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智良：中国与万国禁烟会的缘起

2019年6月，“国际禁毒上海论坛暨社会、政府和科学同精神活性物质的关系史国际学术研讨会”在上海大学举行。该论坛同时也是2019年的“国际酒精和毒品史学会双年会”。

该论坛以近期人们对酒精和精神活性物质态度与认知的转变为切入点，从史学角度探究社会之于酒精和毒品观念与管理策略转变的内在动力。

在过去的20多年，酒精和毒品使用的生理研究范式自认为可以理清酒精和毒品对人类的影响以及它们改变人们的观念的方式。与此同时，人们对特定毒品（从酒精到大麻）的认知已经彻底改变，消费者、科学家、医生和决策者，甚者那些拒绝改变的人亦受之影响。

总之，历史学者对酒精和毒品进行了详细的研究，犹豫不决的官员和政治家、不屈的道德家和各种消费者皆为不同时期和地域的历史学家进行毒品研究对象。毒品史研究领域的学者在此齐聚一堂，共商毒品研究的最新进展，探讨特定历史条件下人们对毒品和酒精观念和态度转变及未转变之原因，进而理清对当前毒品治理实践、观念和政策的历史理解。

2019年6月12日，在“国际禁毒上海论坛暨社会、政府和科学同精神活性物质的关系史国际学术研讨会”上，苏智良教授做了题为“中国与万国禁烟会的缘起”的主旨演讲。40年以前，金三角毒品问题的再次泛滥，引发了其对中国毒品为何屡禁不止的思考。毒品生产的全球化也就意味着禁毒体系的全球化。2019年恰好是上海万国禁烟会召开110周年，苏教授也想借此契机，分享自己多年的毒品研究心得。本文选取讲座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一、全球禁毒合作的开端

1909年的上海万国禁烟会，是国际联合禁毒的开端。中国是世界上最早颁布禁毒法令的国家，也是近代毒品泛滥最严重的国家。晚清时期，中国各界强烈呼吁禁毒，其中的重要推动力是在华传教士。1906年9月20日，清政府以光绪皇帝的名义颁布禁烟谕旨。1908年3月，中英就禁烟问题达成《中英十年禁烟协议》。在20世纪初，鸦片贸易已经在全球声名狼藉，禁毒已经成为国际上大多数有识之士的共同呼声，联合禁毒也成为国际禁毒斗争的实际需要。于是，在美国的积极斡旋下，中国代表的 决定在上海举行万国禁烟会议。

1909年2月1日，万国禁烟会在外滩汇中饭店(今和平饭店南楼)开幕，中、 美、英、法、德、日、荷、葡、俄、土耳其、暹罗(今泰国)和波斯（今伊朗）等十多个国家代表出席了此次会议。在2月1日至26日间，经过14次会议，20多个国家和地区通报毒品状况，通过了禁种、禁吸、禁运鸦片，吗啡等毒品的9项协议。万国禁烟会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多边性的国际反毒禁毒会议，揭开了国际联合反毒禁毒的序幕。它第一次确认鸦片等毒品必须在世界范围内禁止，第一次唤起了各国政对毒品的关注。会议决议的主要内容多被以后的海牙禁毒公约所采纳，成为国际联合反毒禁毒的普遍原则。其最大成果就是各相关国家在鸦片、吗啡问题上初步达成共识，确定了联合反毒禁毒的原则。会议公开举起了反毒禁毒的旗帜，并为以后的海牙会议制订国际禁毒公约奠定了基础。同样，万国禁烟会消除了中国禁毒的国际障碍，有力地促进了中国禁毒运动的开展。2009年2月，为纪念1909年上海万国禁烟会百年，联合国禁毒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联合举办世界禁毒百年活动，重返上海现场，纪念万国禁烟会大会召开一百周年。

二、鸦片毒瘤泛滥，土药冲击市场

在18、19世纪末，英国主导了全球经济的命脉，鸦片贸易是全球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一环，毒品贸易也就此发端。最初，中国的红茶、丝绸征服了英国乃至欧洲市场。英国最终找到了一个武器来平衡贸易逆差，即鸦片。英国在英属印度殖民地种植了大量的罂粟，采集加工后，从中国广州运到中国境内，导致了中国的毒品问题日益严重。彼时，中国劳工在菲律宾、印度、美国、英国等多个国家鸦片吸食现象严峻。事实上，中国早在1729年，雍正帝就颁布了第一部，也是世界上首部禁烟法令，鸦片仍是屡禁不止。据统计，当时中国的鸦片年输入量一万公斤左右，鸦片吸食成瘾者数量庞大。在走私方面，在华的英商与中国鸦片走私贩，以及其他一些与鸦片贸易相关的利益团体相互勾结，推动了罪恶的鸦片贸易。中国有有句俗语，上有对策，下有对策。尽管清政府颁布了一系列禁烟法令，然而这些禁令并没有得到有效执行。到1840年，中国已经有大约200多万鸦片吸食者。鸦片从不同的港口运输到其他地区，不久以后，中国和英国之间发生了鸦片战争。这场战争并未解决鸦片问题，反而促使中国鸦片走私合法化。中国部分官员向皇帝上书，请求鼓励自种鸦片抵制英国“洋药”输入，从而导致自种鸦片骤然增多，鸦片泛滥日益猖獗。到了清末，反鸦片运动日益兴起，以传教士为主体的反鸦片团体呼吁禁烟，例如上海内地会传教士呼声最甚，甚至组织焚毁鸦片，焚烧鸦片枪活动。1906年，清政府颁布了禁烟章程，开始禁止鸦片，2年以后，英国政府认识到中国决定禁止鸦片的决心，双方签订了《十年禁烟条约》，规定英国政府以每年递减十分之一的比例，十年后完全停止向中国输入鸦片，为日后万国禁烟会的召开奠定了基础。

三、从“中国问题”到“世界问题”

万国禁烟会召开之际，禁烟大臣、万国禁烟会中国代表团代表唐国安等人为筹备会议付出了诸多努力。唐国安在14岁的时候，从上海赴耶鲁大学求学，毕业回国以后，致力于禁毒事业。唐国安偶然结识了菲律宾主教勃兰脱，经过两人商议，举行一次国际会议推动全球禁毒合作。菲律宾主教勃兰脱致信美国总统罗斯福，呼吁全世界各国联合起来共同反对鸦片走私，帮助菲律宾、中国乃至整个东南亚国家根除毒品问题。在1909年的上海会议中，中方代表唐国安和颜惠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1909年2月1日至16日，美国倡议、中国主办的万国禁烟会，在上海外滩最豪华的汇中饭店，又称之为帝国饭店，隆重举行。该会原定于1909年元旦举行，但因慈禧和光绪皇帝相继辞世，会议推迟一个月之后举行。13个国家的代表赴华参与此次会议。该会议有三个阶段，首先如何开会进行协商；第二个阶段是各国代表汇报和讨论鸦片问题，第三个阶段与会代表讨论了共同的决议。时任禁烟大臣端方，是此次会议的中国代表团的团长。他参加了此次会议，并且进行了演讲。唐进行了主旨演讲，回答了各国代表的提问，并且在会议中递交了四个英文提案。在第12次会议上，他和美国代表各发表了总结性演讲。

万国禁烟会议的召开具有极其深刻的历史价值和世界意义，推动了世界禁毒运动的发展，鼓舞了中国人民的禁毒热情。1909年的万国禁烟会是世界上第一个禁毒会议，第一次举起了反毒禁毒的旗帜，代表着人类正式向毒品宣战。自此以后，禁毒不再单单是一个国家的内部事务，鸦片除了医药使用以外，各个国家应该将鸦片视为禁止性的非法毒品。因为在这个会议上，中国代表向各国代表汇报了中国毒品泛滥的情况，引起了与会各国的高度关注，深入讨论。在议会上，美国甚至质问英国，缘何将鸦片运输到中国？因此，英国代表不得不承诺，将严格执行《十年禁烟协定》。上海万国禁烟会议召开之后，中国的地方官员被迫开始进行禁毒；在上海，租界关闭鸦片馆，随后影响到其他地区；在北京，政府严格筛查患有烟瘾的官员，严格管制鸦片成瘾官员，甚至有两位皇族因为禁烟问题被罢官。其次，此次会议是人类禁毒史上首个多边禁毒反毒会议，揭开了国际禁毒联合的序幕。20多个国家在万国禁烟会上通报了其各国的毒品情况，是人类社会上首次规模庞大的禁毒会议。会议议召开的最初目标是促进世界各国在处理毒品问题上达成共同的行为准则。会议期间，与会各国还成立了世界禁毒委员会，以期建立一个共同讨论毒品问题处理组织。此外，上海会议上还通过了世界上最早的禁毒决议即九项决议。尤为重要的是，万国禁烟会为1911、1912年海牙禁毒会议、1913年海牙禁毒会议做了充足的准备。最后，此次会议消除了中国禁毒运动的国际障碍，推动了中国禁毒运动的开展。自此以后，中国的禁毒运动得以顺利开展。中国第二次的禁毒运动一直延续到袁世凯时期的1916年，强权袁世凯去世后，中国再次分裂，毒品问题再次泛滥；蒋介石的南京国民政府时期，试图通过从鸦片中征税控制鸦片消费，最终以失败而告终；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毒品问题才得以有效遏制。尽管1909年上海万国禁烟会，与会各国并未达成有效协议，但是此次会议对稍后的1912、1913年的海牙禁毒会议上禁毒协议的提出提供了蓝本，促进了人类对毒品问题的认识。2009年，联合国邀请英国、美国等16个国家代表再次重聚中国上海，纪念万国禁烟会召开一百周年。在此次会议上，联合国通过了《上海宣言》，号召与会各国继续进行禁毒事业。

当今世界，世界毒品泛滥依然严峻，毒品走私问题日益严重，禁毒事业任重而道远，彻底根除毒品问题仍需要各方的诸多努力：国际合作；社会力量的多方合作；做好持久战的心理；尤其关注青少年的毒品吸食。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15年前的毒品甚至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化学成分，人工毒品等新型毒品蔓延，危害着现代人类的生存与健康。1909年的万国禁烟会距今已有110年的历史。上海万国禁烟会议所开创的国际禁毒合作事业，仍在全世界各国蓬勃展开，它的遗产仍然鼓舞着人类为有效管制和铲除毒品的目标而奋斗。尽管人类面临的毒品战仍然严峻，但是全世界各国仍要相信人类的毒品问题终将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上海大学世界史硕士研究生 胡冬敏 整理。）