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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地方·回顾|西唐家弄:三代人生活过的城厢空间

陈汝嘉
2019-07-12 15:50
来源:澎湃新闻
市政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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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地方·漫步|在西唐家弄消失前  拍摄、剪辑:方穆轩(03:59)
在第12届上海双年展的城市项目“你的地方”中,我与搭档认领的地方,是老西门街道下的一条弄堂——西唐家弄。奶奶、爸爸和我,在此分别生活了70年、30年、15年。

西唐家弄东起梅家街,西至望云路。在这条200米不到的街上走一走,会途径居民区、洗衣房、杂货店、理发店、幼儿园等场所。西唐家弄中,一处11平方米的空间里,曾住过我和父母以及爷爷奶奶五口人。

我奶奶于1949年11月住到西唐家弄。当时的路是石头铺的弹格路,而且没水没电。晚上要点火油灯,水则要去接水站买。她表示,70多年过去了,西唐家弄除了通水通电、多建了许多房子外,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西唐家弄在物理空间上的变化,远少于人口结构的变化。很多与我父亲同辈的人,都陆续搬离了环境落后的弄堂,如今住在老城厢里的多是老年人和外来务工人员。

望云路西唐家弄口  文本图片均为 方穆轩 图

其实参加这次项目前,我都不曾认真观察过弄堂——这个近在眼前的城市空间。直到听闻乔家路地段动迁,我才发现奶奶家所处的西唐家弄,正好处在动迁的最北边界内。我开始一次次在“老南市”当中行走,不断去重新发现弄堂——这个我生长的地方。每一次行走,都会有特别的惊喜,而每一次惊喜,都加重了我内心的不舍。

4月20日,由澎湃新闻市政厅组织,我和搭档带领的“探访即将消失的南市老城厢”漫步,行走了老南市区曾经的“蓬莱”和“小南门”两个街道,其中大片区域的居住人口将在今年年底前全部搬离。

我想分享一些老城厢漫步的经历,以记录鲜活的市民百态。

椅子文化

弄堂里的椅子

走在弄堂里,总能看到路边摆着几把椅子。这些椅子往往可以让人“脑补”出以下场景:几位本地中老年人,茶余饭后、天气干爽之时,靠在椅子上,旁边站着隔十来个门牌号的几位街坊,一起谈谈山海经,了解弄堂前后200米内的最新要闻,譬如张家的孙女考上大学了,李家小两口昨天晚上又吵架了,今天菜场买到便宜的毛笋了等等。

我奶奶也是椅子联盟的一员。她常会带着一篮子蚕豆,边剥豆壳边和大家聊天。每周我去探望她时,她都能告诉我弄堂里外的第一手资讯。从她口中,我最常听到的就是昔日熟人的离开:琳琳到日本打工去了,在那里都生了两个小孩了,她姆妈现在就一个人住;小黑皮姆妈被送到敬老院去了;小王得糖尿病后眼睛看不见了,老婆孩子搬走不管他了,作孽,上个礼拜送到医院后没救活......

简单的几把椅子,构筑了公共与私密空间的融合。家长里短、幸福辛酸在此拼拼凑凑,编织出这条弄堂的生活脉络。而如今,这片老城厢也迎来了自己的挽歌。

解锁新地点及可爱的人们

在这次漫步中,我们偶遇了好多热情的本地居民,带我们探索了好些分支路线。可谓惊喜连连。

第一个惊喜来自西唐家弄。从望云路沿西唐家弄向西走不过30米,一位本地叔叔热心地招呼我们去看一处老建筑。据他说,这里原是清代最后一代巡道衙门内工作的人所住之处,建筑应当是清代的,但居住其中的人已不可考。在此生活了15年的我,此前从未发现这里竟有如此的建筑,既惭愧又兴奋。该建筑位于西唐家弄131弄,入口比较狭小,但走进去,就发现别有洞天。

漫步后的第二天,这位贝叔叔在菜场遇见了我奶奶,和奶奶说起他认出了我,并给了奶奶名片,希望我多找他聊天,了解老城厢。由此,我过了几天,又来到贝叔叔家,听他讲了自己和老城厢的故事。

贝叔叔原供职于上海冷轧钢厂,负责开吊车。98年经历下岗潮,无奈选择自主创业,起初做过医药行业,之后一直经营古玩生意。去年9月,其古玩店所在地经历动迁,他的门店自此关闭。今年,他居住的地方也被划入动迁区域,他将于今年底离开老城厢的家。他表示,之后还想找个安稳的地方,与家人还有一猫一狗快乐生活,重新做喜欢的古玩生意,只是目前仍不知将会搬到哪里。

热心的贝叔叔

依稀可见巡道衙门书记住所旧址现存的三进格局,据说原先格局更大

曾经的巡道衙门书记住所内如今住着居民

第三进后的内院如今已堆满杂物

在探索路线时,我们意外发现了真武宫界碑和其穹顶。真武宫原是此处香火旺盛的道观,毁于“文化大革命”。从行号图可见,真武宫从前规模之大,但如今只能从民房的包裹中看到它微露的穹顶。

真武宫仅露穹顶

真武宫界碑仍在原地

乔家栅(弄堂)的可爱居民

刚从鸳鸯厅弄拐到乔家栅这条弄堂,平兴饮食店的老板郑小平爷叔(化名),看到我们探访乔家栅的历史,感叹搬迁在即,希望有人多看看并了解老城厢。

作为地道的老上海,他带我们参观了昔日赫赫有名的菊花美发厅(乔家栅54号)。据说,当初美发厅事业蒸蒸日上,1957年在老西门开店,与大富贵酒店、乔家栅点心店一样有名,但如今其已被遗忘,可寻的资料也非常有限。唯一的印记就是原址所在民居内的水磨石地板。郑爷叔特地让尚在睡觉的房屋主人开门,令我们得以见到这片水磨石地板的样貌。

菊花美发厅旧址,现住户给郑爷叔递香烟

乔家栅近凝和路口的独居老爷爷,和我们谈到老城厢里待动迁老年人的生活困境。老爷爷说,他在此居住了四十几年,老房子空间狭小、条件简陋,无法搭建室内厨房,他在门口搭了个简易的炒菜台,每天一个人做饭吃。

据他说,动迁安排的新房在偏远郊区,十分不便。市区房价又过于昂贵,无力承担。他对要住到新房表示担忧:首先,新房需要装修,无法立刻入住,他入住新房前要先移住到别处,这样要搬动两次家具,十分麻烦;其次,由于新房地处较远,子女探望他,来回就要花半天时间,万一哪天身体突发状况,子女都无法赶来照顾。

爷爷对即将到来的动迁感到忧虑

确实,老城厢的本地住户,很大一部分是老人。在此区域内,还散落着许多养老院。对在此生活大半辈子的老人而言,离开熟悉的社区邻里,要去重新适应未知的新生活,令他们忧心忡忡。

位于乔家栅糖果厂旧址的一户人家,有位近百岁的老奶奶,由于身体欠佳,十几年没有走出家附近的区域。她的女儿坦言,还不敢告诉老奶奶,今年年底前一家需要搬离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老奶奶对外界变化已经无法了解。我很能理解这种情况,我奶奶在听到拆迁消息后,说她每晚都睡不着觉,觉得就要和生活了70多年的地方突然告别,心情十分不安。

动迁虽然在物理上给人们带来更好的居住环境,但也让老年人内心担忧。我想,认真了解动迁区域人口构成是非常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真实理解不同的人在动迁时的诉求,从而努力与大家达成共识,更好地完成动迁。

弄堂里的租户

说到居住人口的构成,就不得不说起外地的租户。

在乔家路的梓园入口右侧,以及光启南路一带,长期放着几块贴满租房和临时工招聘信息的大木板。上面罗列的出租房源,普遍为十几平方米,价格从1000到2000多元不等。

在梓园看租房信息的路人

老城厢的房屋中介往往兼营职业介绍

目前居住在老南市棚户区内的,很大一部分是外来务工人员。他们住在该区域的主要原因是交通便捷,且价格低廉。这一次动迁,将令他们再度带上家当,寻找既靠近市中心又廉价的房子。然而,这样的空间只会越来越少,他们找到合适住处的难度将越来越高。

望云路段的住户小李一家对我说,他们从外地过来,好不容易在老城厢周边做点小本买卖,孩子在附近幼儿园念中班。该区域动迁后,他们仍倾向于在周边寻找新房源,否则会影响生意和孩子学习。不过,附近房租肯定会上涨,而且也不确定周边是否会持续动迁。

终将消失的老城厢

破旧的老城厢筋骨抵不过消失的命运。这块地区曾陪伴一代代人成长,看着他们离去,而自身逐渐被高楼大厦包围甚至取代。

直到最近,我才开始认真观察这个自己曾经生活的区域。每一次行走,都深切感受到自己对生活过的社区认知非常匮乏,而自己正在失去它。

作为一个在老南市弄堂长大的小孩,我只想留下一点人们生活的痕迹,希望未来的孩子们尚能知晓弄堂中人们的样子。

欢迎大家关注微信公众号“新城旧市”,我们会不定期分享在城市中的小小发现。

    责任编辑:沈健文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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