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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线上的护卡人：一年让100多位卡车司机脱离险境

2019-07-06 18:0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yanner

青藏线上讨生活的卡车司机，在上路的时候，可能就知道了其中的凶险。

“六月雪、七月冰、八月封山九月冬、一年四季刮大风……”流传在青海格尔木的这首民谣，说的是这里的天气。比这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稀薄的空气。沿着109国道进入格尔木以后，海拔就在2700米以上了，一般人到了这里，都会觉得呼吸困难。除此之外，青藏线上的事故率极高，极端天气会导致各种不可预知的车辆故障、车祸等等，这些发生在高原上，危险系数又直线上升。

2018年12月27日，快手用户“开卡车小辉辉吖”（快手ID：li18003395277），河北邢台倪万辉夫妇两人第一次进藏，在五道梁地区，由于柴暖燃烧不充分，导致两人缺氧窒息，扔下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母亲。

不到一个月后，2019年1月22日，来自河北的另一名卡车司机在西藏那曲突发心脏病，不幸离世。

而就在几天前，来自河北唐山遵化平安城的小伙子“西北专线唐老师”（快手ID：192195581）从拉萨回家时经当雄发生车祸，去往西宁医院抢救途中不幸离世，生命定格在了6月29号早上6点多。他最后一条快手标题是“平安城小伙布达拉宫溜一圈吧。”视频中，他拿着一张50块钱的纸币，在布达拉宫前对照钱币上的图案。

在青藏线上，小辉辉夫妇和唐老师的不幸遭遇并不是孤例。常年在青藏线上生活的快手用户小马哥（快手ID：415903422）是青藏线上的一名修理工，他见过太多青藏线上的悲欢离合，对此感同身受。在他的快手上，有许多青藏线卡车失联或发生事故的视频。在其中一条关于去世卡车司机去世的快手中，他写道，“可恨的青藏线！青藏线夺走了多少青年的生命，白发人送走了多少黑发人！”

“可恨青藏线”上的流动修理工

卡车行驶在青藏线上，司机最担心的就是高反和车辆坏在半路。到了那里的无人区，你才会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马哥的修理站在沱沱河唐古拉山乡。正如他的快手昵称“青藏线小马流动汽修配件部”，小马哥的工作地点是流动的。他的手机24小时开机，等待去接应和救援在高原上高反严重的司机，以及坏在青藏线上的卡车。

小马哥曾经也是一名卡车司机，这是他来到沱沱河的第8个年头。当时自己开车经过这里，感觉这里维修汽车的站点很少，就一个人跑来干起了维修。在这里，平均海拨4600米以上，每年10月份到5月份间，每天都要刮沙尘暴，空气里都有土味，沙子打到脸上都像针扎一样。一天中能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小马哥自己也要经受高反和关节疾病的折磨。每次外出维修，都要带上氧气、药品和食物等。因为路程遥远，有时候，一去就是三四天。小马哥说，来到高原后自己一直严重贫血，且患上了关节疾病。

171cm的小马哥现在只有126斤。28岁的他看起来更像是38岁。

“青藏线上的卡车司机是拿命换钱，我们也是。”小马哥说。

有时候，碰上因车辆故障引起的交通大拥堵，青藏线上的修理工的作用就更为重要。就在7月初，一辆卡车坏在路中间，后面的车堵了半天，小马哥被叫去维修，刚刚下过雨，人不得不躺在路面的水坑里修车，修完腿已经受不了了，鞋子里也已经灌满了水。

但是，无论如何，青藏线沿途隔100-300公里才有的卡车维修点都是踏上这条凶险之路的卡车司机最大的安慰和保障。小马哥对沿途很多维修店都很熟。有时候，他们接到电话赶不到地方维修，不同的维修点之间会相互通知其他维修站点前去。

距离小马哥的维修站点有400多公里，是另一个维修站点。当卡车沿着109国道驶过格尔木昆仑物流园附近，很多人就会看到“护卡博士”（快手ID：L13897066661）的字样，这里是刘华峰和弟弟刘华超在青藏线上开设的维修站点。此处距离格尔木市区更近一些，海拨在2600米左右，也是很多高反司机被送往格尔木医院时的必经之路。

小马哥和刘华峰兄弟因为日常工作的关系非常熟悉，在快手上，小马哥和刘华峰也是相互关注的好友。他们认识是因为小马哥从唐古拉山送下来一位高反卡车司机，刘华峰兄弟两人则把司机送到医院照顾。

卡车夫妇见到我们，抱头痛哭

谈到自己的维修和救援经历，刘华峰和小马哥都有说不完的故事。独自工作的小马哥一年可在青藏线上修理卡车或救援卡车司机100次左右，而刘华峰和弟弟的“护卡博士”维修站点一年外出修理卡车或救援卡车司机也有100多次。

在青藏线上，卡车进入高寒地区，管路老化极有可能断裂。但是，你也许想不到，其实他们遇到的一个最常见的问题，是打火。小马哥和刘华峰兄弟两人经常要去帮着卡车司机去打火。

小马哥说，在唐古拉山，有时候，你上个厕所，回来车就打不着火了；有时你住了个旅馆，早上醒来，车打不着火了。有一次，一个车打火打了两天才打着火。

打火需要燃料，不得已，他们有时候需要现场去捡牦牛粪点燃打火；更严重的时候，他们需要用氧气瓶放出氧气点燃打火；还有一次，小马哥赶去去为一辆卡车打火，到的时候发现，卡车司机夫妇两个人为了重新启动车辆，已经把车上的棉被、棉衣都烧光了，也无济于事。在快手上，小马哥还曾经发过一条求助的视频，一辆车停在路上打不着火，请将要经过的卡车帮忙一起提供燃料。

在高原上做汽修，不止是对体力和应急能力的考验，有时还会面临人性和道德的考验。对他们来说，接到电话，要不要去？在天气万分恶劣、自己也需冒着生命危险的情况中，值不值得去？这本身就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有一次，刘华峰接到电话，唐古拉山有一辆卡车坏在那里。那时天上一边下着雨、雪、冰雹，寒冷加上路况极差，且路途遥远，单程路程就570公里，很多人也许不会接这一单。但刘华峰和弟弟开车开了9个小时到了目的地。到的时候，看到开卡车的一对夫妻，已经有了严重的高反，车上的氧气和食物也不多了。看到刘华峰赶来，他们竟忍不住抱头痛哭。刘华峰先把氧气和药物给他们，然后开始修车，一直修到半夜一点半。

对于车坏在无人区，还承受着高反和食物短缺等困扰的卡车人来说，能看到人，看到维修人员的出现，就意味着生的希望；还有人愿意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幸运。刘华峰说，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到等待救援的卡车司机哭泣。有时候，刘华峰甚至会接到电话说，只要你们先把我们人弄下（高原）去，给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刘华峰和小马哥知道卡车司机在青藏线的艰辛，无论白天黑夜，他都会有求必应，除非人手不够，路途遥远赶过去不现实。为了更方便地服务卡友，他们还拉了几个关于青藏线维修和救援的群。对于不能及时赶到现场维修和救援的，他们会通知让青藏线沿途其他维修站点的人尽快赶去救援，而就近赶去也能让司机减少一些支出和费用。

刘华峰说，生存都面临考验的条件下，钱已经是身外之物。他们对于严重高反失去自救能力的司机不会收取费用。当然，他们也已经有了丰富的救援经验，如果遇到严重高反的司机，他们也会记得第一时间拍下视频，然后联系警方和120，在救援的同时，寻求官方部门的介入，这对他们自己也是一种保护。

一面面锦旗背后，是一个个救援故事

在刘华峰和弟弟的汽修店里，挂了很多面锦旗，每一面锦旗都诉说着一段生死之间的故事。“这一个，是2017年唐古拉山那边住连续下大雪，有一个白色豪沃重汽坏掉了，然后我们去山上给他免费救援去了；这个是一个甘肃平凉的大叔，他跟儿子第一次去青藏线送货，途经沱沱河时严重高反，我们在格尔木医院陪了他们一天一宿……”

“搬家有很多没搬过来，另外也有一些我们也劝他们不要送锦旗了。”刘华峰说。而在这其中，还有一面旗子格外引人注目，上面写着“感谢格尔木护卡博士刘华峰，爱心相助，品德高尚。辉妈妈携俩孙儿跪谢。”原来，这正是卡车司机“小辉辉”的母亲和两个孩子送给刘华峰的锦旗。

在去年年底，小辉辉夫妇不幸离世后，家属来到格尔木，刘华峰和快手用户“格尔木川陕物流张冬冬”（快手ID：zdd19880830）就全程陪同到派出所和殡仪馆，并一起帮忙寻找可以帮小辉辉送货到拉萨的卡车，以将小辉辉的车开回河北的车头。在小辉辉的卡车返回河北的途中，小辉辉弟弟担心卡车路上出现故障，难以处理，刘华峰还跟车一起护送回到了小辉辉老家。

常年奔波在外的卡车司机，他们对各自的生活有着深切的共鸣，而像刘华峰和小马哥这样在青藏线上的修理工，他们也感同身受。在这个群体中的一员遭遇不幸时，他们往往爆发出强大的凝聚力。在小辉辉事件中，整个卡车司机群体自发组织的爱心救助，从无偿将货物运到拉萨，将车拉回河北，再到为小辉辉的孩子自发捐助，让人为之动容。

有你们在，我们跑青藏线心里才踏实

小马哥和太太一起在沱沱河村租了房子。他有两个孩子，大的9岁，小的7岁，但都在老家西宁住。一年中见不了几次孩子，只有要回老家办手续，办健康证时才会短暂地见到孩子。而刘华峰也有两个孩子，住在河北姥姥家。停下工作的时候也会思念孩子，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投入工作。

对他们来说，让他们感到生活重担的是工作，让他们感受到自己价值的，也是工作。

在刘华峰发布的一条“五道梁救援出发”的快手下，最高点赞的一条评论是，“有你们在，我们跑青藏线心里才踏实。”

与卡车司机之间，他们是患难见真情。让刘华峰和小马哥有了很多卡车司机“哥们”。他们相互需要，也相互取暖。小马哥说，经常有找他修过车的司机，再走青藏线时，会给他带来家乡的特产。还有一次出来，他没带吃的，路上遇到新疆来的卡车司机，他们给了自己两个馍，一个西红柿，他至今还记得。

小马哥妻子开的面馆，也已经是一个唐古拉山口的一个驿站。很多卡友来的时候都会打电话给自己，过来一起聊聊天，聊的话题也一般是路况、卡车、拉的什么货，最近生意怎么样，这趟多少钱之类。小马哥说，“跟亲兄弟似的。”

青藏线上水资源稀缺。每次他们来，会来洗个脸，洗个头，有些人还会把衣服洗了。

而刘华峰的维修店也已经成了卡车司机的休息站点。刘华峰骄傲地说，很多人都通过快手知道了自己，来到自己的店里。这其中包括很多快手上大家耳熟能详的卡车司机，也有很多自己的卡车司机粉丝。“云歌、欧曼老头、卡车亚萍、宝哥都来过我的店里。”

对小马哥和刘华峰来说，有人来店里，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他们总是快乐的。每次，他们都把团聚的情景发到快手上。

一个快手号=青藏线上的“信息中枢”

因为倪万辉的事件，让刘华峰知道了快手在卡友群体中的影响力和在关键时候起到的作用。以前偶尔玩快手的他开始更频繁地发快手。现在，如果遇到卡友失联或需要救援的信息，他会首先将救援信息和联系方式发到快手，并随时更新最新的救援动态，让更多的卡友看到；在找到失联卡友或成功救援后，再将求助信息隐藏。“这样的救援信息每个月都有好几条。”刘华峰说。

如今，刘华峰在快手上拥有7.6万粉丝，小马哥有接近1万粉丝。他们的快手号在关键的时候也是一个发布救援信息的渠道。

小马哥则说，之所以开快手号，是希望让外面世界的人了解一下青藏线，自己在青藏线上是怎么工作，怎么生活的。另外，也希望让大家知道，在青藏线坏车了不害怕，有他们在。而刘华峰说，快手有点像卡车司机之间扩大的“朋友圈”。他说快手让他认识了更多人，也让更多人知道了青藏线上的他。更重要的是，通过快手，求助的信息扩散地更快、更广了，救援的效率也更高了。

刘华峰分享了一次救援的经历。6月份一位冀E车牌的卡友失联了。他和张冬冬在微信群和快手上都发布了求助信息，并附上了自己的电话。结果，40分钟后，就有人电话说，有人看到了疑似那辆车，只是因为车速太快，无法停车。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连有十几个卡友都打来了电话。在几小时内，他们就找到了那辆失联的卡车，并通知了家属，并组织了救援。

在小马哥和刘华峰的快手上，最多的还有另一类视频，是告知前方的路况。青藏线是一条事故多发路段，经常出现大面积堵车。堵起车来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几天。作为维修人员，他们日常往返于道路上，会把最前线的路况通过快手发布告诉大家。很多卡友会因为看到他们快手上发布的前方消息而选择原地休整或做好更多物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