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吧精选 | 名妓辈出的宋代，是我国风俗行业的高峰吗？

传统上，大家认为宋代女性生活在一个身心思想管控日趋严格的社会中。三从四德是女子为人处世的基本戒律，“才德兼备的贤妇”和“精心育子的慈母”才是宋代士大夫心中的女子形象。女性缠足在宋代开始流行，并一直延续到后世，成为摧残女性身心的一个刺眼符号。但宋代女性的真实生活确实如此吗？

本期题主：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副教授刘云军

我是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副教授刘云军，近年来，我专注于宋代历史文献、政治史、女性史的研究，还翻译了多部海外宋代女性史研究著作。我认为，在宋朝这样一个充满变化又纷繁复杂的朝代，女性的生活丰富多彩。她们既作为贤内助积极帮助丈夫持家，还会走出闺闱，像男性一样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可以说，宋代女性的生活状态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关于宋代女性，您有何疑问和想法，欢迎与我交流！话题链接：https://www.thepaper.cn/asktopic_detail_10016093

宋代女子可以自由恋爱吗？

王民州：宋代女性的真实生活什么样的？能自由找男朋友吗？宋代男女平等吗？

刘云军：宋代女性生活在一个对女性比较宽松的时代，她们享有财产继承权，整个社会对她们的要求并不严苛。女性可以自由恋爱还是近代的事情。除了我们发现的少数民族中存在的情况外，古代汉族女性一般是很难有这种自由的。女性平等是现在女性的要求与看法，在古代不会存在所谓的平等的。

柒星：宋代女性的社会地位如何？男女比例如何？

刘云军：首先，女性地位肯定低于男性。但与中国古代其他朝代女性相比，宋代女性地位还是挺高的，社会束缚也没有那么多。因为现存史料中极少对男女比例问题的记载，即便有，也不能作为整个社会来看待，所以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熊：宋代的婚姻制度是怎样的，一夫多妻吗？在家中在社会上，妾的处境如何？那时候，丫鬟被主人收用后可以上位成妾吗？妻死，妾能不能扶正上位成妻？妻妾丫鬟，三种身份三个等级，她们的出身来源应该不同吧？ 

刘云军：法律上规定一夫一妻，但可以允许男子纳妾。在法律上，妾的地位远低于妻，可以买卖，人身保障也比较差。在社会上，一般人也将妾视作娱乐、生育的工具，属于以色艺事人者，因此很多妾往往在年老色衰后被逐出家门。当然不排除宠妾，在家庭中得到男主人的支持，甚至凌驾于妻子之上。

丫鬟上位成妾是完全可以的。但妻妾之间有着法律规定的地位差异，一般情况下士不允许将妾扶正为妻的。但现实生活中，确实有宋人这样做。宋代虽然没有奴隶阶层，但像婢女之类的属于类似于契约奴隶，身份地位低，是不能做妻子的。因为妻子至少是平民，而妾的出身比较复杂，可以是奴婢，也可能是平民。

卖柴火的老太太：刘教授，你好！我想问一下宋代有没有童养媳？宋代女性坐不坐月子?普通老百姓特别是穷人家里谁照顾刚刚生完孩子的女性？女性嫁人后是不是要伺候全家人包括丈夫、孩子还有公公婆婆?公公婆婆就不用干家务了？

刘云军：宋代有童养媳。宋代女性生孩子也要坐月子。刚刚生完孩子的女性如果家境贫寒，没钱雇佣人，肯定是家里人照顾，这个与现代人没啥区别。女性嫁人后一般是负责家务，原则上是要照顾全家人生活起居的（因为男性一般要在外面忙着挣钱或者做官）。如果家境富裕的话，公婆可以享清福，但一般人家不管老人孩子，都得为了生计奔波，不可能享受的。这与现代的情况一般无二。

言无难：何教授您好，我是广东金融学院的一名学生。我之前有了解过，早在秦朝，便有法律规定打老婆犯法，这样的法律，在宋朝这个被认为女性被身心思想管控日趋严格的社会中，是否存在？其次，女性的生活丰富多彩是怎么体现的，女性生活丰富多彩的话，为什么宋朝出现了缠足？而且被认为是一个身心思想管控日趋严格的社会？希望得到刘教授的指点。

刘云军：秦朝是否规定男性打老婆犯法我并不清楚。但在宋代，并没有这样的规定。当然任何法律都不会规定男子可以随意殴打妻子。女性的生活丰富多彩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宋代女性并不整天局限在家中，而是在社会上抛头露面，她们很积极地参加各种活动，比如烧香拜佛，布施等等。还有许多有文化的女性，如李清照，在历史上留下了靓丽的色彩。

缠足是否最早在宋代出现学界也有争议，而且它的出现也不完全与封建压迫有关。关于宋代社会的认识，传统上认为受理学影响，社会对女性控制越来越严格。但现在随着学术研究的深入，我们发现其实并不是这么简单化，宋代社会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对女性严苛。

平静：宋代女性的审美为何？在夫妻关系中，女性能自主独立吗？

刘云军：由于现存宋代女性自己写作的资料很少，我们几乎没法得知女性自己的审美情况。我们只能看到当时社会上男性对女性的审美要求，一般而言，宋代男性对女性的品德、能力的要求要超过容貌与家世的要求（但并不是说宋代男性不看脸，他们也看脸）。希望女性贤良淑德。从宋画来看，宋代女性普遍纤细柔弱，这可能是男性的审美。

夫妻关系中，宋代女性婚后肯定要依附于丈夫，这与传统社会没有区别，不过宋代女性可以独立拥有嫁妆，这属于她的私人财产，这使得宋代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比明清女性要高一些。

熊：宋代妇女悔婚离婚与寡妇再嫁，这些相对自由吗？

刘云军：女性悔婚离婚在中国古代一直存在，不过一般史料中较少记载，因为男性肯定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出现，觉得是对男性主权的冒犯，大多数记载还是持否定。但在宋代，对寡妇再嫁大家还是持一种平常心来看待的。女性再嫁在宋代很常见，相对比较自由。

宋代女性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qqpaolo：从唐五代以来，随着胡风盛行，女性好像是越来越多参与社会活动，到了宋朝怎么就好像只有妓女出名了。宋朝是我国风俗行业的高峰吗？

刘云军：女性参与社会活动不一定与胡风有关。作为现实中的人，特别是下层女性，为了家庭生计，不可能终生藏于深闺中，她们不得不抛头露面来谋生，这样不可避免要参与社会活动。即便是上层社会的女性，她们在管理家庭时，比如打理田产等，也会与他人交往。这是现实社会需要。宋代所谓的妓女出名，不过就是李师师，这要归功于文学作品的宣传以及人们的兴趣所在。宋代肯定不是风俗行业的高峰。

先期汗漫九垓上：老师您好！可以请您讲一讲宋代歌舞妓日常生活和文化水平如何吗？

刘云军：宋代歌舞伎大致可分官妓和私妓两种，官妓在官府登记，主要是负责官员宴会的征召（类似于一种差役），不能私自接客（不排除有私下接客的现象），但也会得到官府的保护并获得一定好处。她们只有到了老年才会被除籍，免除去官府服务的义务。私妓相对自由，但缺乏了官府的保护。无论官妓还是私妓，对她们而言，声色自然是最重要的谋生手段，所以她们往往都善于打扮，能歌善舞，喜欢结交有文化有影响力的士人。一些歌姬文化水平比较高，比如有笔记记载，苏轼喜欢的一名歌姬善于模范他的书法，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当然低级的歌舞伎文化水平便很差了。

妉嬗：宋朝商品经济的发达市民阶层的壮大使人们生活更加丰富，但是也有宋明理学中一些思想的禁锢，女性在这样的环境中是不是社会地位低下并且生活单调呢？

刘云军：其实理学在宋代的发展并不是一开始就很强大，而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直到南宋中后期才为官方所尊崇，但在社会上还有许多其他思想存在，与理学竞争。理学思想对女性的禁锢，更多是在后代，理学思想僵化后。所以与前代相比，宋代女性社会地位并没有明显低下，生活也并不单调。关于宋代理学与女性的问题，可参看上海古籍出版社近日推出的新书《跨越门闾：宋代福建女性的日常生活》（许曼著），里面有精彩论述。

Mars：刘老师您好！请问您所指的宋代女性能够像男性一样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主要是指哪些社会活动？

刘云军：比如说宋代女性可以参加地方福利活动，如修桥补路；到寺庙中参禅拜佛，进行布施。或者因为各种纠纷到官衙打官司等等。

蒙马特尔：宋代女性业余生活是什么？

刘云军：古今女性的业余生活可能都差不多，具体做什么，则要根据当时社会上能够获得的条件（比如古代没有手机、电视，肯定业余不会玩这些东西）以及传统。一般来说，小孩子都是做一些传统游戏，大一些女性则要学习女工，她们也会看书写字、下棋等等。

Gribbon：宋代女性的饮食丰富吗？

刘云军：根据《梦粱录》《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等宋人笔记记载，宋人比较重视饮食，特别是有钱人，更重视饮食的精细。各种糕点、肉类、面食、小吃等都很丰富。菜肴的做法也很丰富，比如煎炒烹炸等现代通行炒菜做法宋代都已经出现了。当然下层社会的女性饮食上肯定就没法讲究了，能够吃饱就不错了。

阳啊啊啊啊啊啊：您好，请问宋代女性可以从事一些工作嘛？比如她们拥有自己的独立嫁妆可以用来置办产业自己打理嘛？这是算家族产业还是自己的私人产业呢？

刘云军：一般人家的宋代女性主要是做女工，比如纺织等传统女性工作。也有一些人做小贩、媒人、产婆、侍女、艺人、轿夫，甚至相扑选手等等。嫁妆在宋代属于女性私人财产，她可以自由支配，丈夫死后，她可以带着嫁妆改嫁。

Vista-：刘老师，请问宋代的富贵人家女性常用的化妆品有哪些呢？

刘云军：宋代女性偏爱淡妆，但更注重精致妆容。画眉、油面、涂面、抹粉、穿耳、涂脂、妆靥、斜红、额黄、花钿、点唇等都很常见。她们用青黛画眉，用凤仙花涂指甲。脸上敷铅粉美白。从花中提取精华来做香水。像胭脂、朱砂等都属于常见化妆品。

如何评价文学作品中的宋代女性？

可爱的小布多：李清照与赵明诚是否随大家所见琴瑟和鸣？

刘云军：李清照与赵明诚两人留下来的资料很少，我们多是从李清照的词、零星文字，以及宋人的一些描述中来窥探两人的关系。这其实就有很大的片面性。应该说两人出身官宦家庭，结合属于门当户对。两人又有着共同的爱好，应该说感情不错。但到底是否浓到化不开，那就只有两人知道了。

Vista-：刘老师，我前几天看了一档历史节目，讲到李清照检举第二任丈夫张汝舟，使其被罢官，但也因“妻告夫”的禁令而使自己入狱，请问这个禁令在宋代是如何产生的？具体情况如何？

刘云军：在北宋最早的律典《宋刑统》中已经规定：妻子“殴告夫”属于“不睦”。《宋刑统》卷12《户婚律》规定，妻子擅去，徒二年。《宋刑统》基本上是沿用后周刑统而来，而后周刑统又是沿用唐代律令。其实这条法律还是体现了夫妻之间的不平等，即丈夫的地位要高于妻子。其实夫妻地位的不平等很早便在儒家经典中有记载。如《礼记》中记载：“夫者，妇之天”。所以宋代这条律文不过是对传统夫妻地位的强化。

超级云散：请问刘老师，《金瓶梅》中关于市民生活的描述，特别是女性生活的描述，更加反映的是明代的情况还是宋代的情况？如果反映比较贴近真实情况，是不是能说其实在下层百姓生活中，女性受到束缚比较小？

刘云军：《金瓶梅》虽然以宋代为背景，但反映的却是明代社会生活，学界一般也用它与《三言二拍》等小说研究明代情况（包括女性）。当然，作为文学作品，其描述肯定有艺术加工，不能完全等同于社会现实，还需要与其他史料结合来看。明代女性情况我不清楚，建议你参考一下明代女性研究论著。

永远健康008：请问古代真有红楼梦中描写的通房丫鬟吗？能简单介绍下这类群体吗？

刘云军：通房丫鬟应该是一种通俗说法。在古代，婢妾是一种类似于契约奴仆，在合约时间内，主人有权占有其劳动成果，有时候甚至发生性关系。

Jackyeo：怎么评价潘金莲这位女性？

刘云军：作为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女性形象，潘金莲通过《水浒传》《金瓶梅》等文学作品的传播，在人们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般被视作水性杨花的毒妇。后来央视《水浒传》播出后，特别是王思懿塑造的潘金莲，则凸显了她悲剧的命运，对其形象有所挽回。作为一个文学形象，她是比较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