间房有一扇很大的外飘窗。

据斯瓦希里文版《东非沿海简史》记载，15世纪时，葡萄牙殖民者企图找到一条绕过非洲南端、通往印度的海上航线，为此，葡萄牙的一些航海家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探险。1486年，巴·迪亚士率领航船绕过好望角，沿海岸线向东北航行，在一条河里捕获了一条大鱼，于是把那条河叫做“大鱼河”。这条河在今南非共和国境内，它的英文名称是Great Fish River，我们的先辈翻译成大菲希河。菲希是fish的译音。试想，假如我们把它翻译成“伟大的鱼河”，那该有多么可笑。在这里，great绝对没有伟大的意思，它的意思相当于big或large。

赞比亚首都卢萨卡有两条大街，一条叫Great East Road，另一条叫Great South Road。卢萨卡城市原来比较小，街道虽然整齐干净，但都比较窄、比较短。如今城市面积扩大了，新修的这两条大街又宽又长，所以街名冠以great。但能把这两条大街翻译成伟大的东路、伟大的南路吗？不能。我们只能把它们翻译成大东路、大南路。加拿大和美国之间有五个大湖，通称the Great Lakes。正规翻译是大湖，不是伟大的湖。

再次，great是多义词，除了前面讲到的大、巨大的意思以外，还有其他一些意思。如：Great！棒/真棒！great grandfather，曾祖父。great grandson，曾孙。We are great friends，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是亲密的朋友。Today is a great day，今天是个好日子。I feel great，我感觉很好。I feel just great，我感觉好极了。have a great time，过得很开心。a great coat，一件厚大衣。a great occasion，重大的场合。a great reader，一个博览群书的人。a great eater，一个饭量很大的人。a great liar，一个货真价实的说谎者。the great cultural achievements of the past，昔日辉煌的文化成就。

一只特别大的狗，英文可以是a great big dog。一条很粗的绳子，可以是a great thick rope。一场场面盛大的婚礼，可以是a great big wedding，因为great有很、非常、特别的意思。好莱坞所有的名流，英文用all the greats of Hollywood来表达，因为great 有伟人、名人、大人物、大牌、大腕的意思。其他如take great care of（加倍爱惜；精心照顾），Oh， great！（噢，太好了！）等。

“伟大的”不是多义词，不会像great那样有那么多的用法。上述那么多的great，也不能翻译成“伟大”、“伟大的”。

最后，在中文里，“伟大的”只修饰正面人物和事物，如伟大的祖国。在英语里，great既修饰正面人物和事物，如Great Britain（大不列颠），也修饰反面人物和事物。

1940年10月，美国发行过一部电影，片名是The Great Dictator。影片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塑造了一个残酷迫害犹太人、妄图统治全世界的独裁者。主演查理·卓别林模仿法西斯头子希特勒的动作和神态，通过表演对独裁者进行了辛辣的讽刺。能把片名译成《伟大的独裁者》吗？当然不能，只能译成《大独裁者》。Great在这里毫无伟大可言，相反带有讽刺、憎恨的意味。

美国每年举行一次奥斯卡电影评奖，每次都要评出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最佳男配角演员、最佳女配角演员。还有戏剧评奖，等等。其他不少国家和地区每年也都在评奖，评出更多的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等。这么多的获奖演员，英文可以称其为great，中文却不宜翻译成伟大。

叶诗文是了不起的。她在伦敦奥运会上夺得两枚女子个人混合泳金牌，在2016年里约热内卢同一项目比赛中进入决赛，位列第八名。凡是进入决赛的运动员都是优秀运动员。

奥运会每四年一次。2016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决出金牌307枚，还有冬奥会、世锦赛、世青赛、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等，每次都决出不少奖牌。这样一批又一批接着出现的金银铜牌获得者特别是金牌获得者，英文都可能称他们为great sportsmen （or sportswomen），但中文不能轻易翻译成伟大的运动员，或许翻译为优秀运动员更为合适。还是那句话，great在很多情况下修饰比较优秀的人物，而“伟大的”任何时候都是最高级的荣誉。被称为伟大的人，除了品格崇高，贡献卓越，成就超出寻常甚至具有划时代意义以外，就人数而言历来都是极少数。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责任编辑：张卓晶 排版编辑：张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