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谎言》第二季：败絮里开始发光

HBO剧集《大小谎言》（Big Little Lies）上一季的结尾，谎言成为连接“蒙特利五人组”的纽带。即使原本不是密友，也因为共同保守秘密、互相保护的盟友身份而结成紧密小团体。迷你剧本来在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梅丽尔·斯特里普饰演的玛丽·路易斯以复仇女神的形象在第二季登场了。

她不愿意让金发天使样的儿子佩里（亚历山大·斯卡斯加德饰）之死沉入水底，借照顾两个孙子之名来到蒙特利，冷静、坚定、嗅觉敏锐，不放过任何收集线索的机会。

很快她便接近了儿子跌死当晚的真相：佩里有暴力倾向；事发当晚儿媳瑟莱斯特（妮可·基德曼饰）才得知他有一个私生子，五分钟后佩里“失足”；在场的蒙特利五人组是一个紧密的小团体。玛丽·路易斯猎犬般的鼻子继续嗅，不断出现在五人周围，在女性友谊中嗅出秘密和紧张的气味。

自然，流血的秘密所分泌的气味亦带明显的血腥味。不仅玛丽·路易斯闻到了，本季新出现的另一个老年女性角色、邦尼的母亲伊丽莎白（克里斯特尔·福克斯饰）也嗅到了。她有灵媒的力量，在本季至今最盛大欢乐的场景中感知到深藏的邪恶。

正如古希腊人恐惧又敬畏的复仇女神非恶神，“阴郁版马普尔小姐”玛丽·路易斯也不是邪恶的化身。她执拗的脚步踩塌了蒙特利五人组平静生活的表面，但就像古希腊人为了不刺激复仇女神而称呼她们为“善心”三女神，玛丽·路易斯对孙儿们也显出足够（或许太多了）的善意与爱。

这个老妇人与蒙特利五人组的差别太大了。佩里的死没有结束她们的噩梦，反而把染黑的梦境泼洒到每个人身上。第二季开始，每一位在上一季中强大光鲜的女人都漏气般萎顿下去，皮肤黯淡，眼神游离。玛丽·路易斯正相反，她对儿子死亡的愤怒强大，餐桌上的怒吼吓住在场者，对追凶的执念亦深，对孙子们的爱和掌控欲亦切。

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失控。就算被濒临崩溃的儿媳瑟莱斯特一巴掌打掉眼镜，也能一转身端着笑脸重回众人视线。

在她石头般的顽强威逼下，失控成为《大小谎言》第二季推动多米诺骨牌的第一股力。

夏天来临前，佩里之死的谎言是连接五人组的强力胶。一个夏天过去，胶水风化剥落，密友间嫌隙渐生。本来是出于生存的本能约定撒这个谎，现在一个两个三个地开始怀疑起当初是否有撒谎的必要。

对初衷的怀疑抬头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然以“谎言”为剧名，真正的主角其实是谎言引发的怀疑。对人际关系的怀疑，对他人和自己的怀疑，终将导向失控。

这一季中，蒙特利五人组遭复仇神的追逐已够糟糕，加上怀疑雪上加霜。压死骆驼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她们各自的过去。

一个人的过去总会在某个时刻追上他/她，老话说得没错。

剧情走向求仁失仁，贪恋财富的破产了，只剩儿子的将要失去儿子，拥有丈夫情深的夫妻失和，亲手把佩里推下台阶的被一双更强有力的手推离生活的常轨。只有最富有艺术气息、最远离蒙特利富裕阶层的简（谢琳·伍德蕾饰）不似前四位那么惨，但也只是因为过去的阴影（被佩里强暴生下儿子）从未消失，始终牢牢抓住她的衣角形影相随而已。

颇有宿命论的意味，追上她们的过去中既有大大小小的谎言，亦有幻觉、自负、自私、愚蠢、自欺欺人、畸形的欲望等种种人性的阴暗面。

当瑞茜·威瑟斯彭饰演的麦德琳对着女儿大喊“我才不在乎无家可归的人”，雷娜塔盛气凌人地告诉女儿的老师自己有钱了会怎样让他们死得很难看时（她认为大气变暖的教学内容导致女儿惊恐发作），《大小谎言》的尖锐程度就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美剧。

《大小谎言》描绘的中上阶层，盛产虚情假意、装腔作势兼虚弱矫情。当年《绝望的主妇》亦有这方面的描写，但一是美景镇不如此地的加州蒙特利那么富贵奢华，二是“绝望主妇”们的友谊更牢，生活气息更重，脚也就更踩在地面上，不像蒙特利五人组每天都像打仗，夏天刚结束就要打足鸡血面对本季的第一场仗——开学典礼。

不能老，不能颓，全体家长必须在礼堂热烈配合校长舞姿滑稽的《Wonderful Otter Bay》合唱。富人孩子的竞争从家长开始，全世界都一样。

而穷人的心态也都相似，就想看无缝光洁的鸡蛋壳如何裂一条缝，一块块碎掉，露出钱也掩盖不了的败絮其中。

《大小谎言》熟谙观众心理，张牙舞爪惹人厌的有钱女人（主要是劳拉·邓恩饰演的雷娜塔）被命运暴击自然大快人心。

但第二季也恰恰从给予雷娜塔足够的表现空间开始，均匀为五人组加玛丽·路易斯创造角色发挥的空间，诠释什么叫可恨之人必有可怜处。

她们每个人都有机会洒泪、暴怒、颤抖、唇色苍白、忧郁恐惧、犹疑不决、自我怀疑、自我谴责，也都有机会在这样脆弱的状态下向友人伸出手。不再是从前的强强联手，而是互相拖拽着试图走出泥沼。

这些情绪承接上一季中五人欲望、虚荣与野心的赤裸表达，本季剩余的三集中，则必然出现救赎的情节，构成一个完成的闭环。

比第一季更有人味的本季中，如今有了一丝令人感动的地方。它让一包败絮中闪现出自省、反抗和绝不服输的光芒，最终回归了主流价值观。这是它的优点，亦是它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