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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小铁路:探访湖南不为人知的窄轨(下)
巴伐利亚酒神
本文中描述的M矿并非虚构,均为现实中正在使用的工作场所。考虑到它并非常规意义上的旅游景点,为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故将其匿名,请各位读者谅解。
M矿
相比X矿,M矿的探访更为顺利一些。由于M矿覆盖的小铁路,长度几乎冠绝于中国现存的工矿企业窄轨专用线,所以我们并没有真正深入核心的采矿区域,因此没有遇到任何形式的阻拦,相反倒是邂逅了一些热情的当地人。
去往M矿前,我们吃了一碗地道的郴州本地特色小吃——杀猪粉。虽然听上去有些骇人,但真相却有几分滑稽可笑:因为米粉里放了猪血,所以得名。
我们把车停在一个叫张家塘的地方。从奥维地图上看,窄轨铁道就在不远处。这个地方果真有不少水塘,一群鸭子乐在其中。周围有不少明清时代的老房子,九点钟一到,住在里面的人集体出现在各家院子里开始刷牙洗脸,仿佛商量好似的。这里的生活节奏,永远赶不上大城市里分分秒秒的剑拔弩张。
住在老宅的老两口 本文均为巴伐利亚酒神 图躲藏在机库中的JMY380内燃机车M矿最吸引我和G的,是绿色涂装的JMY380型内燃机车。不同于大多数厂矿用柴油车的四四方方,它造型别致,生就一幅拖拉机式的外貌,与准轨铁路的调车有几分相似。没费多大周折,我们便找到了它的藏身处。
在上了锁的机车库,相机镜头勉强能够透过隙缝,将黑暗处的这些机械怪物锁定在感光度2000以上的噪点中。我们听不到它吃力的喘息,摸不到它斑驳的身躯,无法在阳光直射下验证它的绿究竟更偏蓝还是偏黄。
我们当然更期待“活着”的它——它当然没有死,我是说,期待在762mm窄轨铁道上跑上几回的它。有消息传,M矿将在几年内关闭,铁道也将随之废弃。在这个春雨濛濛的日子,我们期待听到它和铁轨碰撞发出的哐当哐当声,这是属于铁道迷的沧海一声笑,一种另类的琴箫合奏。
在我看来,想要听到比“九寸钉”和Einsturzende Neubauten更纯粹的工业噪音,非得由它亲自出马。假设这细长的窄轨铁道是一出绵延数十里的提琴,火车头便是让它嘶叫起来的琴弓了。
可让我们心死的是一个正在务农的村民。看我们举着相机,他把农具往田里一丢,对我们大喊道:今天星期天,小火车不出来噻!旁边提着一篮菜的大姐,也随声附和着。他们知道我们大概是来拍“小火车”的,因为几个月前有日本人来过。“日本人傻傻的,就等着这小火车,不停地照相,人都挺好的。”四十来岁的村民说,“你们明天来吧,星期一才出来干活呢。”“明天我们就走了。”G无奈地说。
M矿供职工通勤的简易车站雨后小铁轨,一名当地人朝我们走来我们只好顺着铁路随便晃晃。一来“来都来了”,二来也抱着一丝小小的期待,期待小火车破天荒地在休息日蹿出来一回。
距离车库不远处,有一座站台,猜测为M矿员工集散的地方。每天早上,他们在此搭乘一台破旧的铁路巴士,前往几公里外的矿区。这台铁路巴士躲藏在站台边另一处车库内,据先前到访过的铁道迷反馈,多数情况下,一个人很容易和矿工们一起挤上这台通勤车,代价仅仅为一两包烟。
G怀里揣着两包芙蓉王,脸上的表情捉摸不透。对于两个不吸烟的人来说,这就好比你从太监身上搜出了情趣用品。
铁轨延伸的另一端,有座废弃的水泥厂。整个厂区都笼罩在一片灰黑色的氛围中,有些可怖。顺着铁轨朝里头走,一座巨大的建筑突如其来地横亘在身前,令人窒息。这里是拍摄哥特风、废土风的好场景。山坡上有一间小房子,上面写着旧时代的标语,一个“管事的”从里面走出来,紧张地望着我们几个。主动上前告知来意后,他才如释重负。
通向工厂的铁轨工厂已被植物侵入转而来到机修厂附近,这是一座颇有生机的小镇。在某个铁路道口,我们被一个陌生的老汉唤住了。他从一幢粉红色的建筑里冲了出来,主动要求我们给他拍照。
他似乎有几分喜剧演员的气息,脸上永远挂着和气的笑容。他说他70年代参加工作,一直在M矿当工人,现在退休金有2000多块钱,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他问我们是不是湖南人,还说他作为一个湖南人非常骄傲,因为毛泽东、胡耀邦和朱镕基都是湖南人。他越说越起劲,后来干脆把他老婆从房子里喊了出来。老奶奶明显有些拘谨,眼神始终在游离,但还是对老汉言听计从,以至于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拍照了。他们一直站着目送我们离开,五个淡蓝色的大字从身旁的水泥墙上显现出来:爱和山道口。
一个毫不起眼的窄轨铁路道口,居然也有一个如此浪漫的名字。在老两口和蔼笑容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恰如其分。
与X矿小镇的孤绝落寞相比,M矿小镇恍惚中竟有了一丝日本乡下的错觉。当然,长长的窄轨铁路自然是造就这种错觉的最大功臣,也成为探访这座小镇的一种捷径:我们只需在长满荒草的小铁路上一直朝前走,就能穿过小镇的核心区域。
机修厂已经呈现半废弃状态,巨大的厂房早就人去楼空。简陋小站的月台后面,“珍爱生命远离毒品”的标语写在红墙之上。牛仔歌舞团的墨绿色喷漆小广告,又一次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重逢,伴随着挖掘机出租的讯息……
当地人的好奇心仍旧挂在脸上,几乎每个人都朝我们投以手术刀般犀利的目光,除了一个在铁路旁弯腰干活的老太太。她头戴一顶绒帽,手持一柄铁锤,对着一根钢钉用力地敲打,像一个在切割车间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健壮小伙子。
爱和山道口写着禁毒标语的宣传墙有点日本铁道小镇的感觉午饭是在一家“夜总会”解决的。与X小镇找不到饭店的无奈相比,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M镇这家打着夜总会招牌的饭店。无从判断到底白天是饭店晚上变夜总会,还是老板就认定了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总之他们家的菜做的还算相当入味。招牌菜叫“牛三样”,相信你把牛腩牛筋牛尾巴甚至牛鞭都猜一遍,也猜不对真实的答案为“牛肉、牛肚和牛皮”。这顿饭吃的管饱又痛快,让我们又能愉悦地举起相机,对着永远不会遇见的JMY380型柴油机车继续做梦了。
不过,那座铁路桥确实是一个梦幻般的摄影机位,我们在此足足停留了将近一个小时。围观的人民群众越来越多,我们顿时起了一种要被吞噬的危机感。好在率先发起进攻的是一个胖男孩,他戏剧性的长相和未成年的年龄,使其非但丧失了压迫性,还变相地帮我们解了围。
胖男孩先是对G的一头小辫好奇不已,不断纠缠着广东人,说他像个女孩子,让G哭笑不得的同时,隐约迸发出些许不悦的火花。G接着开始反击,问小胖子不好好学习,大白天跑这来干嘛。可惜他忘了今天是星期天,让胖男孩好一阵得意洋洋。
很久没有见到能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的人脸了。胖男孩当然不是故意为之,是肥硕的脸颊像推土机一般将整片肉卷了起来,两只眼睛就此沦落为板块运动后的一条直线。但说句实话,还是有点可爱的。他也提到了日本人,说那帮日本人在这里像木桩一样杵了一整个下午,始终沉默不语。小火车一来,个个都和中了彩票似的,又惊又乍的,实在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和G试着向他解释有一种人会对铁路和火车感兴趣,他却一点也听不进去。不过,他对G的单反倒是垂涎三尺。在G的指导下,他使用G的单反拍摄了几张照片,开心地差点连一条缝也笑没了。
当两个孩子入镜后,雨后的小铁路变得清新起来后来我们去取车,小胖子还一路跟过来,直到夜总会饭店的老板将他喝住。原来,他俩是父子。我们挥手作别,任车轮将雨后的泥土甩得飞溅。这个地方的人,好像都没见过外地人一样,这种好奇,反而引发了我们的好奇,也加深了我们的眷恋。这是一座被时光遗弃的小镇,我们错失了原本想要探寻的火车机车,只能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在江家村,又一次邂逅了成堆的明清时期老房子,多面临拆迁,甚为可惜。也许下一次重返此地时,此地又会落得一个其他模样。
天知道下一次重返此地会是猴年马月,小铁路的柴油机车请务必保重啊。
在郴州,我们做鸟兽散。郴州是一座经典的南方小城,逼仄又潮湿,像广东的县城。像若你问我这趟行程值还是不值,好玩亦或失落,我也只想负责任地告诉你:于我可能是狂欢,于你可能是灾难。私房菜的口味如何,最终还得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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