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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吧精选|中国摇滚不富裕,愿者三思后行
中国摇滚命途多舛。
离主流太远了不行(想当年多么辉煌多么有号召力!)
离主流太近了不行(被商业裹挟!玩摇滚是态度不是为了赚钱!)
太前卫个性了不行(听不懂!)
走传统路线更不行(没点创新玩什么摇滚!)
每当乐坛有那么一点与摇滚有关的风吹草动,
中国摇滚就要被拖出来痛打一顿。
这几年,嘻哈街舞都活了,大部分摇滚人却仍窝在北京某个胡同中、门前堆满铁门纱窗的屋子里,时不时被敲门询个价。好在这个夏天不只有嘻哈和街舞,乐队们也抄起家伙站上了舞台。真令人动容。
▍本期题主
我是坏蛋调频主理人王硕,兼任《摩登天空》杂志主编。天赋限制了我在舞台上甩头扫弦的梦想,于是我开始从事音乐文职工作——写乐评、做杂志。无论做什么,我始终在音乐这个行业内,关注着中国摇滚一步一步走来。
今年夏天,是不是乐队的夏天?《乐队的夏天》节目的确让很多默默无闻的乐队进入大众视野,一起挥手一起高歌,可是然后呢?作为全程参与录制投票的专业乐迷,想冷静地送上这句话——中国摇滚不富裕,愿者三思后行。
关于中国摇滚的故事及《乐队的夏天》,欢迎一起聊聊。
▍中国摇滚没有黄金年代
第五天:每年都好多人说中国摇滚死了死了的……所谓摇滚是更注重精神还是形式?所谓摇滚精神一定要反抗吗?
王硕:摇滚乐或者摇滚吧,我觉得不一定非得反抗。只是我们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摇滚这个词的时候,当时有很多杂志都把它描写成了一种反抗的东西。比如比我资深很多的一个乐评人老师曾经出过一本书,叫做《摇滚的叛逆》。但是他那书名儿这么叫,里边写的是“其实摇滚乐并不叛逆,我们只是对我们的生活发发牢骚”,好多人只看见一个书皮儿,然后呢,就高举起了摇滚乐就应该叛逆的大旗。
其实摇滚乐最开始的诞生,本身跟叛逆没有太大关系,是一个经济问题。在1940年代,更早以前的音乐扩音设备,没有吉他、音箱这些东西,所以需要舞厅里那种大乐队,就是20个人的那种爵士乐队,给大家伴奏,大家跳舞。就是得好多乐器一块儿出声儿,那声儿才能够填满整个空间。但是后来1950年代中期开始慢慢有了音箱之后,发现不需要这样的大乐队了,一个吉他就能解决了,音箱一插电,声儿就足够比50个人的大乐队大了,于是就摇滚乐就出现了。
而且摇滚乐这个词就是Rock N'Roll。这个词出现的时候儿跟叛逆也没什么关系。是因为那个年代,当时猫王在那儿舞着胯唱歌,那个姿势特别像站着做爱。然后,当时搞唱片行销的人,就给起了一个名儿,翻译成大白话实际上暗含的意思是做爱音乐。它是一个双关语,又摇又滚的音乐。实际上摇滚乐这个词诞生的时候就是这意思,跟反叛一点儿关系没有。只不过随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渐渐去解读它,在解读的过程当中加了好多含义进去。
所以说,摇滚乐并没有说注重精神、形式什么的,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如果要真的注重的话,我觉得可能是团队本身的合作。如果真的有反叛,我觉得当下的摇滚乐反叛的应该是我们对于摇滚乐的框定。
还有说到正能量,我小时候那个年代,满大街都是那种书报亭,现在偶尔还能有一些残存。那些书报亭给我的感觉就是,它们是我小时候的文化中心,每个街区的文化中心。今天书报亭报纸卖不动了,但我觉得应该变成文化亭。在书报亭外边儿贴上一些演出的海报什么的,让今天的青年人知道,除了去网吧熬夜抽烟,乌烟瘴气的,或者去酒吧喝酒喝多了打架,还有另外一种有意思的选择,叫做去live house看演出。
如果说到摇滚乐死了死了的角度,可能是从营业额角度来说的吧。大概从2001年开始,差不多就是周杰伦出现的时期,摇滚乐的整体营业额就下降了,歌也没人听了,演出也就跟着少了。本来1990年代末的时候,新裤子、花儿那些都是流行乐队,都是上当代歌坛的,电视节目的文娱播报什么的都特多人听。但是后来突然间一下子,就都去听周杰伦了。
★_GoliGoli:摇滚死不死没关系。摇滚哪一天真死去了,只代表有比它更狠的音乐在人心中活了,毕竟,这世界只要有人活着,就得有音乐。摇滚在中国死不死,就更没有关系了,因为摇滚是前辈们为属于活在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上的人自己的音乐的到来请来的引路人。上世纪末,有一只丹麦乐队叫做michael learns to rock,没人质疑他们真不真,更没人能他们否定的付出与收获,正如其名,因为他们实践了以摇滚为灯塔探索了自己的路。
Tmo:当初中国摇滚有过黄金年代,为什么会逐渐走向衰落呢?
王硕:中国摇滚乐没有黄金年代,那个都是报纸上瞎写的,说什么90年代初摇滚盛事啊。其实那个年代是盗版商的黄金年代,不是中国摇滚乐队的黄金年代。
当时就是盗版横行。可能我居住的那个城市还好点儿吧,还能找着点儿正版,好多小城市,正版销路都没有。那时候做正版的都得求着盗版商,说大爷求您了,您能让我们先卖一礼拜正版,您再上盗版么?盗版商说不行,你只能卖三天正版,我们再卖盗版。然后就这样儿都得妥协,要不然就一分钱挣不着。
所以那个时候是什么盛世啊?那都是后来好多记者想象出来的世界,那世界根本不存在。当年那帮做摇滚乐的人,没有一个生活富裕的。在我们眼里,他们都出了磁带了,他们都是音乐人了,那肯定应该就是家财万贯。然后后来发现他们过得特别特别贫寒,甚至有的都过不下去了,都吃泡面,甚至还有营养不良去世了的,那种都有。
痛仰乐队
所以中国摇滚乐没有黄金年代,也就谈不上走向衰落。我觉得中国摇滚乐真的是一天一天一天一天在变好,啊说到这个时候我都要哭了,特动容。
1990年代的摇滚乐手一直靠父母,靠女朋友。现在我们终于有好多乐队可以独立挣钱了,像痛仰那样的乐队一年有好多营业额。终于养得起孩子了,也终于能给孩子报英语班儿了。
然后,对于那些就是特想去搞摇滚的年轻人,这么说吧,如果你想从事这个行业的话,它真的没有想象的一帆风顺。如果你喜欢摇滚乐,可以不去做乐队,可以去音乐节欣赏他们,看他们就OK了。做乐队是很痛苦的事儿,但是听音乐是很享受的事儿。
Vista-:王老师,这几年很多人都在怀念以崔健为代表的摇滚精神,觉得摇滚不止是一种音乐形式,更是一种文化符号,您能否谈谈您对摇滚文化的理解?
王硕:这问题也挺有意思的,特别好。文化是什么意思?文化就是我们把一个东西文字化,简称文化。然后摇滚文化呢,就是在摇滚乐的这个范畴里被文字化的一些东西。
就拿崔健来举例,他在早年唱过两首特别有名的歌,一首歌叫一无所有,还有一首歌,叫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一无所有歌里边儿说,我们一无所有。确确实实是在1980年代,我们和西方很多发达国家比起来,没有那种卷帘门的车库,不能天天洗澡,没有空调吹,好多东西都不如人家。现在大家生活好了,一无所有今天好多人都不唱了。只有老哥为了缅怀自己的青春,还在演唱会上会在安可的时候,说咱唱这首歌吧。这个很有意思,你知道在一个年轻人的演唱会上喊安可挺正常的,但你在崔健演唱会喊安可就觉得不是说返场,就像在喊uncle,大叔大叔,舅舅舅舅那种感觉。
崔健
另外一首歌不是我不明白,我觉得才是崔健那一代人传给我们的一种文化。他表达了时代在变,很多时候人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了,就是这种感觉。我觉得,如果说摇滚文化的话,那么可能崔健一无所有的那个东西,在今天已经不太成立了,但是“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这句歌词在今天可能依然成立。
然后崔健的第一张专辑当中里还有一首歌,我记得特清楚叫让我睡个好觉。那首歌我觉得搁今天依然非常成立,因为今天年轻人面临的最大问题应该就是缺觉吧。
熊:摇滚的精髓是什么?
王硕:一句话吧,就是勇敢地去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_GoliGoli:与其说摇滚的精髓,不如说摇滚契合了一切伟大音乐流派立命的精髓——它找到了以音乐与那个时代社会里最真最直的生命的最高诉求共鸣的方式,在这份共鸣中生命因它升华,它伴着生命获得了灵魂。不止音乐,所有艺术都是为了表达人的诉求。就像所有食品,不止是米饭面包全都是满足需要一样,面包很普及的因素是方方面面的结果,不代表它就最好吃最营养。
▍虚化的音乐圈鄙视链
蛤:其实到底什么是摇滚?很多摇滚人都鄙视流行,又有没有流行摇滚的概念呢?
王硕:这个问题问得特别好。这个就是我刚才提到,这么多年摇滚这个词诞生了,然后有了很多衍生的意义,然后也出现了很多误会的一个原因。
我跟5355要出一本书,因为还没有印出来啊,所以我就先不说书名了。到时候大家可以看看,讲的就是每一种音乐风格在最初诞生的一刹那,这个词儿到底怎么出来的。
流行是什么?所谓流行是说这个东西特别多人听,其实根本就没有说哪种音乐叫流行音乐。根本没有这么一个概念。
然后所谓那个流行摇滚,他们想说的就是特别好听的摇滚乐。相对还有特别燥的摇滚乐。燥的摇滚乐可能就是在一些人眼里特摇滚的摇滚乐。而那个特别好听、旋律优美的,比如说痛仰唱的我愿意啊,面孔的梦啊,就属于流行摇滚范畴,就是好听的摇滚乐。
乎乎傻:乐队和摇滚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乐队傻子与白痴,他们玩的是chillwave,乐队夏天里的斯斯与帆也不是摇滚。当前中国大部分乐队都是摇滚呀?不是摇滚的乐队会被歧视吗?
王硕:不是摇滚乐队不会被歧视。而且乐队确实不等同于摇滚。我从最简单的角度来讲,古典的那种就是管弦乐团,那个也叫乐队,但它肯定不摇滚。摇滚是因为在那个年代我们觉得就是要区分于流行,然后得有一词儿,反义词,就是说,我不是你啊,那我是什么啊,我不是流行,我是摇滚,是这么一个概念。
所以乐队呢是一种形式,摇滚呢是一种态度,然后在摇滚这个词儿出现之后呢,有人觉得,哎呀我在摇滚里边儿又跟着那些摇滚不一样,所以呢,就出来艺术摇滚、迷幻摇滚、激进摇滚、华丽摇滚等各种各样的流派。所有的名词儿,都是为了显现出我跟这个群体当中另外一些人不一样。
傻子与白痴,我觉得是写歌挺好听的一个乐队,很多人会说他们是chillwave,因为chillwave这个东西最初就是被这么定义的——有点儿梦幻、逃避现实的感觉。他们写歌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底子,这种好听的底子经常会被说成是流行音乐,但其实我觉得流行音乐还是得流行起来才叫流行音乐。好听的音乐和流行音乐是两个概念。
Plumage:挣到钱的摇滚人真的该被鄙视吗?
王硕: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当然不应该被鄙视了。好奇怪啊!我觉得如果能靠摇滚乐这种如此困难的生存方式挣到钱,应该骄傲啊!怎么能鄙视他呢?
我觉得可能只是有的时候,有的人觉得自己有俩糟钱儿了,就开始炫耀了。那种确实有点招人烦,但我觉得也不值得鄙视啊。其实那种的话今天都去中国新说唱了,没有人再去搞摇滚了。
而且我自己也认识几个有钱的朋友,我发现有钱的人早上起来都吃煎饼果子,都喝豆浆,没钱的人才和那劳斯莱斯合影呢。
五月天
Plumage:其实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比如五月天,就是商业上很成功的乐队。却被很多人认为不配被称作摇滚乐队。您怎么看待五月天?
王硕:五月天挺好的呀,只是因为五月天出现吧,抢了好多摇滚乐队的生意。这个别人就不乐意了。这么说吧,就是一个人,可能这个一年就一次消费机会,然后人家都去鸟巢看五月天去了,没人消费他们。有些人心里酸,然后就说五月天这那的。五月天最近打动我的一首歌儿是那个,我忘歌名了,不好意思,是给那个韩寒电影飞驰人生写的那首歌。
第五天:新一集看到您跟别的专业乐迷掰头了,关于破圈,您怎么看?什么是破圈?为什么乐队表演破圈会被认为是丧失自我?
王硕:乐队破圈儿不是丧失自我,是走出自己的一个舒服地带。这个圈儿破的不是外边的圈儿,是自己的圈儿,你破外边的圈这事儿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再怎么做,外边儿是外边儿,自己是自己。每个人只能做自己,做不了别人,因为别的已经被别人都做过了。
D-Will:王老师说得好。Vice主编对于破圈(或者说创新)的要求太高了,实际上作为个体去尝试因为种种限制而不敢做的不一样的东西就已经是值得肯定的了,但刘说这就像平时喝粥的人哪天突然兴起吃个麦当劳一样,不能叫破圈。然而这两者之间哪里一样,吃麦当劳需要付出很多以及冲破某些内心限制吗?明显没有。而如果有的话,我愿意承认这叫破圈。
▍关于崔窦张何的中国摇滚传奇
內马尔:并没有看过《乐队的夏天》,但是是国摇乐迷,想问一下,诸如万青的另类摇滚,布衣的民谣摇滚和其他的一些偏流行的摇滚和台湾等地的新摇滚才是国摇的主流发展趋势么?怎样看待像崔健、伍佰、窦张何等摇滚中的old school具有深刻的反响和思考或者超前的作曲不再那么流行,只是作为传奇来看待?
王硕:我感觉你前半段描述是说,土摇是不是主流?其实土摇不是主流,我建议你去看看乐队的夏天,等你看完之后,就不会有这个疑问了。
拿新裤子来说,新裤子那首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就是一首典型的土摇歌曲,但是他们其实不愿意唱那样的东西。他们愿意玩一些特别洋气的东西。但是这个市场不允许。恰巧这个时候他们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乐队两个成员有了三个孩子。在咱们这儿养孩子还是挺困难的。他们发现他们要演那些电子合成器的东西,根本没人看,就没人嗨起来,也卖不出票去。
然后他们就写了一首专门讽刺那些土摇的歌曲,按照土摇的感觉写的,然后没想到一演,全场都炸了,都跟着哭,都会流泪。然后他们发现,啊原来这样也可以啊,那我们就写写土摇吧,真正做专辑的时候,就做做那种想做的东西,等到演出的时候,就演那些大伙儿爱看的东西就好了。
魔岩三杰
你说的那个,崔健、何勇、张楚、窦唯,伍佰,这里边儿伍佰我不太了解他的故事,其他的人我大概是了解的。像崔健的话,还稍微有点不一样,崔健的乐理知识非常雄厚,所以他的音乐里考虑东西会比较多。其实,你要是听了崔健一路走过来的专辑,会发现他一直都走在特别前面,就是一张比一张做得好,他最早什么都不会时期出了一张叫新长征路上的摇滚,里边儿各种各样风格都有。后来到了解决的时候,开始玩朋克。到红旗下的蛋,他把中国的唢呐、民乐这一块儿跟现代音乐做了一个特别好的结合。等到之后的无能的力量吧,他又做了那种就是偏嘻哈、R&B感觉的东西。再往后那张叫给你一点颜色,那张非常非常实验,非常前卫,好多人到现在都接受不了。再到最近的光冻,他差不多60多岁了,做出非常非常铁汉柔情的东西。我感觉就是,人到了60多岁,很多从前的愤怒什么的从形式上掩埋了,但还是留有那种对于社会的一些思考。他年轻的时候疯狂地喜欢滚石乐队,但是我觉得光冻那张专辑做的比滚石到了他这个年纪做的专辑要强太多了。
何勇当年的小样其实是吉他弹唱。到了制作人梁和平和王迪的手里,给捏成那么一张专辑。在那个年代我们刚接触了很多外国进来的新鲜乐器,都不知道怎么鼓捣,一鼓捣能叭就出来声儿,然后就把好多好玩的声儿捏鼓捣一块儿去,就出来这么一张专辑,凑了巧儿了。
窦唯的情况跟何勇非常类似。窦唯的技术其实在90年代初期的时候不是特别好,他经常会想弹一个贝斯,然后就在键盘上去找那个贝斯的音,然后说,你给我一这音色,可能就碰到一个笛子的音色,他都不知道是笛子。就是在那种特别蒙昧、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凭着感觉做出一张专辑。所以那个年代有一首歌特别应景,叫跟着感觉走。我觉得这首歌特别能描述那个时代。
张楚跟窦唯何勇都不一样。张楚在我看来,就是今天的新裤子,就特别像新裤子唱花火的感觉。张楚是长得特别弱小的那种人,就是那种马路上好像可以随便欺负的那种长相。但是他唱歌的时候,那个爆发力、音乐当中那个力量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我后来问了很多与张楚同年代的那些老哥儿们,他们说其实喜欢张楚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民谣啊诗意啊,压根儿就没有,就是觉得一个像他那样看上去拿来欺负的人,能有那么强大的爆发力,自己也感觉没那么自卑了。
然后,伍佰我真不好多说,因为我不认识伍佰,我不知道他的创作过程大概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只能讲的是,伍佰的音乐做得非常前卫,到现在为止都是。他有一张专辑叫太空弹,据说是他去日本听了一个叫Japan的英国乐队的演唱会,回来满脑子都说要做Japan那样的音乐。那张专辑对伍佰和市场来说都非常前卫,所以卖得特别不好。
窦唯
其实我觉得对于音乐人来讲,我们要看他持续产出作品的能力。像何勇就后来就不能产出作品了,主要产出的是一些社会新闻。崔健还一直在产出作品。
窦唯也在产出作品,而且他对音乐的把控力,明显是在一步步加强的。近五年,在我看来窦唯都不是在做音乐,而是在画画儿,一笔一笔往上描往上画的那种感觉。而不是说把弦调准了,然后咱们怎么弹。他的很多录音都是不排练的,上来就来。这个乐手录完再去录那个乐手,叭叭一录,等到最后一合成就出来了。窦唯是真正在玩儿音乐的人,享受其中。包括他最后做的专辑,就是玩儿,有三年左右吧,每天就泡在录音棚里头,棚费就花了好多好多钱。张楚的话,可能作品产出也没有那么频繁吧。
我觉得对于音乐来讲,比如伍佰,得分两部分看。一部分就是表达的部分,一部分是说干活儿的部分。比如他给电视剧写首歌,那个是养家糊口的事儿,所以人家要你写的多俗,你就只能写。他的音乐意识其实想玩那些前卫的东西,但是市场上偏偏不接受那样的东西。
▍中国摇滚的未来在哪儿
TTbal:这次乐队的夏天里,最欣赏的三支乐队是?觉得他们不配站在这个舞台的三支乐队是?
王硕:最欣赏的是,九连真人、盘尼西林和Click#15。
选九连真人是因为中国目前特别缺少像他们这样国际化的乐队,他们玩儿的是那种非常global的音乐。国内许多乐队都是去看国外出了什么,然后就按照国外那个思路来。但类似这种东西拿到国际上没有任何价值,因为他们会觉得这个不就是我们原来的谁吗,就那种感觉。但是九连真人他们唱出了自己的声音。反正他们唱的客家话全国人民大部分都听不懂,拿到世界上也听不懂,就没有什么语言障碍。
九连真人
盘尼西林其实没法儿用那种科学去解释,因为小哥哥身上就是有一股摇滚明星的气质,说的每句话,你就感觉这就是一个摇滚明星,他本来就是一个摇滚明星,就没有办法,所以他特别配参加这个比赛。
盘尼西林
Click#15是因为他们形象特别好,都挺阳光,挺健康的,会带动更多的年轻人去接触到买乐器、组乐队,然后开始另外一种人生。就像冯唐写的书,说18岁给你一个姑娘,其实我觉得18岁应该给你的是一个乐队。有乐队,姑娘也都来了,同样对姑娘来讲,很多姑娘在18岁都希望能收获一个宝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收获不了。那就是因为他没有冲出自己的窗口,没有冲出自己的班级,要是他冲出自己的班级加入一个乐队的话,没准儿宝藏男孩就来了。
Click#15
Click#15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因为他们玩儿的是funk音乐。我接触过很多玩funk的人,他们会说funk就是贝斯勾弦什么的,其实不是,funk音乐是body language,是身体的语言。所谓funk这个词就是从f.u.c.k延伸过来的东西,但这词也太不合适了,然后就把c转了90度改成了n。它实际上强调的就是身体的律动。
最不配站的话,但是我不想用“最不配”这个这个词啊。就是我觉得站在这个舞台上,稍微有点奇怪的是,其中有一个是南无乐队吧。我小的时候,长辈跟我说“南无阿弥陀佛”,这里面南无应该念na mo。但节目里就一直南无南无,我就觉得太逗了,一个念不对自己名字的乐队参加什么比赛?而且我觉得其实每个乐队在组建的时候的一个最初的原因,就是不开心。然后这不开心,你没法儿上大街上喊去,因为只要大家上大街上喊去,人家会觉得你这人有病,所以呢,只能把自己不开心的东西写成歌,然后恰巧有人给他出了。但是,听说南无乐队组建的时候没有这么单纯,目的特别明确,就是得走起来。而不是为了表达自己有话想说没人听的那种状态。其实说实话啊,我真的觉得说哪个乐队不参加也挺好的话,就这么一个乐队,就没有第二个了。
实在要说,还是不能说不配,就是我觉得每个人都挺配的,但有的确实有点儿丢人,比如那个那个青年小伙子,挺丢人的。他们都组建十几年了,技术没有任何的进展。这个技术指的是全方位的,不是单纯的乐器弹奏技术,就是整个儿音乐意识什么的,没有任何的前进。时代都在往前走啊,他们在往后退。也挺摇滚的。
还有一个我觉得也挺丢人的是唱那个烤鸭,我吃烤鸭的,是叫熊猫眼吧。唱那个怎么说呢,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帮着他们跟一个烤鸭店试试牵牵线儿去合作合作。
柒零爻:能代表中国摇滚的人,是谁?为什么?
王硕:我一直觉得最能代表中国摇滚的人,还真不是搞音乐的,是白岩松!白岩松一年听300张唱片,比好多那种自己说自己玩摇滚的都多。而且他对于很多东西特别特别清醒,我觉得。
你知道,摇滚乐有很多人会被误会,误会成吸毒、泡妞、喝酒什么的,然后每天就是发脾气打架。其实那都是外国的事儿,我们中国摇滚乐根本就没有这些。中国是一个拒绝黄赌毒的国家,所以我们没有这些东西。因为一些特别讨厌的人,经常会撑着摇滚乐的大旗招摇撞骗,说这说那,让中国摇滚乐被误会了,被形容为一种反正不太干净的东西。但其实摇滚乐特别单纯,特别纯真。我看了很多白岩松关于摇滚乐的讨论啊,他希望能让中国摇滚乐积极化、正面化,让它成为青年的另外一种选择。
对烟:有些乐队歌词很多都是英文,也受上世纪摇滚乐队的影响,但现在中国摇滚还会受现在国外欧美摇滚影响吗?
王硕:歌词是英文的,好多是因为写不好中文我听说。我问过他们,他们也这么坦诚说的。
说受国外摇滚乐影响这个情况,我觉得不能这么单一这么说。会受影响,但其实主要是受自己生活周边的影响。可能某一个和弦的走向是受到1645这些东西的影响,而1645是外国的卡农和弦简化过来的。然后歌词、情绪等等等等的,我觉得很多是受自己生活周边一些事情的影响。
包括比如说郑钧。郑钧早年间的作品其实特别像枪花,但是我听郑钧的时候,感动远远大于我听枪花的感动,因为他唱的是我们自己的故事。还比如盘尼西林,唱的也是英语,但他唱的有的故事,像雨夜曼彻斯特,唱的是他在曼彻斯特的生活,那你说他受谁的影响?是他自己在曼彻斯特碰见一个乞讨的老头儿,你说他是受外国音乐影响吗?我觉得他可能是受那个外国老头儿影响,就是受到自己当时所处的那个场景的影响,很多时候影响跟音乐没有关系。
包括九连真人,他们受地方民歌儿的影响,我觉得他们也不是受到外国的什么音乐的影响。只是可能吉他是外国生产的,那没办法。谁让咱们中国这个吉他制造业截止到2019年为止,依然很基础。
痛仰改编《我愿意》
Mikka:痛仰翻唱那首王菲的我愿意引发了一些争议,大众和专业乐迷打分挺低的,但却引起专业音乐人的反弹。您觉得痛仰这首歌改得怎么样?是大众听不懂,还是专业人士夸张了?
王硕:改编得特别好。就是他把一首王菲的歌儿改成了自己的感觉,这不是说谁都能做得到的。
我一直觉得不用考虑什么大众不大众的问题,就是舌头在2001年啊,都18年前了,当时一个演出当中说的一句话,我觉得说得特别好。他说摇滚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自己觉得感动了,那就感动了,你不用考虑他摇滚不摇滚,你不用考虑他改得好不好,你只要自己听着舒服就行了。
然后,我是觉得专业乐迷可能是拿一个框框、一个标准,一个方形的框去要求这个乐队得改编成什么样儿,什么才是改编。我觉得不是,我觉得这个世界不是方的,是圆的,因为地球是圆的。只不过我们在圆形的地球上造了好多方形的东西,比如公共汽车啊,比如显示屏,比如手机。
小兔兔:请问您,乐队有可能写出超越以前的新歌吗?
王硕:乐队每一次写歌的时候,他们不会想着说超越以前这种感觉,而是说他们在写第一张专辑的时候,可能是刚开始玩儿,积攒了好多好多年的一些想表达的东西,然后表达出来。等到第二张专辑的时候呢,他们表达的是第一张专辑到第二张专辑之间,他们想表达的东西。所以乐队在创作的时候往往不会想着超越自己。
我举个例子,海龟先生,他们最有名的两首歌,一个叫玛卡瑞纳,一个叫男孩别哭,那两首歌对他们来讲是做第一张专辑时正好差两首歌,然后就迅速写出来的两首作品。其实我问过乐队成员,他们说更喜欢最新一张专辑,咔咪哈咪哈,就是有龟波神功,内人广林,然后还有海龟之歌吧,就那张专辑。那个是他们最近想要表达的东西。
所以在音乐面前,对音乐来讲,没有好与坏,优良中差呀,没有这些概念,只是表达而已。然后呢,偏偏有人喜欢,有人可能就不喜欢,这个其实对乐队来讲都没关系。
所以说,新歌的意义就在于,就是可能对于每个乐队来讲都会更喜欢最新的作品。
SLA:挑一支乐队代表中国摇滚的未来,您会选谁?为啥?
王硕:肯定选新裤子啊。我觉得乐队有很多,新裤子只有一个。新裤子在所有乐队中是独树一帜的。
新裤子在他们模仿、学习、聆听的阶段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自我,没有人比他们更不一样了。你看彭磊,在节目里那么说话,如果今天是别人那么说话的话,可能早就有人打他了,但是彭磊那样就特别特别可爱。所以这件事儿这种说话方式就只在彭磊身上成立,在别人身上就成立不了。那说明什么?说明他独特呗。
新裤子与3unshine组合成员Cindy合作
如果想做音乐的话,你要做出的是自己。比如你说你特别喜欢崔健,要做一个崔健那样的音乐人,那就不需要你的存在了,因为已经有崔健了,我干嘛还需要第二个崔健呢?所以我自己是觉得要做出独树一帜的感觉,这才是未来。
未来不是重复,未来是创造。
Yu·Shaw:您好,最近看到节目乐队的夏天热度居高不下,能不能说人们开始接受摇滚乐。另外,您觉得未来中国摇滚乐的发展突破口在哪,谢谢。
王硕:我自己觉得人们从来就没有过不接受摇滚乐的时候。我记得中国好声音,就是好多人都爱看。那里面特别明显,看你怎么理解。选手都得大声嚷嚷,你要唱得吸声细语的就没人听。如果从这个声儿大小来讲,那就是如果说,这就是摇滚的话,那么大家早就已经接受摇滚了,只是他们不认识很多乐队的名字而已。因为他们上电视上太少了,大伙儿都爱看电视,不爱看书,不爱看演出,所以就不认识他们吧。
我觉得未来突破口的话,一个是做乐队的夏天这样的节目,还有一个是我前面说的那个书报文化亭的事儿。还有一个就是在live house线下演出的时候需要那种介绍乐队的主持人。很多时候你去看演出,就会发现很多乐队大嗓门嚷嚷“大家好,我们是”,然后就把话筒对着观众了,观众就,拜拜了。有的哪怕自己说了也含糊不清,观众就想说,什么呀?还是没听清。我觉得live house需要有个报幕的,介绍一下包括这个乐队是怎么来的,到底干嘛来的。这样的话,他们进live house,陌生人也能知道他们来看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以帮助消除误会、增进理解。
我一直觉得这个节目也好,还是说未来突破口也好,就是多增加一些相互理解,减少一些相对误会的点就特别好。
王民州:乐队的夏天来了么?
王硕:夏天来了,乐队的夏天可能正在来临,刚刚开始,希望这个夏天能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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